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春天了。温暖的晨风撩拨起如纱的浅雾,轻轻地环绕着睢阳四城,一抹抹新绿从浅雾中探出了头,叫人已看到即将到来的生机和盎然。但春天的景色却被叛军营寨挡在了近前。对张巡来说,这又是被重围下的春天,如冬天版的苦楚荒凉,还即面对即将到老的血雨腥风。
    张巡站在城门楼上,望着叛军兵士整齐地走出营寨开始磅礴地列阵。此时此景,让他想起了去年今日的雍丘城头。一年过去了,从雍丘到睢阳,从令狐潮到尹子奇,从两万叛军到十三万叛军,他面对的叛军却越来越强大,而自己仍在一片孤城之内。
    叛军列阵完毕,那三百曳落河已举起马刀。突然,张巡心中波动起莫名的担心和恐惧,那满满的杀气冲叛军兵士们的身上,从那新打造的云梯上一起向他袭来。他甚至已看到睢阳城头危机四伏,血光冲天。他抬头远望着西北,不由地轻声念道:
    接战春来苦,
    孤城日渐危。
    合围侔月晕,
    分守若鱼丽。
    屡厌黄尘起,
    时将白羽挥。
    裹疮犹出战,
    饮血更登陴。
    忠信应难敌,
    坚贞谅不移。
    无人报天子,
    心计欲何施。
    张巡脱口而出的诗句迅疾飘散在晨风中,身边的许远只听清听到了“裹疮犹出战,饮血更登陴。”这两句,于是笑着说道:“张大人,此时此刻您还有如此闲情雅致地壮烈抒怀,许远佩服啊。”
    张巡摇了摇头,压低声音对许远说道:“不是,我感到今日叛军有些不对。”
    许远立即长大了嘴巴,问道:“张大人,你又发现什么了?”
    “现在还没有,只是感觉。”张巡举起右手捋着胡须说道。
    许远点点头,没再说话,但紧张却挂在了他的脸上。
    张巡笑了,对许远说道:“许大人,张巡说句大言不惭的话,就凭我们的兵力,坚守一个月已是难能可贵,即便今日战死,也已对得起朝廷和城中百姓。”
    许远听后,脸上也露出了笑容:“难道张大人满足了么?这可不好,凭张大人的聪明才智,睢阳必能坚守三月,等待大军反攻!”
    “哈哈,那我们就借许大人吉言,将叛军击溃吧!”张巡爽朗的笑声传到了两侧的半个城头。
    许远也大笑了起来,笑的脸都涨红了。太阳出来了,也露出通红而又温暖的笑脸。但旋即,睢阳城内外便忘记了太阳的存在。
    叛军的号角吹响了。那一排十名兵士同时吹响的号角声,如凄厉的风拨动着叛军兵士们的心,也像一般吹响了城头。他们都知道,号角停息之后,便会有人死去。
    死去的人是你是我还是他还是全部,在刀枪剑戟滚木礌石强弓硬弩面前,一切都有可能。但兵士们的心也就晃动了一下,便忘记了自己的生与死。他们只是紧紧握住了能让对方死去的利器。
    叛军开始移动了。张巡站在城门楼上向下看,叛军兵士肩扛手抬着云梯缓缓地抬起了云梯。那六十架云梯就像六十只飘在水上的怪物,伸着极长的脖子慢慢地向城墙飘来。
    接着,叛军用着惯用的伎俩和步骤。先是弓弩手放着排箭来到护城河边上,便是万箭齐发。
    城上唐军又用捆扎好的柴薪堵住了垛口。
    城下的杨朝宗看着箭羽纷纷落在柴薪上,他扶着受伤的左肩狠狠地骂道:“唐狗,待攻下城头,老子一箭一箭地挨个射死你们!”
