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太阳透过云层,露出了笑脸。她在嘲笑地上的坂田。万余鬼子伪军侦缉队,在他的指挥下,以土岗为中心,层层如蝗虫般地散布开来,步兵,马队,三轮摩托车,装甲巡逻车,天上还有嗡嗡叫的飞机,认真地不放过每个村庄,每片树林,还有每条河。
    坂田刚学会“除恶务尽”这句中国成语。他精心地编织着一张天罗地网。这张密密匝匝的大网具体到每个村庄的兵力部署。为编制这张密网,坂田向驻济南最高司令官报告了作战计划。泰安、菏泽,还有枣庄的鬼子,接到司令部命令,纷纷前来增援。坂田吃尽了运河抗日大队的苦头。他发誓,一定要将运河抗日大队消灭殆尽,不留一个活口。
    但抗日支队突然离开,打乱了他的部署。但坂田仍自信,各路援军均已兵临济宁,那就见招拆招吧。
    上午十点,坂田手握指挥刀,骑一匹高头洋马,爬上土岗村西边的土坡。他对身边的鬼子大佐说道:“据我判断,运河支队不会跑远,他们在绕圈子,请芥川阁下放心,很会就会找到们。”
    芥川严肃的脸上又露出鄙夷。他的鄙夷不是冲运河抗日支队,而是笑话坂田。芥川是联队长,自带兵从泰安出发,就认为这是笑话。区区几百人的游击队,竟动用上万兵力,仅皇军就有四千人马,这不是笑话是什么?不仅是笑话,还是让大日本皇军颜面扫地的黑色笑话。芥川心想,自己要是司令官,一定先赏坂田十几个耳光,再让这个矮胖的坂田切腹,以谢天皇。
    时间一小时一小时过去了,从早上到黄昏,搜索范围最大已到四十公里,仍未发现运河抗日大队的踪影。鬼子折腾的精疲力尽。可坂田下令向西南扩大搜索范围。芥川冷冰冰地白了坂田一眼,告诉身边参谋:“收队!”
    “芥川阁下,此时收队,将功亏一篑!”坂田脸上露出怒容。
    芥川没有搭理他,爬进汽车,掉头走了。其他援军指挥官见状,也下令撤军。他们防区都有抗日武装,有的人数是运河抗日支队的几倍,甚至是十几倍。若被坂田吹嘘的神乎其神运河抗日支队跑进自己防区,那岂不更糟。尤其是菏泽的指挥官,说不定运河抗日大队已到了他的防区。
    坂田气得脸色煞白。他叫来李大爷。全村人都跑光了,就剩下李大爷。坂田耐住性子,问:“老头,运河抗日支队到底去哪了?”
    李大爷正啃着鬼子兵给他的饭团。他赶紧咽下,一本正经地回答:“太君大人,俺真的只听他们说要去西南,他们坏着呢,俺家粮食都让他们吃光了。太君,你们咋不早来呢。”
    “你地,吃吧。”坂田骑马离开了土岗。他下令所属皇军治安团侦缉队继续向西向南搜索。
    此时,运河抗日支队也准备启程了。他们用骡马驮弹药、迫击炮、粮食,每人还负重四十多斤,画着圆弧,一天一夜行军一百六十多里。最后,老余累得抓住毛驴的尾巴向前跑。拂晓在河边树林中宿营时,他顾不上抽烟,裹上缴获的鬼子大衣,倒头就睡。
    行军前,老余让炊事班将四口大铁锅扣在驴背两边的粮食袋上。刚系好,二蛋一回头,笑了:“咱们队伍多了两个竖起来的乌龟。”队员们也笑了。
    黄副支队长和张大缸带别动队走在前面,成了支队排头兵。而二蛋带一班队员走在别动队前面,时刻保持着警戒。但最辛苦的不是他们。邓博伟和两名队员穿着鬼子伪军衣服,白天侦察,晚上带路,以绕过鬼子伪军据点。
    他们的马是省委领导留下的。领导来时,算上警卫员,骑六匹马来,离开时则改为步行。领带有些伤感地说:“闺女出嫁,娘家还要置办嫁妆,省委没有拿出手的东西,这匹黑马本就是你们的,另外五屁就算给你们的嫁妆了。以后不管到了哪里,都别忘了娘家人。”说的赵政委泪水涟涟,真像将要坐上花轿的新媳妇。
    昼伏夜行,东拐西绕,第四天夜里,支队进入梁山,并在一处人迹罕至的黄草滩里,与柳中队长带领的三中队汇合了。居支队长下令各大队清点人数。张大缸回头,邓博伟和两名队员不见了。连喊带找,二蛋踩到了邓博伟软绵绵的肚子上。原来三人倒在地上睡着了。
    张大缸刚要去向支队长汇报,却听到支队长怒不可遏地吼声:“你出来时一百多兄弟,现在还剩下不到五十,其他人呢,去哪儿了?你告诉老子,他们去哪了!”
    柳中队长哭着回答:“都,都牺牲了——十多天前,一次战斗就,就牺牲了四十多个。”
    居支队长来回转了两圈,又用力揪住柳中队长的衣领子:“你怎么打的仗,你告诉老子,你怎么打的仗,啊,你说!”
    柳中队长哭得说不出话来。
    一旁的队员说道:“不怪俺大队长,都怪副大队长。”
    “哪个副大队长?是原来的副队长郑平吗?”
