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电话,平林盛人呆呆地站着。他十分沮丧,也十分惊愕。
    他亲率师团主力,与另一师团密切协作,在抱犊崮转悠了一个半月。好几次,他的部队接近了那台大功率电台,剿灭一一五师的希望仿佛就在眼前。但每次缩小包围圈,都是空山不见人,也不闻人语。
    他的心也像一叶飘在大海上的小舟,一起一伏,颠簸的厉害。
    现在,他的小船翻了,沉到海底。
    久拖未果,后方更加空虚。收缩成一团的国军见有机可乘,又伸出了触须。一个旅的兵力接连攻克四个据点,再次进入费县西北地区,接近邹峄山区,逼近兖州。
    但这还不是最主要的。这些国军只需稍一敲打,就立即回缩。
    天黑后,四周陆续传来告急电话,都纷纷说八路主力在攻打自己。平林盛人站在地图前,听着参谋讲着周围的战斗情报。他发现,以抱犊崮为中心,周围一圈,距离不等的据点,燃起战火。看来,八路的主力早已跳到他们背后,向他们的反方向突然发动了进攻。
    他不仅恼羞成怒,恨不得拔刀自裁。
    这次扫荡,引起驻华日军总司令畑俊六、山东日军司令官土桥中将的高度关注,两人还先后亲自到前线督战;这次扫荡,仅皇军五万之多,上有飞机,下有坦克装甲车——面对只有步兵炮的土八路,却失败了。
    很快,他接到了撤退的命令。随即,他向师团下达命令:今晚集结,明日撤退。他的第二旅团将直接返回驻地费县。他则率领第一旅团返回驻地兖州。
    此次反扫荡的失利,彻底激发了他的兽性。他向部队下令,只要遇到抵抗,就寸草不留。而事实上,他是想将沿途的村庄都夷为平地。他的士兵也这么做了。
    而挂断电话,平野进二却兴奋的像头发情的豹子。他满脑子都是山里的八路。击溃他们,将是效忠天皇的最好方式。他大声叫来参谋,小声地告诉他:“部队立即备战,记住,隐蔽地进行。”
    他又派人请来伪县长,告诉他,皇军最迟后天早上行动,让他联络山里的卧底,里应外合,打垮八路。
    一切安排妥当,平野盛人这才想起,自己饿了。他看看墙上的闹钟,已是晚上十一点半。他笑呵呵派人叫醒厨子。他要大吃一顿。
    四十分钟后,随从给他端来了饭菜。他喊了一句:“吆西!”刚举起筷子。城南传来连串的轰隆隆的声音,像是打雷了。
    但现在是初冬时节,怎么会有雷声。他一个机灵,扔掉筷子,抓起了身边的电话。
    南城守军也在给他打电话。电话里传来急切的声音:“报告联队长,南面有爆炸声,可能铁路被八路炸了!”
    肯定是山里的八路出击了。他们没有来攻打县城。他们打也打不过。他们只好选择了防守薄弱的铁路。
    平野进二再也矜持不住了。他当着参谋和随从的面,咣地一声踢翻桌子,如猛兽般地歇斯底里地狂呼着:“集合,全体集合,消灭八路,消灭支那人!”
    刹那间,平静的县城沸腾了。
    漫天阴云之下,军营里的灯亮了,哨声,喊声,骂声,中国话,日本话,还有马匹的嘶叫,汽车、装甲车发动的声音,混杂在一起,惊醒了沉睡中的百姓。胆战心惊中,百姓一边担心城外的八路,一边诅咒鬼子,出城就被八路打死。
    鬼子出了城,仍能看到南面铁路线上,升腾起一团一团的火光。看来缺枪少弹的八路为炸毁铁路,是下了血本。平野进二的眼睛都瞪红了。他命令汽车全速前进。
    赶到护路据点近前,里面的大火蒸汹汹燃烧,照亮了天上低沉沉的阴云。据点外的铁路一片狼藉。原本平直的铁路炸出大坑,铁轨被炸弯,横七竖八的枕木还在燃烧,冒着呛人的烟。八路却不见了踪影。
    平野进二有点不知所措。他迷失在了漆黑的夜里。
    正有劲没处使,有火没处发,鬼子抓来了五个人。那五人是外出巡路的皇协军。一个个战战兢兢,呆若木鸡。但他们很快就七嘴八舌地讨好地禀报:
    “八路来了很多人,乌泱泱地越过了铁路,”
    “还有骡马,骡马上驮着很多东西。”
    “他们往南跑了——”
    “八嘎,你们地应该和他们地拼命!”平野进二火了:“来人,这几个人全都死啦死啦!”
