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蛋看着李三的背影,问道:“缸哥,李三这是怎么了,像是躲着我们。”
    张大缸耸耸肩摇摇头。他也不知道李三怎么了,按说同村人在此时此景下相见,光是家长里短,就该有聊不完的话题。可他看清了李三手中的书本,那上面不是中国字,应该是日文。他更觉得莫名其妙。
    狗剩恨恨地冲李三的背影吐了一口唾液,说道:“同村人都不相帮,还说什么叫人听不懂的鸟话,看把他能的!”
    “行了,走吧,排长还等着咱们呢。”张大缸推着两人向连队驻地走去。
    刚都到村口,黄排长就焦急地呼喊着他们三个人:“快,快到打麦场集合,连长被抓起了。”
    “啥?为什么?”张大缸问道。
    “先别问了,赶紧跟我走。”黄排长急急带着三人向村南头跑去。
    来到打麦场,全连已面朝南列队完毕。打麦场中间跪着马占德。他的双手被反剪捆着。人吓得如筛糠般地颤抖着。
    马占德身后站着一名头发有些花白,戴着墨镜的长官。军官后面是副官和团长,再后面一队手握花机关的士兵。士兵们个个精神抖擞,身子站得挺拔。看得出,他们是长官的卫队。打麦场西面,停着一辆吉普车和数匹战马。就这阵势,不用介绍,戴墨镜的军官肯定是比师长谷良民还大的官。
    张大缸瞪大了眼睛。来回拉补给的短短两个小时,马占德怎么犯到他老人家手里呢?
    原来马占德抢了两只鸡。明天就要出发收复济宁,马占德吓得浑身都在跳。黄排长带人去领补给后,他就想喝酒,也想大吃一顿。可伙房最好的吃食是鸡蛋。他心烦气躁,背着驳壳枪,到处乱转悠。他来到村西头,隔着半人高的土院墙看见木笼子里两只鸡正悠闲地嗮着太阳,便推开木栅栏门,来到鸡笼前,抱起就走。户主是个老头,全指望着那两只鸡换点盐。这老头倔强地追着马占德要回鸡笼,被穿着皮靴的马占德一脚踢开:“奶奶地,老子就要上战场拼命了,吃你两只鸡算逑!”
    老头被踢的差点背过气去。闻声赶来的老兵扶起老头,偷偷地给他出主意,让他去二里外的东关,找团长告状。老头还真去了。他刚到团部门口,就看到一辆吉普车驶来。他噗通跪倒在吉普车前面。
    吉普车里坐的不是别人,正是总司令长官孙桐萱。孙桐萱正巡查部队整训。他下车,扶起老人,问清缘由后,没进团部,直接带着卫队来到黄店,将正在给鸡腿毛的马占德抓个正着,绑到打麦场上。
    杨老兵低声说道:“哈,这龟孙真是撞到枪口上了,不死也得扒层皮!”
    “是呀,赔钱吃不成鸡,至少还得挨顿打,真作死!”另一老兵有些幸灾乐祸。
    副官看到杨老兵的嘴一张一翕地动,呵斥道:“队列里不许乱讲话!”
    孙司令摆摆手说道:“可以让兄弟们说话,而且要让兄弟们说,以咱们最新军规,强抢百姓财物,该当如何处置?”
    “关起来!”杨老兵等一群老兵立即大喊起来。
    “哈哈,看来兄弟们对你这个连长意见颇有成见哪!”孙司令吼道:“但是,弟兄们有善心,不想让你死,可本司令长官没有!来人,给我就地正法,也让刚扛上枪的兄弟们见见血!”
    马占德吓得头上冒出了热气。他挣扎着大喊道:“团长,救命,团长,我可是——”
    枪声响了。是团长亲自开的枪。手枪子弹从马占德脑袋后面射进去。砰的一声,一团红雾从马占德的后脑仁喷了出来。马占德向前趴在地上,头上红色的血混着白色的脑浆子流了出来。他的两条腿使劲蹬了两下,便像死狗一样,一动不动了。
    六连的兵吓了一跳。狗剩“娘呀”叫了一声,差点没晕过去。而孙司令的副官和卫队则纹丝不动,仿佛眼前什么也没发生一样。
    倒是孙司令本人没想到团长会开枪。但他从枪声中也听出了什么。他瞪了一眼团长,吼道:“本司令不管以前做了什么,但从此后,谁在贪赃枉法抢劫百姓胆小怯战,这就是下场!”
    孙司令跨上吉普车,带着卫队走了。脸色苍白地团长跟在后面,送的很远。旋即他又又满头是汗地跑来,下令将马占德的尸体拖走埋掉,又用尽浑身地力气喊道:“黄向东,你个王八羔子的,别在队列里藏着了,给老子出来,以后你他娘的就是六连连长!”
    黄排长还没答应,团长就走了。他转身迈步的动作似乎很镇定,但所有人都看得出他瞟了几眼趴在地上的马占德,生怕他再活过来。老兵们都知道,若不是他及时开枪,提前结果马占德,今天打麦场上躺着的可能就是两具尸体。
    黄排长始终没有答应。没有人前去拖马占德的尸体,队列里也没有人动。怔怔站了一会,屈沛杰双手握拳跑到黄排长身前,敬礼说道:“请连长下令解散!”