    “不是,是俺原来的县大队大队长詹亮。不是俺鲁西南分局指示,俺们县大队和抗日大队三中队合并了,俺们大队长成了副大队长。”
    “我知道,你们大队长怎么了,快说!”
    队员低头说道:“柳大队长那几天打摆子,就住老乡家里。伪军来抢粮,有老百姓跑来向詹副大队长报告,请求县大队去赶走伪军。郑副大队长开始不同意,詹副大队长急了,说大队长不在,一切都得听他的,还说,百姓有难,咱们不露头,就是乌龟王八蛋。郑副大队长拗不过詹副大队长,只好同意。结果,中了鬼子伪军的埋伏——”
    “那詹亮也太过分了,他为什么不向柳队长报告?”居大队长咬着牙说道。
    “俺说了,您别骂俺们。”队员小心翼翼地说道。
    “快说!”
    “是,詹副大队长一直不服气。他经常对俺们说,不就是多几条枪,多几个人么,这外来的和尚还骑在咱们头上了。他总想带俺们打几个漂亮仗——”
    “他这是在赌气,在任性!”居大队长气得闭上了双眼:“他人呢?”
    “牺牲了,郑副队长也牺牲了。大队长,你枪毙俺吧,不怪他们,都是俺的错!”柳中队长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现在老子枪毙你有屁用?他们能活过来吗,能吗?”居支队长怒吼道。
    “大队长,两个小队鬼子,还有两个中队伪军,将俺们压在一个土坡下,要不是柳队长强忍着发烧,带留守队员前去救俺们,估计俺们被鬼子包圆了。”原三中队队员流着眼泪说道。
    居支队长看着年轻的柳中队长,摇着头,拉起他:“事后为什么不向我报告?”
    “不,不敢。”柳中队长哽咽着说:“俺想等俺拉齐队伍,再告诉您。现在俺又招了五十多个队员,只是枪不够。”
    “哪里的鬼子和伪军?”
    “郓城,还有汶上县的鬼子。”
    “人家都顶上你们了,你还——操他八辈祖宗,这仇老子一定要报!”
    后半夜,张大缸毫无睡意。他听到居支队长和黄副支队长在低声聊天,爬起来,裹着被子,坐在两人身边。
    黄副支队长说:“白天被两小队的鬼子和两个中队的伪军包围,能冲出来一半人,已经不错了。”
    支队长点头说道:“是啊,不算两个中队的伪军,单被两小队鬼子咬住,就已经很难逃脱。”
    黄副支队长骂道:“那些鬼子啊,别看他娘的矬,可战斗力极强。”
    “兴华,你知道鬼子怎么训练的吗?”支队长问道。
    张大缸摇摇头。
    “刚入伍的鬼子新兵,每天负重近九十斤,从早走到晚,进行极限训练,他们为什么这么干?因为他们知道咱们中国公路少,交通不便,行军打仗多靠步行。”
    黄副支队长说:“我也听说,他们反复练拼刺和射击,有不合格的,就劝退或者直接清出去。他们还宣扬武士道和效忠天皇的精神,将那些狗日的,变成战争机器,所以他们宁死不肯投降。他们也看不上中国,狗日的他们就是想侵吞中国。”
    支队长悲痛地说:“可有什么办法呢?用赵政委的话说,咱们国力积弱,又四分五裂,一盘散沙。”
    “日他娘的,咱咋没赶上好时候呢,眼睁睁地看着鬼子打进来,真他娘窝火。有句诗叫什么,有心杀敌,无力回天,是这么说呢,兴华?”
    张大缸点点头,又摇摇头:“咱们还有力杀敌,而且很有力。”
    支队长点点头:“对,咱们有的是力气将鬼子赶走。要我说啊,咱们也算赶上好时候了,只要咱们不战死沙场,可一定能见证中国独立统一,然后一步步走向复兴,那咱们可就是千古功臣喽。”
    “好,居大千古功臣,先睡觉吧,明天咱们就要上梁山了。”
    “嗯,上梁山,拜拜宋江林冲等好汉们,让他们保佑咱们杀死县城的鬼子。”说着,支队长裹起被子,躺了下去。
    忽地,支队长又坐起来,睁着眼睛说:“不行,老子不能合眼,一闭上眼睛就看到三中队的同志们了。”
    “啊,咱俩怎么劝兴华来着,快睡吧。”黄副支队长说道。
    支队长摇摇头:“一想到他们刚来队上的样子,老子就想哭。”
    “这人啊,都是劝别人容易。”黄副支队长说道:“你就想,咱们不是白娘子,摘不下天上的灵芝草,救不活他们了,咱们就得给他们报仇。不然,他们天天来找你。”
    “嗯,兄弟们,请相信我,我一定给你们报仇,就先别来找我了,我得睡觉养精神,才能给你们报仇哇。”支队长蒙上头,嘴里呜呜地说道。
    漆黑的夜里,居支队长的声音有些瘆人。张大缸打了一个寒颤。他抱起被子,躺在在两位队长中间,嘴里默念道:“兄弟们,俺也一定跟着大队长给你们报仇!”刚才,他闭上眼睛时也看到原来三中队牺牲的兄弟们。他们正和大陈,小李子,二凳子,三旦子,还有小黄,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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