    五个皇协军愣了一下,见鬼子兵过来下了他们的枪,又拖着他们往野地里走,全都杀猪般地叫开了。
    五声枪响过后,平野盛人将身子转向了东面的大山。八路主力已经离开了他们的根据地。他要带领鬼子去铲平山林。
    一千鬼子,一千皇协军立即杀气腾腾地向东杀来。平野进二还命令从城中调来那一百枚纵火弹。
    来到峄山据点,平野进二才明白为何这里安静一片。据点的鬼子皇协军全死了。这里曾发生激烈的战斗,但不是枪战,至少不全是。鬼子皇协军身上都有很深的伤口,是被利器刺死砍死的。
    显而易见,八路不像直接炸毁护路据点,而是偷偷摸进来,在慌乱之中,结果了皇军士兵,还有皇协军的性命。
    平野进二笑了。他是恼怒至极的笑。这些八路成了幽灵,哦,不,他们是这昏天暗地里的魔鬼!
    他下令加快进军速度。他要剿灭山林里所有的魔鬼。
    鬼子进山了。搜索队在前,端着枪,猫着腰,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前方及两侧的动静。只走过大小巫山,山里仍没有任何反应。
    看着寂静一片的山林,平野进二心里嘀咕开了:“莫非八路全都转移了?”他随即命令小队鬼子占据两侧山坡。
    大队鬼子又向前走了一段,仍没有任何动静。鬼子似乎放心了,渐渐直起了腰。
    前面又是一处山口。两面色山坡黑森森的。鬼子机枪兵端着歪把子,向上面打了一梭子。子弹打在岩石上,擦着闪亮的火花,却没看到人影。
    但天上的云彩似乎更低了,就黄乎乎的,就压在了山头。
    山里似乎没有了人。鬼子放心地往前走。突然,枪声响了。山上机枪,步枪,伴随猩红的亮光,子弹如雨般打了过来。
    十多个鬼子中弹,倒在地上嗯嗯啊啊地惨叫着。后面的鬼子立即卧倒,举枪还击。
    身后的平野进二举枪指挥刀,命令炮兵开炮。两发迫击炮弹砰砰地发射了,炮弹砸到山上爆炸开来。火光中,平野进二看到八路军射击的身影。他下令步炮发射纵火弹。
    纵火弹就是燃烧弹,弹头内装的不是炸药,而是汽油。四发纵火弹飞上了山坡,弹头炸开,一团大火迅疾蔓延开来。汽油溅在身上,立即烧透军装,烧到皮肤,若直接溅在战士脸上,立刻回疼的就地打滚。但更多的汽油洒在干草上,立即引燃大片山火,并迅速蔓延,很快,更大的山火噼里啪啦地燃开了。
    埋伏在两侧山坡的是一营一连。连长刚下令撤退,山火就照亮了山坡,还有数名战士身上着了火。他们刚在山坡上打滚,想把身上的火压灭。鬼子机枪响了。扫射中,子弹穿透了他们的身体。他们一动不动地躺在了大火中。
    山火也照亮了撤退中的战士,重机枪,迫击炮如长了眼睛,打向了他们。成排的战士倒下在了即将蔓延到山顶的烟火里。
    战术初见奏效,平野进二露出了奸笑。他大声喝令,全力进攻。
    两小队鬼子冲过山口,爬上南北两侧的东面山坡,企图堵截一连。而一连则以跑向了南北两侧。
    黑暗中,一连长大致数了数人数,自己带了六个班,大致只剩下了三个班。他含着眼泪,带领战士跑下山坡,奔向东面的集合点。
    随后,二连阵地上也是一片火海,也同样遭到重创。
    看着前面两座山坡亮起大片红光,而且越烧越旺,站在娘娘山上的张大缸愣住了。
    居旅长、赵政委带一团、三团走了。前天晚上,他们接到师部于今夜反击鬼子的命令。一团、三团拔下峄山和护路据点,并用黄色和黑色炸药毁了近十几里的铁路后,直奔向了郭里山区。随后,他们将伺机伏击从抱犊崮返回的鬼子。
    黄副旅长、于团长带二团留下与独立团坚守根据地。黄副旅长、张大缸断定,鬼子将很快向根据地报复,所以居旅长走后,他们立即布置了防线。
    但鬼子来的速度之快,还是超出了他们的想象。西边隐隐的爆炸声沉寂不久,西面前哨阵地上打来电话,电话中传来侦察员急促的声音:“鬼子来了。”
    更让张大缸没想到的是,鬼子竟然采用了纵火战术。他慌忙打电话,告诉一营长陈中:“告诉三连,立即撤出战斗,从山坡两侧撤回待命。”
    接着,他又给身边的二营长孟凡志下达了同样的命令。孟凡志答应一声,立即带人去传达。
    黄副旅长拎着武装带,急匆匆地来了,大声问着:“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还没等张大缸回答,赵宇杰也从前面撤了回来,答应说:“黄副旅长,鬼子用了纵火弹。团长,得赶紧把兄弟们撤下山坡,再作打算。”
    “已经通知了。”张大缸问:“娘的,鬼子咋这么狠毒!”
