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炎夏日,山林一片生机旺盛。大豆玉米高粱,还有瓜果青菜,绿遍了山坡,猪狗羊鸡鸭鹅儿,欢快地歌唱着。
    看着红火的景象,老余突然变了一个人。他天天都唱着那抑扬顿挫秦腔。唱秦腔时,老余带着浓重的渭南口音。张大缸、二蛋、边鹏开始一个字都听不懂。现在他们还是听不大明白,但加上揣摩,能似懂非懂了。
    但老余的秦腔着实不好听。他的嗓子像在敲击一个破搪瓷盆子。不仅如此,他的腔调还一下子低到山谷,又一下子高到云霄。二蛋说:“听老余唱戏,就像一个人半夜在山里突然听到狼在叫,浑身都起疙瘩。”所以一旦听到老余开唱,三个人撩腿就跑。他们觉得听老余唱秦腔,还不如听黄副旅长唱那比老余嗓子还难听的豫剧。至少黄副旅长的腔调起伏不算很大。
    一见他们跑,老余不高兴了:“这么好听的调调,你们不喜欢?”
    三个人听后,不再跑了。他们不仅不跑,还装作非常受用的样子,点头微笑着听下去,甚至还鼓掌。
    他们如此,并不是因为老余是老大哥而应该给他面子,而是他们觉得不应该打断老余的快乐。这位老大哥丢下妻儿,千里迢迢又回来找部队,还差点病死饿死在路上。他在队伍上应该有一份快乐。即便现在,平野进二沿根据地边缘挖了大半圈的沟,让张大缸、边鹏等人一筹莫展的时候,只要能让老余快乐的时候,他们就会努力让他快快乐乐。
    沟是两个月前开始挖的。张大缸起初还以为平野进二只是阻断出山的两条路。但挖断出山的路之后,平野又命令鬼子皇协军驱赶着百姓。在所有能出山的地方都挖了壕沟。这些壕沟被称为封锁沟,而挖出的土又在鬼子的那一侧堆成了两米多高的土墙,名曰封锁墙。封锁墙后面,又修了一条公路,将所有据点都串成了串。
    赵宇杰、二蛋想带战士打鬼子伏击,迫使他们终止挖沟。但鬼子已料到这一点,他们趴在新挖的图后面,枪口瞄着老百姓,还把老百姓当成肉盾。独立团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封锁沟约挖越长。
    这是鬼子对付八路军的惯用伎俩。有人给它起了一个并不好听的名字,叫囚笼政策。百团大战就是为了打破鬼子的囚笼一般的封锁线而进行的破袭战。但两年过去了,平野进二又用了这种招术对付独立团。
    胆平野进二不仅拉起了封锁线,还调整了部署。邹峄根据地外围一线的据点全都驻上了鬼子,皇协军则主要驻扎县城四周的据点,城内又是鬼子,形成了鬼子——皇协军——鬼子的布局。
    狡猾的平野还学会了八路军的打法,并加以发扬。他命令精干的鬼子带着铁杆的皇协军,在夜里埋伏在封锁墙上。除了这个,平野又申请来两辆装甲车,日夜巡逻在连接各据点的公路上。
    挨了两次冷枪后,张大缸下令暂停跨过封锁沟的活动。
    边鹏和老周郁闷了。他们正趁热打铁地发动平原上的百姓,还建立了十多个民兵小队。如此一来,独立团向西发展的希望就要破灭,那飒姿英爽的骑兵只能在山里打转转了。更要命的是,只有打仗才能补充武器弹药的独立团将无仗可打了。
    愁容笼罩在张大缸、边鹏的脸上。
    老余来了。但他唱的秦腔有些悲,像是什么人死了丈夫。张大缸本来脸色就不好看,他又紧咬着嘴唇。边鹏闭着眼睛,将忧虑藏了起来。二蛋直接趴在了桌子上。老余推开门,走进团部,三人立即坐好,笑呵呵看着老余。
    老余看了看三个人:“你们这是咋咧,我脸上长花了?”
    “没有啊,看到你高兴呗。”边鹏笑着说:“老余,今天又有啥好事?”
    “先不说好事。”老余摆摆手,说:“听说狗日的平野小二沿着咱根据地地沟挖好了?”
