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的秋天,山坡上高粱红了的时候,特务团已拥有近四千人,山炮三门,迫击炮十五门,轻重机枪让几个教导旅都眼红的大团。“打仗从不吃亏”的特务团升为独立旅的报告,已放在师首长面前的小桌上。
    那一天的中午,晴朗的天空突然飘来了乌云。就要下雨了,张大缸嘻嘻哈哈哈地和二蛋一起,赶着牛车慌忙下了山坡。除了打仗训练,便是琢磨打仗训练的他,难得如此轻松。
    他擦去脸上的汗水,又帮着老乡卸下车上的高粱。赵娟跑来了,急急地拉住张大缸的胳膊,带着哭腔说:“快去救救肖医生吧,她要被枪毙了!”
    “啥?”张大缸犹如晴天听到一声霹雳,他的脸拧在一起,拉住赵娟的手,问:“为啥?”
    “哎呀——”赵娟急得说不出话来。
    “到底为啥啊?”张大缸快跳了起来。
    赵娟深深吸一口气,说:“龚医生失手了,一位战士死在了手术台上,他原本不是什么大伤,就是大腿上中弹,可龚医生不知犯了哪门子邪,一不小心,割断了动脉。”
    “那跟肖盈什么关系?再说,这也不该枪毙啊!”
    “可龚医生跑了,那天肖医生值班,工作组将责任全推到肖医生头上。一个叫段家庆的人说了,肖医生有通敌嫌疑,她爹是济宁维持会会长。”
    “放他娘的屁!”张大缸跳了起来,大声问道:“人呢,在哪?”
    “关在医院里,说下午三点就执行。”赵娟哭了:“院长跟着师部走了,副院长被抓起来了,也要被枪毙,说他以前是国军医生,也有通敌嫌疑,还有两个人,都是政委和工作组的人下令抓的。师部又离着那么远,我不知道该找谁了,就跑来找你。”
    “那帮混蛋!”张大缸扶住赵娟,说:“没事,有我呢,你在这里等着。”
    说完,张大缸跑出院子,大喊一声:“特务连,集合!”
    集合号吹响了。一百三十六名战士瞬间集合完毕。张大缸大声命令道:“目标,师野战医院二处,跑步前进!”
    边鹏和二蛋急匆匆赶来,问:“营长,出啥情况了?”
    “来不及说了,回来再解释!”张大缸带着队伍跑出了村子。
    边鹏扭头看到还在哭泣的赵娟,冲二蛋喊道,“你快跟上!”自己则跑进院子,询问赵娟。
    二蛋飞快追上了队伍,跑到张大缸身边,大声问:“到底咋了?”
    张大缸边跑边将李娟说的情况说了一遍。二蛋气得跳了起来:“狗日的,谁给他们这么大权力?师首长知道么?”
    “肯定不知道。”
    “那咱得把他们四个人救出来。”
    “我就是这么想的。”
    “加速前进!”二蛋扭头冲战士们喊道。
    随着根据地的扩大,野战医院分为两个处,一处由院长率领,跟随师部,二处就留在原来的驻地。二处驻地在小芒山,与特务营小南山隔着四座山包,走大路须四个小时。张大缸心急火燎,带着战士翻山走上了小路。
    即便如此,也差点晚了。天空下起了小雨,路变得泥泞不堪。张大缸一步三滑地跑到医院驻地村外时,副院长、肖盈等四人已被五花大绑,押上了行刑场。执行的四名战士已站在他们身后,举起了枪。
    情急之下,张大缸掏出盒子炮,冲天开了一枪。战士惊讶地收起枪,看着打枪的方向。主席台上坐着的三个人也慌忙站起来。
    就在这一瞬间,张大缸带领战士冲进行刑场。二蛋向举枪的战士吼了一声,四名战士不知所措地退到后面。主席台上有人拍桌子喊道:“张兴华,你要哗变么?”