    “他们没有放毒气就不错了,这帮没人性的混蛋。”黄副旅长骂道。
    赵宇杰苦笑了一声:“他们要释放毒气还办一些,咱们教过战士,用湿毛巾捂在嘴上,能低档一阵。可火没处躲啊,今年风调雨顺,山上的草也长得旺盛,咱们也没办法往山上运那么多水。”
    黄副旅长摆手说:“水少了也不管用吧,田三不是说,那龟孙子汽油在水里也能着。”
    张大缸看着越来越红的山火,心头也握着一把大火:“到明年,一定让部队和老百姓先把草给割干净。老子还要组建骑兵连,正需要草料。”
    二蛋急匆匆跑过来,“鬼子打过来了,你们赶紧撤,我想和陈中、孟凡志分别带一个连,绕到鬼子后面,袭扰鬼子。”
    “行,打了,就赶紧跑,回来再打。”黄副旅长说:“想办法先拖住鬼子。”
    “是!”二蛋拿着盒子炮,转身跑了。
    二蛋刚走,哨兵跑过来:“黄副旅长、团长,鬼子的前头部队就要打过来了,距离这里还有三里地。”
    “收拾东西,撤!”黄副旅长毫不犹豫地下了命令。
    半路上,碰到了老于。老于着急地说:“不能再撤了,后面可就要到茅山了。”
    “那有啥办法,干净让战士们转移物质。”黄副旅长大喊说道。
    老于更急了:“那么物质怎么搬?再说了,照这速度下去,怎么来得及转移?”
    张大缸低头看着山路,对三营长刘新说道:“立即让战士在山路上构筑工事,每隔五十米设置一道防线。”
    张大刚想借助这些防线,再加上二蛋他们在鬼子身后袭扰,能将鬼子拖到天亮。只要将茅山、小黑山上的物质转移出去,就跟鬼子玩捉迷藏。
    但每过一座山坡,平野进二就派遣鬼子占领山头和山谷。他想护住补给线,但没想到又起到另外的作用。
    一营、二营的战士想袭击鬼子,就必须要干掉站岗的鬼子。但枪声一响,山路上的敌人立即警觉起来。他们很少能袭扰成功。
    而平野进二也没把身后的八路当回事。占领娘娘山,他的目标直指茅山和小黑山。那里是独立团的大本营。
    鬼子兵报告:“前面的八路在路上用石头和麻袋构筑了工事。”
    八路已经没有什么招术了。平野进二哈哈大笑起来:“命令炮兵先引燃两边的山坡,然后轰击掩体,待山火烧过之后,步兵从两侧发动进攻。”
    二营设置的阻击阵地都在山谷里。两边先是落下纵火弹,漫过山火,战士的脸都被烤的发烫。接着,鬼子炮弹劈头盖脸打下来。随后,鬼子兵踩着还发烫的山坡,攻了过来。
    一道接着一道地阵地处被鬼子突破。埋伏在山顶上的二团战士也只能干着急,还必须跑到山的那一面,躲避夜风中迎头而来的火。
    站在茅山山脚,看着范围越来越大也越来越近的山火,张大缸抬头望着阴沉沉的,快要塌下来的天空,不觉两眼发黑:“完了。”
    他果断地命令战士们立即丢下山洞里还没撤出的物质,封住洞口,撤出茅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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