    张大缸挠挠头,说:“是啊,狗日的小二老吃亏,就想把咱围堵在山里。”
    老余笑了:“嘿嘿,他那个兔孙是没两人招咧。要我看啊,他挖沟也不是啥坏事,他也进不来了么。”
    “是,是,可能他就是这个意思。”二蛋笑呵呵地说:“您想啊,他挖两米深,三米宽的沟不明显着说,我不惹你,你也别惹我吗?”
    “我也这么想的,这说明小鬼子怕咱们了。”老余感叹地说:“这个仗啊,越打小鬼子越不行了,团长,还记得济宁北城么?咱们一个师的人马攻城,一天一夜就战死两千多兄弟,可守城的鬼子也不过两千人。”
    “唉,想想那些兄弟就心疼,还有杨排长。”张大缸昂起了头。
    “别多想了,用老余的话说,现在不是越来越好了么?”边鹏说:“老余,今天有啥高兴的事?”
    老余的眼眶快湿了,一听边鹏说,脸上又露出了微笑:“猜猜,那头叫大母猪下了多少崽子?”
    “八头?”二蛋伸着手指头说。
    “不对,太少了。”老余晃着头说:“再猜。”
    “十二头?”边鹏说。
    “不对,十五头,乖乖,一下下了十五头小崽子。”老余说着,从腰带上取下烟袋杆。
    “真不少啊。”张大缸竖着大拇指说:“老余,你可费心了。”
    “哈哈,我费啥心啊,这两年风调雨顺的,满山除了庄稼就是青草,真应该烧香拜拜老天爷。”
    边鹏笑了笑,说:“主要还是炊事班的同志们卖力气。”
    “嘿嘿,俺们再卖力气也白搭,俺们变不出来小猪啊。”老余抽了一口烟袋,又比划着说:“我给大母猪说,你一口气生了十五头小猪,老子先给你个嘉奖,你要是把这十五头小猪全养活了,老子就向团部申请,给你记大功!”
    “哈哈——”三个人同时大笑起来。
    “行了,不打扰领导们了,我来还想请示一下,菜摘了不老少,我寻思着,再杀两头猪,给全团加顿餐。”
    “行啊,这事您看着办就行了。”张大缸笑笑。
    “好吧,那我就去办了。这有跟没有就是不一样,嘿嘿。”老余站起来,走了。走出团部,又唱了起来:“我本是一布衣,才疏学浅——”
    三个人赶忙捂上了耳朵。
    老余的声音远去后,张大缸脸上又露出愁容。他拨通了旅部的电话。
    听完张大缸的汇报,居旅长却笑着说:“平野进二终于死心了,不想再一口吃掉根据地,这说明他已经怂了一半啦。”
    “旅长,我想派出精干部队,绕过封锁沟,去袭扰鬼子,尤其打作恶的皇协军。”
    “嗯,好,现在玉米高粱等庄稼可以用来作为掩护,但记住,鬼子皇协军都他娘的学精了,不能掉以轻心。”
    “是。”张大缸回答了一声。
    居旅长听出了张大缸的情绪不高。他笑着说:“兴华,不要灰心,也不要心急。你也知道,现在根据地全都面临困难,有的还困难重重。那鬼子自从去年十二月份后,加大了对抱犊崮根据地的蚕食。他们步步为营,挖沟建据点,还对根据地附近的百姓实行三光政策。中央派刘少奇同志来山东,也有这其中的原因。但罗政委说了,日本帝国主义野心太大了,他们偷袭了美国的珍珠港,将战火烧到太平洋上。小鬼子树敌太多,人心不足蛇吞象,呵呵,听说美国的飞机第一次轰炸了东京。伙计,困难是暂时的,等着吧,鬼子的末日就要来临了。”
    张大缸笑呵呵地放下了电话。边鹏、二蛋愣愣地问:“旅长说啥了?”