    黄排长才从梦中醒来一般,摆摆手说:“解散,老杨,你带几个人把马占德埋了。”说完,黄排长急急地跑向孙庄。那是营部的驻地。
    没五分钟,他就被闻讯赶来的营帐撵了回来。听黄排长讲诉后,营长才得知马占德被枪毙,团长当场下令黄排长成为连长。他喜忧参半地挠了挠头,却听黄排长说:“营长,俺是大老粗,这个连长俺干不了,您给团长他老人家说说,换个人吧。”
    营长还指望着黄排长的升迁,讨杯酒喝,压压惊,却没想到黄排长撂挑子不干。这事他可对团长说不得。这会团长的脸上不是煞白就是青筋暴跳。营长掏出勃朗宁收枪,大骂道:“团长说的时候你干嘛去了?这会你说不干了,老子上哪去找人?你这是抗命不尊,老子毙了你狗日的!”
    “毙了我,也不干!”黄排长大义凛然地说道:“营长,你知道俺老黄,大字不识几箩筐,当排长已经是打肿脸充胖子,哪能再当连长,你就不怕误了全连弟兄们的性命?”
    来硬的不行,营长脸上立即挂起笑容:“老哥哥,你说你干不了,那你给我挑个人呗?要不,让没打过仗的屈沛杰当连长,然后你可以一点也不内疚地看着全连阵亡。”
    黄排长不吭声了。
    营帐低声说道:“那你就给我当!再说,这是团长的命令,你不想当你找他去!看他不把你不把你毙了才怪,你知道,马占德做的那些事,除了他知我知还有你知,我现在还担心着呢。”
    黄排长嘴唇动了几下:“好吧,我干了。”
    不超过二十分钟的时间,黄排长便在成了连长。其实,他在团长的收枪想起那一瞬间便 成了连长。
    黄连长一脸苦瓜像从村外到院子。被赶鸭子上架地连升两级,除了他自己不高兴,所有士兵都很高兴。说了也怪,就是那些挨过打的身上生疼骂的狗血喷头士兵也跟着高兴。因为老兵们说,六连终于有了可以信赖的连长,可以托命的长官。
    老兵们立即迎了上去,连连喊着:“长官好,好长官!”
    黄连长不耐烦地推开了众人:“滚,滚蛋!”
    老兵们欢呼着离去,黄连长叫来张大缸:“大缸,以后你就是我的传令兵。”
    “啊,好——”张大缸心头一热,
    “什么好?”黄连长瞪着眼睛问他。
    “啊,是,连长!”张大缸里正答道。
    “你去把马占德那死球的被褥搬到街上去,问老百姓要不要。再把我的被窝搬到连部。”黄连长脸上又挂起阴云。
    “是。”张大缸转身要走,又看着黄连长的脸问道:“连长,人家巴不得升官呢,您可倒好,当上连长却不高兴。”
    黄连长叹了一口气,说道:“你小子懂什么?打仗的时候,当官的别说失误了,就是稍微犹豫就能让许多兄弟白白送命。”黄连长说着,又突然想起什么,瞪大眼睛吼道:“喂,你小子敢这么跟本连长说话,找抽呢?我让你去干甚呢,快去!”
    张大缸笑着跑了。
    晌午,天空也如黄连长的脸色,挂起阴云。全连集合,站在屋檐下的黄连长望着院墙内的一棵杏树暗自发呆。那杏树生长不过两年,还是棵树苗,没到开花结果的年龄。不然它也被拉走以作修工事之用了。
    由于黄排长成了黄连长,连里的军官又进行了调整。除了后来的赵排长、吴排长,连里又增加了杨排长,也就是以前的杨老兵。他原是机枪班班长。
    沉默了良久,在屈沛杰嗓子不痒却干咳了几声后,黄连长终于说话了:“兄弟们,你们知道俺黄向东是个大老粗,可是俺,不,我要告诉每一个弟兄,跟着俺黄向东,就决不能说丢人的话干丢人的事做丢人的人,否则,我不客气。”
    这是开场白,也是结束语。连长初任的训话短暂却又有范,叫弟兄们措手不及,包括老兵。黄连长敬礼后,掌声才稀稀拉拉响了起来,继而变得热烈,久经不停。背着枪站在队列中的张大缸也在使劲地鼓掌。
    解散回到连部,黄连长看着桌上的一张新地图,悄悄地告诉张大缸:“我到现在还没做好当连长的准备,他娘的,我想我们整个师都没做好进击济宁的准备。我们总是打糊涂仗,即使上面作战计划清楚,一层层下来便糊涂了,越到下面越糊涂,弟兄们也死的糊涂。”黄连长又看着张大缸说:“你小子有些明白,如果你能到军官大学读上两年,那就更好了。”说完,黄连长紧紧闭上了眼睛。
    张大缸没明白黄连长为何说自己明白,但他明白了,黄连长不想糊涂,可他又无能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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