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辆粮车带着斑斑血迹运进了城内,叛军也都退去。城外叛军安静了,城内唐军将士却喜不自胜。许远、王二保看着那一车车粮食,高兴地差点流下眼泪。他俩前前后后跑了三趟,粗略估算了一下,运来的粮食足够兵士们吃两个月了。
    姚阎、雷万春、南霁云向张巡禀报了出城收粮的前后经过。姚阎还所了谯郡守将拒不相见,无奈之下派人将书信送至通桥,却迟迟不见回信。
    张巡听后,脸色有些凝重。叛军围攻睢阳近四个月,已是锐气大减,此时正是与叛军决战的好时机,李巨和贺兰敬明等人却视而不见。不过张巡已写好奏章,准备让齐慧直接赶赴灵武,请皇上下旨救援睢阳。
    随后,张巡拉着许远,拨开众人来到李怀忠近前。
    此时,天色渐亮。张巡看到李怀忠眼中喊着泪水,身子却直挺挺地走在自己军士面前。他正挨个数着兵士。他已数到了四百八十三,后面还有近两百人。这大大出乎了李怀忠的预料。而他手下的两百亲随在今日的护粮中又有六十人战死。
    张巡和许远向李怀忠深施一礼,说道:“李将军,城中尚有些军士衣服,请各位将士换上吧。”
    李怀忠点头答应。许远又命人送来一身将军军衣和铠甲,并亲自双手捧到李怀忠面前。李怀忠看着金色头盔红色军衣黑色铠甲,双手颤抖地接了过来。
    由王二保带着李怀忠部安置好住处,李怀忠等人也换好军衣,张巡、许远便亲自来请李怀忠等校尉到府衙议事。
    在张巡和许远左右陪同下,李怀忠走进了府衙大堂。虽然一夜未睡还经过了一番苦战,李怀忠仍显得格外精神,有着非凡的气度轩昂的气质和镇定自若的大将军气质。作为一位久在军中的大将军,就连雷万春和南霁云两位将军看了,也不免在心中赞叹。
    大唐中间左右两列将领的前面,摆着三个坐榻。张巡和许远扶着李怀忠就要坐到中间。李怀忠吓了一跳,赶紧躲在一边。
    张巡躬身施礼说道:“大将军不必如此,巡已与许大人和众位将领商量好了,今后守卫睢阳将以李大将军马首是瞻!”
    李怀忠更不干了。他连连摆手说道:“张大人,许大人,各位将领,我李怀忠曾是罪人一个,现重回唐军也不过是戴罪立功,能以普通一卒杀敌报国已是感恩不尽,怎敢在各位忠义面前称大!”
    “李大将军切莫如是说。”许远说道:“李将军武功超群足智多谋治军有方,还望成全睢阳!”
    李怀忠哈哈大笑了起来:“许大人,要说去冲锋杀敌,怀中还能身先士卒,但若是说守城,哈哈,在张大人面前,怀中真是自愧不如啊。在怀中眼里,张大人的才智决不输给三国的诸葛孔明!”
    张巡连忙说道:“李大将军折煞张巡了,张巡本是县令,论治军之才能还是李大将军莫属,还望李大将军莫要再推脱!”
    李怀忠摆手说道:“张大人,您千万不要这么说。您的智慧已让怀中深深折服,就那这次运粮来说,先是连日午夜击鼓麻醉叛军,后又以我最为内应,让姚大人等将士做到能出能进。就凭此,怀中就已是佩服之至。怀中诚心诚意在帐下听令,若张大人、许大人再要坚持,那怀中就将自己将为兵士!”说着,李怀忠转身站在了雷万春和南霁云身旁。
    张巡和许远真心想请李怀忠主持睢阳防守,其原因绝不仅仅是因为李怀宗曾经的官职远大于两人,更重要的是李怀忠是真正领兵打仗的将军。他的才能就是在叛军元帅尹子奇眼中也是首屈一指。可他们知道李怀忠刚刚复归,于情于理也不会接受,于是采取了霸王硬上弓的方法。但李怀忠仍坚决不受,两人也只好作罢。
    张巡抱拳向李怀忠施礼说道:“李大将军身负家仇依然弃暗投明重回我朝,是大将军及众位将士深明大义。我已写好上书,奏请皇上表彰李将军及各位将士,还有为护粮战死的英雄!”