    “旅长说,小鬼子四面树敌,离灭亡的时间不长了。”张大缸笑呵呵地说:“尤其他们跟美国开战之后。”
    “哦,就是那个在咱们下面,和咱们脚对脚的美国吗?”二蛋问。
    几个月前,赵政委来独立团曾上过世界反法西斯战争的态势,张大缸曾告诉过二蛋美国在哪里。
    “是,也不是。美国不是和咱们脚对脚,是在东西两半球上,咱们白天的时候,他们黑天。”张大缸解释道。
    边鹏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他调侃着说:“呀呀,李副团长,你还整天吹牛皮,说什么,等打完鬼子了,你也成知识分子了,我看,你差的远呢。”
    “急啥呢。”听了边鹏的讽刺挖苦,二蛋仍兴奋地说:“你看,我这不又学了一条知识么,而且我还懂了,咱们在夜里打鬼子的时候,美国人也在白天打鬼子,这小鬼子就是有再多人,也经不起白天黑夜地挨揍。”
    边鹏指了指二蛋,笑的更厉害了。
    张大缸没笑。他说:“我这么打算,让老赵带五十名骑兵,换上皇协军军装,李副团长带领特务连,从南面绕过封锁沟,去偷袭皇协军。”
    “好,专打那些忘了祖宗,死心塌地给鬼子卖命的皇协军。”边鹏说。
    张大缸点头说:“要想突袭成功,必须做到出其不意。李副团长,你们出发时带足五天的干粮,在袭击皇协军之前,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你们的行踪,就是拉屎,也不能集中在一起,还要挖坑埋掉。”
    “妥了。”二蛋摸了摸腰间的盒子炮,更兴奋了。
    边鹏想了想,说:“我觉得,骑兵目标太大,参谋长突袭后,应立即撤退,李副团长的特务连可以坚持到秋收之前。”
    张大缸想了想,说:“时间也别太长了,小二要急眼了,再逼着老百姓提前砍庄稼,那就不好喽。”
    “有道理,那就坚持十天,还要多地开花,怎样?”
    “行。”二蛋笑呵呵地说。张大缸也点点头。
    邹峄地区有不少铁杆汉奸。自从徐向财被杀死后,他们打心眼里害怕独立团。他们再不敢胡作非为。这断了他们的财路。挖好封锁沟修好封锁公路后,这群王八蛋以为,独立团就再是是一群虎豹,也难以再出来整事。
    这帮王八蛋乐得嘴都歪了。
    他们立即盯上了那些刚成立不久的民兵小队,并抓了两百多人。这两百多人当中,十有八九根本不是民兵。可他们为了讨德更多赏钱,便不问青红皂白。
    平野进二心里明白,但装起了糊涂:“呦西,很好,要大大地奖赏忠于皇军的人。”但他又说:“枪毙八路民兵,就交给皇协军的干活,皇军地,就不干涉了。”
    很明显,平野进二记着老百姓群起围攻据点的仇,想打压老百姓抗争的情绪,又不想让鬼子出面得罪老百姓,就让中国人灭中国人自己的威风吧。
    皇协军并不这么想。他们的良心早被狗吃了。分了赃,吃了肉,喝了酒,他们就要努力地证明自己比狗还忠于皇军了。
    皇协军头头命令将抓来的两百多年轻后生押到白马河边。在此之前,他还下令保长们沿着各村的大街,敲锣大喊:“凡是反对大东亚共荣圈者,都将被枪毙,并丢到白马河里喂鱼!”
    皇协军说了:“谁不喊,就以私通八路论处。”胆战心惊的保长们不遗余力地喊了两天。有很多人是含着眼泪喊的。狗日的皇协军抓了他们村的人。
    两百多年轻后生成串地反绑着双手,被皇协军逼迫着站在了河边。皇协军架起机枪,端起步枪,等待着头头的命令。
    后生们发出了哀嚎,纷纷大喊自己是冤枉的,恳求留下性命。皇协军头头却冷笑着说:“老子把赏钱都分了,你们还想活命?做梦吧!”他下了行刑的命令。
    突然,河堤上闪现出特务连。为首的二蛋手握盒子炮,对着皇协军头头开了一枪。子弹穿过了皇协军头头的后脑勺。这个铁杆汉奸哼都没哼一声,便去见了阎王。
    一阵排枪过后,响起了缴枪不杀的声音。残余的皇协军立即举枪跪地。
    被解救的两百青年后生觉得回家也没了活路,便跟特务连钻了玉米地。
    接到报告,平野进二深感震惊。他立即下令剿灭这飞跃封锁沟的八路。鬼子皇协军在长满庄稼的田野里展开了搜索。
    无边的玉米地和高粱地遮蔽住了他们的贼眼。但身在明处的他们却躲不过赵宇杰和骑兵们的眼睛。他们抓住一个机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接连消灭两个中队的皇协军,然后纵马脱离了战场。
    十天后,田野里安静了,再也没听到八路军的枪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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