叛军阵营的进军鼓声响了,轰隆隆地驱赶着叛军兵士抬着云梯,蜂拥出营寨。城头霎时紧张起来。
    叛军刚将云梯搭上城头,城上唐军已经准备就绪。他们手握着弓箭和长枪,躲在垛口之下,脚下有滚木礌石和成包的生石灰。他们在等待着叛军兵士。
    叛军兵士在城下弓弩手的掩护下,一步一步地往上爬。当他们刚接近城头,城上的滚木礌石砸落下来。随着一声声的惨叫,叛军兵士如麻袋一半地掉落下去。
    而那査世明的一千部下损失更惨。他们善于马上作战,但决不适合攻城。他们报仇心切,顶着全身的披挂,笨拙地往上爬。但摔下来更惨,有数十名兵士当即死去。剩下的疼的脸都变了形。
    很快,云梯两侧便躺满兵士受伤或者死去的身体。
    尹子奇突然清醒过来。他下令停止进攻。收兵鼓声响起,叛军兵士如退潮一般,从云梯上滑落,抬着伤兵和死去的兵士,返回营寨。
    攻城仅仅半个时辰,仅南城就损失兵士两千。尹子奇觉得右眼痛的厉害。他命人写下请罪折,将査世明如何被唐军抓获,又如何被砍死在城头的详细经过上书给安庆绪。尹子奇在上书中还说,强攻睢阳难以奏效,将围困睢阳。
    可尹子奇刚派人将上书送走,安庆绪的圣旨到了。这是一道让尹子奇速速将睢阳攻下,并继续向东南用兵的圣旨。尹子奇看毕,无奈地昂头长叹一声。
    尹子奇不敢违抗安庆绪的旨意,只好下令强攻睢阳。十多万叛军围着睢阳城,轮番向睢阳城头发起攻击,昼夜不停。
    四周城池喊杀声不断,睢阳城池顿时被血肉包围。
    尹子奇想采用疲劳睢阳守城唐军的战术。但六天六夜下来,睢阳城纹丝不动,而自己的兵士不仅伤亡惨重,还疲劳不堪。
    叛军没日没夜的攻城,也愁怀了许远。他找来张巡商议。
    张巡也在发愁,但他更多的是在想着退敌之计。他让许远召来众将领,说道:“叛军昼夜不停,目的是想拖垮我们,我们也必须做出应变。”
    众将领互相看了一眼,却不知道如何是好。
    张巡又说道:“即刻下令在城头和内城之下,用木板搭建窝棚,窝棚要低,尤其是城头之上避开叛军的箭羽,且不要让叛军看到,底下铺好柴草,守城兵士由五人一组变为三人一组,轮番进入窝棚内睡觉休息。”
    许远着急地问道:“如在城头,兵士怎能睡着?”
    张巡笑道:“如果疲乏了,站着都能睡着。”
    许远想想也是,于是点头道:“我这就去令火头军,这几天煮肉犒劳将士。”
    张巡拱手施礼道:“如此更好。”
    战至第六天,张巡站在城头观望。他发现叛军已出现疲态,进攻速度缓慢许多。他来到火头军处,找到正在赤膊煮肉的许远:“许大人,张巡有事相商。”
    许远将手中的大铁铲交于身边兵士,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说::“张大人,是不是想出击突袭叛军了?”
    张巡拱手施礼道:“您是怎么知道的?”
    许远笑道:“张大人,我看您双眼发光,就像饥饿的狼一般,哈哈——”但笑过之后,许远又忧虑的说道:“张大人,我知道您是觉得叛军已经疲劳,但我们的兵士也疲劳已极,如此,怎可出城作战?”
    张巡反问道:“许大人,张巡想请您下一道将令?”
    许远惊奇地问:“副节度使大人,您有何吩咐直接讲便是了。”
    张巡笑着说:“我是请许大人在明日早上解除禁酒令。”
    许远明白了:“我遵照副节度使大人的将令便是了。”说完,两人哈哈大笑。
    当天夜间,张巡与许远下令留在城头守卫的兵士减少至一千六百人,也就是说四个方向的守城兵士只有四百人。兵士虽少,但叛军攻势锐减,再加上张巡命令兵士用柴薪浸上膏油,挂在云梯上烧,并不断地向柴薪处泼膏油,到了下半夜,云梯上端均已被烧毁,迟滞了叛军的进攻。这一夜,守城兵士倒也轻松,不守城的兵士倒也睡得安稳。
    第二天启明星东悬在天空时,所有的兵士均已披挂完毕。他们除了大块吃肉外,每人还有一大碗酒。
    吃肉喝酒完毕,兵士们如狼似虎。连日被动守城,也让他们群情激奋,精神振奋。
    天亮了,攻城的叛军兵士已是双目无神,有的还摇摇晃晃。尹子奇只好下令停止攻城,让兵士们回营休息。他骑在马上望着睢阳城头。城头之上,一名唐军兵士的影子也没有,但尹子奇知道,自己的兵士如果架起云梯向上爬,城上垛口之下的唐军仍会闪出身影来。
    尹子奇也困乏了,他带着亲兵往军营内走。他的马头刚深入军寨门,就听身后兵士惊慌地喊道:“大将军,您看后面!”
    尹子奇扭头,不禁大惊。
    睢阳城门吊桥放下,城门打开,唐军兵士如潮水般涌了出来。尹子奇紧急下令:“赶紧返回营寨,关闭寨门!”
