腊月二十一这天傍晚,天空仍然晴朗着,即将落山的太阳还散发着温暖的光。天气是有些温暖了,徐徐南风中,几乎让人们忘记前些日子的皑皑白雪猎猎朔风。
    张大缸脱掉了军大衣,举着望远镜看着北城门。二缸答应了他的要求,打开四门,放城中百姓出城。现在城里还有城外的工事中,只剩下一万两千多国军士兵与解放军对垒。
    战斗就要打响了。对面的国军士兵也已嗅到了气味。他们趴在工事里,静静地等待着。他们没有慌乱。张二缸也真成了精。他竟然将那些国军调教成了一只铁军。张大缸曾留意观察,出城的只有脸上露着悲苦的老百姓。他没有发现有被硝烟熏过的士兵的脸庞。这只能说,这是继垛庄战斗后的又一场恶战。
    太阳落山之际,炮兵团长向张大缸报告:“炮兵已完成准备,包括没良心炮,都已就位。”
    张大缸点头:“好,辛苦。”现在配属攻城的已有三个炮群,二十四门榴弹炮。张大缸吸取了先前进攻部队的教训,没有组织四面攻城。他将攻城的方向全部集中在北城门。纵观东西南北四城,北城门地势平坦,可以展开大规模攻击。
    天黑后,坦克营长报告:“坦克营四辆坦克已抵达制定位置,坦克状态良好,全都可以参加进攻。”
    张大缸点头:“好,辛苦了。”
    一切都已准备就绪。抗战端来了包子、丸子,还有热粥。张大缸招呼着李中、赵宇杰、孟凡志:“赶紧吃,仗打响后,可就没时间喽。”
    孟凡志拿起一个包子,探着头,对张大缸说:“是不是告诉攻击部队,遇见二缸,务必抓活的,他毕竟是国军的少将师长,属于高级将领。”
    “算了,忘了他吧。”张大缸拿起包子,又放下,站起来说:“这家伙已经臭硬到底了,不能再搭上战士们的性命。”
    李中拉张大缸坐下:“行,行,忘了他,咱们吃饭,吃饭。”
    张大缸拿起一个包子,狠狠地咬了一口,在嘴里咀嚼半天,才努力地咽了下去。忽然,他看见三个人都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于是笑了笑,大口吃了起来。
    晚上八时整,赵宇杰向张大缸请示过后,拿起电话,下达了命令:“各部队,攻击开始!”
    三颗信号弹拖着尾巴,飞向了天,映红了夜空。信号弹的余光还未燃尽,炮兵开炮了。他们已计算好射击筑元,剩下的便是填装炮弹和发射。
    炮弹山呼海啸着飞向北城外的敌人阵地。张大缸指示过炮兵,在距离城门左右各七百米,也就是宽一千五百米左右,纵深一千米的敌阵地进行轰炸。
    顷刻间,爆炸的亮光照的城头亮如白昼,张大缸不用望远镜也能清楚地看到对面的地堡和碉堡在重炮的轰击下,一个一个的土崩瓦解。
    而“没良心炮”发射的炸药包飞向了两侧的两百米范围内的阵地。没良心炮是敌人给起的的名字,曾在陈官庄战斗中发挥了极大的作用。它是用油桶改装,底部撞上发射火药,上面放着炸药包。它的发射距离只有一两公里,但炸药包的威力却十分巨大。被它炸中的阵地上,国军士兵发现死去的士兵却没有受伤。原来,爆炸产生的冲击波震碎了国军士兵的五脏六腑。所以,国军称它为没良心炮。在那次战斗中,野司见独立二师火炮数量多,就没调拨给他们这种炮。现在,它在亳城的敌人面前又展现了威力。
    剧烈的爆炸声传到前沿阵地,震的指挥所也沙沙的掉土。张大缸瞪大了眼睛:“这是我们炮兵发射的炮弹么?”
    不久,城内的国军炮兵也开始反击,城里城外被炮火覆盖了。
    “哈哈,以前总是咱们挨炸,这回掉了个啦!”居军长的声音穿透轰隆隆的爆炸声,传到张大缸耳朵里。张大缸忙转身,居军长和赵政委都来了。
    张大缸慌忙敬礼,大声说道:“军长,政委,这里危险,你们怎么来了?”