    张大缸擦擦脸上的汗水和雨水,扭头看看芦席遮住的主席台上的三个人。说话的人是段家庆。他站在左边。站在右边的是师保卫处副处长,而中间的那位,张大缸压根不认识。张大缸笑笑:“各位首长,我张兴华不敢哗变,但想请首长们搞清楚再杀人。”
    “你是特务营营长张兴华?”副处长问。
    “是我。”
    “你虽是战斗英雄,但不过是小小的营长,我奉劝你赶紧带着战士离开,不然,让你吃不了兜着走!”副处长拍着桌子吼道。
    “你叫张兴华?好啊,你自己的问题没搞清楚呢,好让我们搞清楚!”中间的人说着,翻起了一个本子。
    “好啊,那就一块弄清楚。”张大缸笑着说。
    “大缸,快走!”肖盈扭头,满脸雨水和泪水。她冲张大缸喊道:“你快走啊,我求你了!”
    “他走不了了,来人,给我抓起来!”右边的人喊道:“这人以前干过国军,本身就有通敌嫌疑,现在更能确定了。”
    周围警戒的战士想动,立即被特务连战士瞪着眼睛拦住。
    “好啊,张兴华,你真造反了!”副处长怒吼道。
    “首长,我不敢造反,但恳请首长下令先停止杀人,等把事情搞清楚再说。”张大缸的眼泪都快下来了。
    “没门!除非你把我们三个人先杀死!”中间的领导大声喊道:“下面的战士听着,凡有阻碍执行的人,一律视同叛徒,格杀勿论,来人,行刑!”
    张大缸掏出了枪,大喊一声:“兄弟们,缴了他们的枪!”
    “是!”战士答应一声,上前夺过行刑和警戒战士们手中的枪。
    “你,你要干什么?”主席台后面的三个人吓得指着张大缸说。他们三个人的身体吓得都微微颤抖。
    “呵,就你们这个怂样,只会对自己人开刀!”张大缸骂了一句,转身吼道:“把这四个人带走!”
    这次不光是肖盈赶张大缸走,就连副院长也说道:“张营长,你赶紧走吧,不要管我们了!就是你现在救了我们,他们也不会放过我们,还要搭上你,甚至是战士们的性命。”
    “我还不信没有说理的地方了,抬走!”张大缸怒吼着,头也不回地走出行刑场。
    战士过来,解开四人身上的绳子,架起来就走。站在中间的人从腰里掏出枪,瞄准了张大缸的后背。
    二蛋扭头,龇牙喊了一声:“你狗日的还没上膛呢!”
    中间的人吓了一哆嗦,赶紧收起了枪。二蛋笑笑,对战士们说:“把枪还给他们,俺看谁敢乱动!”
    雨停了。中间的领导颓废地坐在了椅子上,良久,他才大骂道:“这个张兴华,我还没想杀他,现在好了,不杀也不行了!”
    “他们这种人就是混进革命队伍的垃圾,必须要清除干净,才能确保队伍的高度纯洁。”段家庆附和着说道。
    “副主任,我看这事还得向罗政委报告为好。今天的事闹得有点大。”副处长小心地说。
    “还用报告么?一个汉奸的女儿,用卑鄙的手段,杀害了我们英勇杀敌的战士,一个当过国军的人,又将杀人凶手抢走,这不都一目了然了么?他们就是叛逆,是打入我军内部的特务!”
    “可其他人呢?”
    “其他人都是和张兴华、肖盈一伙的。通知特务团,让他们今天晚上务必把人交出来,不然,就把团长、政委都抓起来!”
    “不用去抓了,我来了。”居团长跳上主席台,双手掐腰地四处看着:“弄的还不错,跟戏台子差不多。”
    三人吓了一跳。他们光顾着说话,没有注意居团长骑马从后面赶了过来。但三人随即稳住了神,一副判官的模样。
    “居团长,你来的正好,我命令你赶紧把人给我交出来!”副主任拍着桌子吼道。
    “啥人?”居团长抬头大量着芦席,说:“这是借的老百姓的吧,都给人家弄湿了。”
    “别打岔!告诉你,老居,你还要等着审查呢,你最好老实点,限你今天天黑之前,把汉奸的女儿,还有国军的特务,交到工作组!”
    “汉奸的女儿?国军的特务?我的乖乖啊,可吓死我了。”居团长捂着心口说:“他们要是特务,你们是什么?”