    李怀忠的眼泪流了下来。他向前走了一步,双手使劲擦了擦眼泪,说道:“自打仗以来,我的三千亲兄弟每死一个,我都会深深自责,但今天又伤亡了六十人,我却为他们感到荣幸。因为他们是死在叛军手下,是为国捐躯。我现在流泪,是想想之前遇到的种种坎坷和磨难,心里总想不明白,为何我朝众多官员和将军只顾个人私利而丝毫不计朝廷和天下苍生,最后导致这场浩劫?”
    张巡、许远河众将领面面相觑,没有说话。
    李怀忠接着又说道:“当今之势已是危在旦夕,却有人不知悔改,而且还不是少数人。睢阳位置极为重要,可被围近四个月,不见有人派出一名兵卒一粒粮食前来增援,只可叫人心痛心塞。若不是张大人和许大人忠心耿耿,各位将士将生死置之度外,睢阳早就不保了。而今后该如何坚守,还要我们三思啊。”
    许远看着李怀忠问道:“依李将军之见,该如何?”
    李怀忠抱拳施礼道:“末将斗胆进言,睢阳情形皇上未必能知道,即便知道一些,也未必真实。所以,末将以为,睢阳之困务必要让皇上知道。若皇上严旨令李巨、贺兰敬明前来援助睢阳,睢阳方能确保安全。”
    张巡点头:“李大将军,我们也这么想。而且我已经将这些写进奏章。”
    李怀忠说道:“张大人,此事越快越好啊。”
    张巡抱拳施礼说道:“请李将军放心,今晚就派人送出去。”
    李怀忠点头,又说道:“今后坚守睢阳,怀中以为还是沿袭原来的守城术即可。我在城下曾多次观望,城上兵士攻防兼备又不慌不忙,真是妙不可言。我带回的六百兵士也要编入众军中,一起学习张大人的守城术。”
    众人点头。随后大家又聊起运粮的经过。当雷万春和南霁云描述斩杀叛军敌将驱散叛军兵士时,李怀忠问道:“那人长什么样?”
    雷万春说道:“当时天黑,我也没看太清楚。只记得那人个头不高但身体强壮,头发胡须雌黄,皮肤黝黑发亮,手使一把鬼头大刀。”
    “那家伙还挺有劲,我的刀和他的刀磕了一下,就震得我虎口发麻。而且万春的枪头刺进他的肚子,他还能死死握住枪杆,挥刀砍万春。”南霁云不冲说道。
    “两位将军你们可知那人是谁吗?那人就是都尔汗,尹子奇回汴州后,他就是叛军主将!”李怀忠说道。
    “啊呀呀,那我们应该趁乱将他们杀退啊——”东方思明跳了起来。
    张巡和李怀忠同时摇头。张巡说:“我们最紧要的是将粮食运进城内,要防止节外生枝啊。”李怀忠接着说道:“张大人说的极是。叛军营中又来了一个叫龚珊青的人,此人是安庆绪的侍卫,虽然年轻但城府很深,我们一旦被他带兵反击,恐将兵败。”
    当晚,张巡将写好的奏章又仔细撰抄一遍。奏章上详细地写着四个月以来睢阳抗击尹子奇叛军的详细情形,还有李怀忠投敌的原因,以及他又义无反顾地回归天朝,并立下大功,请圣上予以表彰。奏章最后写道:睢阳屏障东南,不可失去,虽我睢阳守军决心与城池共存亡,但敌众我寡,恐难再坚守三月。臣等泣血叩请圣上,速命睢阳周围大军前来增援睢阳。如此,臣等万死不辞。
    检查完毕,张巡将奏章折叠好,外面包裹上蜡纸,又用牛皮封装好,请吴氏那针密密缝一双快靴的右靴底的夹层,交予齐慧。张巡叮嘱齐慧说道:“来回路上都要确保安全,如果奏章丢失,就口头报于当今圣上。睢阳安危都寄托在你一人身上了!”