    “你在这儿就不危险了?”赵政委看看张大缸。
    张大缸嘿嘿的笑了:“我是主攻师师长,就应该在这里。”
    “别讲废话了,我看看效果怎么样。”居军长站在瞭望口,向外望着说:“兵团首长告诉我,咱们的弹药充足了,果不其然哪,哈哈,兴华,等炮兵停止轰炸后,再调几门没良心炮,轰它几下,不能放过藏在角落的敌人。”
    “是,军长,已经准备好了。”张大缸看着前面的火光,突然想起了张二缸。他无法忘记二缸。他不知道二缸现在在干啥。
    爆炸声传到司令部后,张二缸便懵了。他知道,现在的解放军与往日的八路已今非昔比。但他也没想到,解放军的炮火会如此猛烈。而这些大炮和炮弹皆是他的友军提供的。
    更要命的是,他的哥哥只选择了一个方向,而不是四面一起发动进攻。如此猛烈的炮火又砸在北门左右两侧的阵地上,那固若金汤的阵地即将变成一锅汤。城池的陷落也即将在今晚。张二缸在咬牙切齿的同时,又不得不赞服哥哥。若哥哥跟自己一样,上过军官大学,那打起仗来更用兵如神。
    求援早已不可能。剩下的只能实现自己的承若:与城池共存亡。张二缸命通信参谋向兵团司令发报:城池将破,我与一万官兵誓与亳城共存亡,希望借此唤醒我军之战斗意志,愿我们的血没有白流。
    电报发出之后,张二缸下令收缩阵地。一旦北城门被突破,另外三个方向的阵地迅疾变成马奇诺防线,现在将城外的士兵全部调入城内。张二缸的目的已经很明确,他准备与解放军进行巷战,抵抗到最后一人。
    城外的炮击进行了二十分钟后,开始向城墙延伸。重炮打在城墙上,国军士兵的身体与城砖一起飞落下来,三轮炮弹落下后,城墙倒塌了一片。
    十门没良心炮又突突地发射了炸药包,惊天动地响声过后,四两坦克率先驶出阵地,向城门发动进攻。坦克炮借着城墙上的火光,瞄准城门,轰轰地开了几炮,城门被炸得粉碎。
    步兵跟在坦克后面,发起了冲锋。
    张二缸站在大街上,亲自布置巷战的防线。街口已垒起麻袋,架上机枪。坦克也布置在街头,成了碉堡。
    副师长、参谋长拿着一份电报,找到了张二缸:“师座,兵团司令部电报。”
    “念!”张二缸望着被炸蹋的北城门,大声说道。
    副师长看着纸念道:“部队交由副师长,令你立即乘坐坦克突围,接到此令后,立即执行,不得有误!”
    “什么,只让我一个人走?回电,我不走,我要履行我的承诺!”张二缸斩钉截铁的说。
    “师座,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你必须走!”副师长比张二缸更加坚决。
    “你,要造反吗?”张二缸扭头瞪着副师长说。
    “我不敢造反,但你抗命不尊,倒是在造反啊,师座,赶紧走吧,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副师长的眼泪快下来了。
    张二缸摇了摇头:“如此走了,我有何颜面再见到自己的兄弟?”
    “那你不走,就是战死也是抗命啊!”副师长再容不得张二缸说话,大声喊道:“警卫连长,立即带师长进坦克,从南门突围!”
    “你敢!”张二缸掏出了枪,却被副师长一把夺了过去:“师座,你走是执行命令,不丢人!杀身成仁,就让我们代劳吧!”
    张二缸咬了咬嘴唇,只好答应。他蓦然转身,回到司令部,拿起纸和笔,唰唰写了几行字,放在桌子上,钻进了已经停在司令部门口的坦克。
    一共三辆坦克,两辆装甲车,还有两辆汽车,轰隆隆疾驰过大开的南门,向南面的解放军阵地冲了过去。
    南面阵地上已经做好防止敌人突围的准备,但没能拦住疾驰而来的坦克和装甲车。战士们发狠地将后面的两辆汽车打成塞子,上面乘坐的国军警卫连的士兵全都被打死。
    城内却消停了。副师长看着坦克车冲出城去,立即下令停止抵抗。有些国军士兵还在纳闷,解放军已冲进城内。
    副师长再次下达停止抵抗的命令。宪兵和督战队也瞬间变成传令兵,他们向各处的守军高喊:“师座已经离开了亳城,副师座命令停止抵抗,各团长立即集合队伍,准备投降。”
    两个团长跑了过来,不解地问:“副师座,为什么要停止抵抗?”