    “老居,请你不要再护犊子!你应该知道,今天事情的性质已成了敌我矛盾!”副处长吼道。
    “哎呦,你们可真真要吓死老子了。告诉你们,张兴华就是我派来的,我还告诉你们,老子是在挽救你们!你们不要瞪眼,等师部的命令来了,再跟老子说交人的事!如果老子错了,老子愿意跟你们说的特务们一起被枪毙!”居团长一甩袖子,气哼哼地走了。
    “好,好!要枪毙的人又多了一个。”副主任低头,拿起笔,在本子上飞快地写下了居团长的名字。
    这时,一名干事匆匆跑过来,举手敬礼说:“报告副主任,罗政委发来电报,要求不准杀人,罗政委还让我通知你们,先暂停你们三个人的工作,等候调查!”
    “罗政委?罗政委不是去莒县了么?”副主任愣住了。另外两人也愣住了,等候调查?调查谁啊?再说,罗政委真知道这事了么?
    边鹏给团部打了电话,以最快速度报告了医院发生的情况,还有张大缸带人前往医院的情况。不凑巧的是,居团长、赵政委正在山坡上帮着老乡收大豆。待黄参谋长心急火燎地找到二人,复述了边鹏的话后,居团长跳了起来:“老赵,赶紧向罗政委、陈师长报告,我去医院。”
    赵政委和居团长几乎打着滚儿,跑下山坡。居团长跨上战马走了。回到团部,赵政委顾不上喘气,就将电话打到师部。师部值班参谋说,罗政委去莒县了,有事用电台汇报。赵政委问:“陈师长呢?”值班参谋回答:“陈师长去苏鲁战区司令部了,联系不上,现在师部由副师长主持工作,但像这样的大事,最好直接向罗政委回报。”
    赵政委急得浑身冒汗,连连让电台呼叫罗政委。罗政委正在返回师部的路上。师部准备向滨海地区发展,罗政委前去考察过后,定下了决心。身边的干部战士也兴奋地说:“今后咱们的根据地将有山有海了,既吃的山珍,又吃的海味喽。”
    罗政委点点头,说:“向师部发报,尽早制定方案。”
    报务员打开了电台,却收到特务团发来的电报。报务员赶紧把电报呈给罗政委。罗政委看后,瞬间一股怒火烧了起来。罗政委戴着眼镜,一向斯文。此时他却他破口大骂:“混蛋,真是混蛋!没有证据,就用莫须有的罪名杀人,难道他们忘了肃反的教训了吗?直接回电医院二处,告诉他们,不准杀人,并暂停他们的工作!”
    随后,罗政委下令,不回师部,直接赶往医院二处。
    居团长骑马赶到特务营。来到营部,张大缸等人也刚回来。边鹏正给四名色色发抖的四名同志倒水。居团长冲四人微微一笑,说:“请同志们放心,赵政委已向师部,向罗政委回报这件事情,相信很快就会有结果。”
    副院长和肖盈站了起来,鞠躬说:“我们真给特务团添麻烦了。”
    “哈哈,都是自己人,干嘛那么客气,就是有麻烦,我们也心甘情愿。”居团长爽朗地笑道。
    张大缸脸上也露出笑容。
    居团长把张大缸和边鹏叫出营部,先对边鹏说:“你安排好四位同志的食宿,有一条,为防止意外,不能让四位同志离开特务营。”
    “明白!”边鹏答道。
    “好,你去吧。”居团长这才看着张大缸,脸色阴沉了下来,低声喝道:“为什么不报告?”
    “我怕来不及。”张大缸低头答道。
    “是没有想起来吧?这么鲁莽,万一擦枪走火,打死了人,你张兴华就是有三个脑袋,也不够砍!”居团长挥起手,举在空中又落了下来,狠狠地说:“老子真想扇你耳光!”
    “团长,我已经答应过肖大爷,要照顾好肖盈。宁肯我死,也不能伤着她。”张大缸抬头说道。
    “是爷们,你做的也不完全错。”居团长竖起大拇指,又说道:“可就是上面对这件事情秉公处理,也会对你有看法,别说当团长了,我都担心,你的营长都保不住了。”
    “呵呵,那没事。就是把我开回家,我也不在乎,反正打完鬼子,我就想回家。”张大缸笑着说道。
    “啪!”居团长抡起巴掌,结结实实地打了张大缸一记响亮的耳光,怒吼道:“老子培养你,不是让你再回家赶车,而是让你担起自己能承担,也应该承担的责任!以后你再说出这种混账话来,老子就当从没认识过你,真让你滚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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