    但为时已晚。唐军领头之人一声大喊:“众将士,给我冲啊!”那声音不很洪亮,是咬着牙喊出来的,更具有穿透力,也更叫人心惊胆战。
    他的话音刚落,一位威武的将军已策马来到寨门前,一把大刀如扫帚一般,将叛军兵士扫到一片。
    尹子奇手握蛇矛,想去低档,但只过一招,蛇矛与大刀响磕后,尹子奇只觉得双手发麻。他只好拨马便跑。
    如果尹子奇与张巡相博,还有胜算,但尹子奇遇到的是南霁云,逃跑是他的上策。但他这一跑,所有的兵士都慌乱不堪,个个争先恐后的往后跑。叛军登时一败涂地,许多人还睡眼惺忪地似醒非醒,就被唐军斩杀在地。
    尹子奇的军营内第一次再现了令狐潮营内的场面,两千余唐军兵士追着自己十倍以上的叛军兵士砍杀!
    就连尹子奇也没想到,自己这一跑,就再收不住马了。其实他想收住马,但后面的兵士入墙一般地推来,他想收也收不住了,只好任由马自己跑下去。
    尹子奇率领亲兵驻扎在西城外。而其他三面的叛军也同时受到唐军的突袭,结果也是纷纷后退。
    此时的睢阳四城,就像一滴血溅在纸上,迅疾向四周蔓延开来。
    张巡和众位将领追出去十里,才收住脚步。
    就当唐军退去的时候,太阳已升起三竿,阳光惨白地照在尹子奇的脸上。但看着唐军离去的背影,尹子奇的疑惑却远比他惨白的心情还要重:难道唐军都是铁打的么?或者,真如令狐潮、李庭望所言,张巡真的会什么法术么?
    尹子奇百思不得其解。他手下的将领们纷纷赶至他的身边,个个面如双打,双眼通红。他们一半是因为打了败仗,一半则是昼夜不停攻城而疲惫。
    看着众将士,尹子奇却大喝一声:“众将士听令,速返回追击唐军!”
    身边的将领还在愣神,尹子奇却一马当先向睢阳城冲了回去。
    叛军军营内遗落粮草、牛马、军械无数,城中百姓正往回赶着牛马,往车上装着粮食,张巡率军士回来了。可身后的尹子奇率领叛军也追回来了。张巡只好下令烧掉粮食,赶着牛马抓紧入城。
    尹子奇率领叛军赶回时,粮草处已燃起大火,而睢阳唐军、百姓皆已入城,拉起吊桥、关闭城门。尹子奇除了下令抓紧灭火,抢出粮草之外,已别无他计。
    不仅尹子奇不解,就连许远也惊叹不已,实难相信眼前的一切都是真的。
    看着将士追杀叛军,又看到他们牵牛牵马而归,就连李怀忠也已对张巡佩服的五体投地。他不由说道:“张大人饱读兵书,却又不拘泥于书上的兵法,真是奇才也!”
    突袭叛军成功,睢阳城内一阵欢腾。众将领不顾疲惫,纷纷赶到郡府,和张巡、许远一起庆贺。
    姚阎、岳忠群笑呵呵地说:“这仗打得累,更痛快,真想再来一碗酒!”
    许远说道:“等彻底打败叛军,我与张大人定与各位将军痛饮三天三夜!”
    张巡却笑而不语。
    许远知道张巡此时的心中肯定是火急火燎,因为此时仍没有收到李巨的将要与叛军决战的任何信息。他宽慰张巡道:“皇上登基不久,天下之事尚未完全掌握,即便再有雄心壮志,但此时也不能不对李巨等人忍让几分,但我想,用不了多久,皇上便会掌控全局,到时,李巨再有私心,皇上便会对他不客气了。”
    张巡怅然道:“现在尹子奇攻城连连失利,兵士们士气低落,正是乘胜与之决战的好时机,可李巨等人的举动真叫人心痛不已。”
    许远心里也极其愤懑。他还是劝说张巡:“张兄,事已至此,伤身已再也无用,还是多想想如何坚守睢阳吧,你可是睢阳主帅啊!”说着,许远的眼泪刷刷地流了下来。
    张巡的眼泪也夺眶而出。
    傍晚,张巡回到家中。张巡的家就在郡府旁边,但近在咫尺,张巡却难以回家。尹子奇攻城时,张巡甲不离身,日夜带着王二保守在郡府或者城头。尹子奇退兵这段时间,张巡又不是在练兵场,就是在郡府处理公务。五十多天的时间里,他只回去过两次。
    王二保陪着张巡回到家门,便离开张巡,回到自己的住处。
    张巡推门而入,吴氏正在房中做缝补衣服。城中妇女皆担负为守城兵士浆补衣服的任务,这是张巡和许远下的将令。而作为张巡的夫人亦不例外。
    吴氏看到张巡,立即起身相迎。微暗的光线中,吴氏一袭绿衣,腰间扎着一条玉带,分外青春婀娜。吴氏走上前来,道了一个万福,轻声说道:“大人回来了。”
    张巡看着吴氏清瘦了不少,心中煞是心疼,挽住吴氏的玉手说道:“你辛苦了!”
    吴氏的眼泪顺着美丽的脸庞流了下来:“奴家才不辛苦呢,倒是大人日夜操劳,叫奴家心疼。”
    张巡赶紧为吴氏拭去泪水,劝说道:“莫哭,莫哭,我们打败了叛军,应该高兴才是。”
    吴氏还是抽泣不已。
    张巡笑着说:“刚才我已陪着许大人一通泪水了,你这有眼泪涟涟,难道还要为夫在陪你一场不成?”
    吴氏听后,眼泪戛然而止,脸上强装微笑:“大人莫生气,奴家这就伺候大人用饭。”
    说完,转身去厨房端饭。
    等吴氏端饭回来,张巡已躺在床上睡着了。吴氏又是一阵心疼,她放下碗筷,轻轻地为张巡盖上了被子,自己复又拿起了针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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