    齐慧两眼噙泪,重重地点了点头。
    半夜时分,齐慧在外面套上叛军将官的衣服,穿好快靴,来到西城,在两盏风灯之间的灰暗处,翻身越过垛口,手指抠住砖缝,轻如狸猫般,转眼爬到城下。
    他猫腰飞奔向叛军营寨。来到栅栏下面,他观望了一番,没有发现有走动的叛军兵士。他双手抱住栅栏,双脚用力,像猿猴一样爬上了栅栏,然后纵身跳下,没有一丝的响动。
    齐慧又仔细观察了一番,确定没有走动的兵士,才高抬脚,轻迈步,绕着一座又一座的帐篷,躲过一队一队来回巡逻的兵士,小心翼翼地向前走去。
    终于,他来到西边的栅栏,也看到了一处马厩。十多位马夫正躺在柴草上此起彼伏地打着鼾声。
    在马厩的边上,有五六匹马的马鞍没有卸下来。齐慧灵机一动,他接下了一匹马的缰绳,悄悄地将马牵出了马厩,向着西边的寨门走去。
    营寨内一片安静,踏踏地马蹄声也分外清楚。齐慧的心也随着马蹄声一上一下。但他大模大样地走近了大门。
    大门并未关闭。门口的兵士正在精心抖擞地站着。齐慧跨上战马,正欲冲出寨门,只听一声断喝:“什么人?”接着,有数十名叛军手持大刀围住了他。
    齐慧的心差点没跳到嗓子眼。他迅速镇定下来,用手捂住自己的心口,说道:“啊哈,吓了本校尉一跳,我说走了这么久,没看到一队巡逻兵士呢,原来你们埋伏在这里。”
    为首的兵士也看清了齐慧身上的衣服,拱手施礼道:“校尉,请问来此何干?”
    齐慧用左手向他招了招手:“来,来,本校尉悄悄地告诉你。”
    那位兵士迟疑了一下,才来到马头前面。齐慧低下头说:“本校尉奉命有事要去汴州拜见大元帅,记住,此事不可告知他人。回来后,本校尉将重重有赏于你。”
    兵士赶紧摇头:“不行,不行,今晚我们得到龚将军的将令,任何人都不能出去,再说,大元帅就要回来了。”
    齐慧说道:“我就是龚将军派来的,有紧急公务报告大元帅。”
    兵士听后,愣愣地看了齐慧一眼,问道:“那龚将军的令牌呢?”
    齐慧一下愣住了。微弱的灯光下,他也看出那兵士眼中的惊讶和惊恐。他深知大事不妙。
    叛军兵士已看出齐慧是唐军。他右手提起钢刀。齐慧一扬手,右手中的短刀划过那叛军兵士的脖子,血顿时溅了出来。
    其他叛军兵士立即惊呼起来,齐慧两腿猛夹马肚,右手用短刀刀柄狠狠地砸了一下马的屁股。战马嘶嚎一声,高高向前跃起,撇下还在发冷的兵士,直冲向营门。
    营门口的兵士反应了过来,手中的长枪刺向马上的齐慧。齐慧左右闪过枪头,双腿连续击打马肚。战马如飞一般,撞开寨门,向西绝尘而去。
    身后兵士不住高喊:“有唐军冲出寨门了,快追啊!”随着喊声,数十名叛军巡逻兵高举火把追出了营寨。
    齐慧策马向西狂奔出去十多里地,远远地看见前面出现了很长一列的火把,如鬼火般的影影绰绰,正向他赶来。
    而他后面叛军骑兵仍紧追不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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