    副师长抬头看着夜空,说道:“对方是我们自己中国人,不是鬼子,明知打不赢的仗,为何还要死扛到底?”
    两个团长听了,慢慢地将手枪插进枪套,无力地说道:“那就算了吧,师长都跑了。他娘的,都他奶奶的不可信!”
    副师长笑了笑,说:“莫怪师座,兵团命令我们突围,可我估计解放军不会放过我们,我只好和参谋长篡改电报,让师长一个人突围。我已经向兵团司令长官发了电报,一切责任由我承担。”
    “副师座,你?”两个团长愣了:“你也太大胆啦!”
    “我说了,打下去我们都将是个死,师座不怕死,你们也不怕死,全师官兵都不怕死,可我们不能无谓的死去,甚至死去还被人戳脊梁骨。解放军仁义,不会难为下面的兄弟,咱们就兄弟们留条活路吧。”
    “副师座,说了半天,是你自己贪生怕死,想给自己留条活路吧?”
    “哈哈,上天可知我心。”说着,副师长掏出手枪,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
    两个团长反应很快,一个人抓住他的右手腕,猛往上举,一个人迅疾抱住了他。枪响了,清脆的声音划过黑夜,差点造成骚乱。冲在前面的解放军战士已经听到国军士兵投降的喊声,却又被枪声吓了一跳,立即卧倒在地,准备射击。
    两个团长也早就不想打了。事已至此,他们也只能选择放下枪。一个团长大吼道:“都不准开枪,退出子弹,全体集合!”
    张大缸被结结实实地闪了一下腰。他准备好了恶战,也准备好了亲自带领战士进行巷战,却听到前方的步话机的报告:“城内的守军已放下武器投降!”
    张大缸愣了一下,立即拿起送话器:“给我仔细点,防止敌军有诈!”
    居军长夺过送话器,说:“你们不要进攻,命令国军放下武器,按序列依次出城!”
    电话响了,是黄参谋长从军指挥所打来的:“兴华,请报告军长,南面有三辆坦克和两辆装甲车突围出去了,二师师长请求处分。”
    听了张大缸的报告后,居军长摆摆手,说:“还处分啥,肯定是二缸那小子跑了,不然,敌人不会投降。”
    张大缸摇着头说:“按二缸的秉性,他不会离开的,可为什么投降呢,是不是真有诈啊?”
    居军长笑了:“你啊,精神绷得太紧啦。敌人要是假投降,现在应该打起来了。”
    十分钟后,第一批国军走出了城门。他们是原来的586旅。他们放下了武器,却不卑不吭,在火把的亮光中,走的整齐有序。看着他们沉稳地从身边经过,居军长捅捅张大缸:“这恐怕是我见到的最能打的国军了,你弟弟离开的对啊,不然,你这个主攻师一定会泡在血水里。”
    “他怎么会突然丢下部队,自己离开呢?”张大缸似乎自言自语地说着。
    “听说是他们副师长下的命令,快,把他请来!”赵政委命令道。
    可找来找去,就连参谋长也不知道他的踪影。天亮的时候,终于找到了那位副师长。他没有了枪,他把自己吊在了房梁上。
    都知道了原委。居军长神色凝重地说了两个字:“厚葬!”赵政委望着初升的太阳,说:“找到他的家人,我们军要负责到底。”
    张大缸拿着二缸留给他的纸条,不停地说着:“二缸啊,你这个混蛋,是你逼死了你的副师长啊!”
    张二缸在纸条上写着:
    哥哥在上,弟弟蒙羞给你留几句话,我知道我的部队将会彻底失败,但相信他们会跟你们战斗到底。有受伤被俘者,还请哥哥善待之,他们都是勇士。哥,你我之间的战斗仍将继续,期待下次再与您相见。
    “狗屁,愚蠢,你们已经失败了!”张大缸奋力地撕碎了纸条,将碎纸片洒在了风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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