    尹子奇没有说话,他平静地看着兵士们抬着云梯,踏过刚铺上的厚木板,越过护城河来到城下。他下令挥动了令旗。三百身穿曳落河军衣铠甲的兵士立即向两边散开。
    旋即,城上的张巡看到“曳落河们”每五人分成一队,每一队来到一架云梯前。随即张巡看不到了他们,但张巡看到两边角楼和城门楼下的旗帜已经上下挥动,便知道他们已登上云梯。张巡下令敲响了战鼓。
    听到鼓声,唐军兵士立即撤下柴薪,然后抱起身后另外一捆更大的柴薪。这是捆扎好的劈柴,而且中间还用两根隔开的铁链分别捆扎了一圈。兵士们将柴薪点燃,举过跺墙,让柴薪落到云梯上。两名兵士分别牵着一根铁链,将柴薪向下放到半丈长的位置。
    唐军兵士按张巡的将令在响干的柴薪泼了两碗膏油,因此,悬在云梯上后柴薪立即噼里啪啦地释放出汹汹的火焰。
    云梯上叛军兵士爬到柴薪下面便停住了。一些兵士举起马刀就砍,但燃烧着的柴薪散落下来,掉在了叛军兵士的身上。
    尹子奇喊了一声:“哎呀,张巡你想烧我的云梯啊!”他赶紧下令让云梯上的兵士撤下来,随即又命云梯旁边手执长木叉的兵士登上了云梯。
    尹子奇在每座云梯下都安排了二十名手执长一张多长木叉的兵士。他们是用来档“火”的,也就是说当城上往下仍柴薪时,这些兵士先举着木叉向两边拨打,落在地上的也会被迅疾挑到护城河下。尹子奇已料定张巡会火烧云梯,于是想出了这个办法。
    叛军兵士举着木叉登上了云梯,张巡又下让兵士将柴薪拉倒垛口。叛军兵士爬到柴薪下面,举着木叉奋力地将柴薪往一边拨。无奈柴薪捆扎的太结实,又用锁链拉着,叛军兵士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劈柴汹汹地燃烧。
    “大将军,云梯就要被叛军烧了,怎么办哪?”杨朝宗又气又急感到了伤口又疼开了。他还是大叫一声:“张巡,你个无耻老儿,看本将军不扒你的皮!”
    尹子奇却哈哈一笑,说道:“杨将军,我们现在不仅要有纵马草原的粗犷豪迈,更要有是要有小桥人家的细腻婉约啊。”
    杨朝宗傻傻地没听懂,尹子奇收起笑容,下令道:“令云梯上兵士撤下,迅疾将云梯移至另一个垛口。”
    六名传令兵奔向云梯后,杨朝宗才挠着脸问道:“大将军,方才您说的是什么意思啊?”
    尹子奇又笑道:“与张巡对阵,我们不能只靠兵士们的勇猛,更要与他斗智。张巡是个无所不用其极的家伙,他善于利用一切手段来阻止我们攻城,他也不会浪费一个机会来攻击我们。以前,我们想的太简单了。”
    杨朝宗有些发呆地看着尹子奇。早在一个半月前的汴州大牢中,尹子奇就说过类似的话。不就是要跟张巡斗心眼吗?还说什么粗犷什么婉约。但杨朝宗心想我也长个心眼吧,不能再直来直去了,也不能在尹子奇面前莽撞地大喊大叫了。杨朝宗张口说道:“大将军说的太对了——”说完,他也像杨朝宗一样,扭头向前看着兵士移动云梯。
    云梯移到另一个垛口,城上唐军似乎没有了其他办法,也不再点燃柴薪。穿着曳落河军衣和铠甲兵士登上云梯,迅疾向城头爬去。尹子奇告诉他们,要像曳落河一样向城头发起进攻。其实兵士们既羡慕曳落河的的强悍,又嫉妒他们的不可一世,所以他们在那些曳落河面前不甘示弱,嗷嗷乱叫着就往上冲。
    他们就要靠近垛口的时候,从垛口紧贴着云梯向下落下了黏糊糊的还带着异味的稠水,撒在他们的身上。叛军兵士不由向上抬头看了一眼,稠水还在滴滴答答地从垛口向下流,经过云梯最上面一层横木板又溅了下来,打在了他们的脸上。叛军兵士还没明白怎么回事,还在努力地向上爬,突然从垛口又扔下了几个燃着的火把。火把打在叛军兵士身上,立即引燃了稠水。叛军兵士吓坏了,立即扔掉刀和盾牌,双手奋力扑打。不止最上面的兵士身上着了火,有不少下面第二个兵士的军衣也被点燃。
    城下的尹子奇看到了从城上泼下的黑色的水,他起初还以为是粪水,但看到火光之后,他才知道那是膏油。
    尹子奇立即大喊道:“快脱衣服,脱衣服——”杨朝宗带着亲兵也跟着大喊起来。
    无奈,惊慌失措的叛军兵士即便听到他们的喊声,也顾不上脱掉紧紧地绑在身上的铠甲了。他们被烧的呜哇乱叫,从云梯上滑落下来。掉在地上的时候,他们压倒了一大片。可他们身上还烧着火。
    尹子奇又大声喊道:“快往他们身上撒土,快——”
    等叛军兵士手忙脚乱地将他们身上的火盖灭后,有十几名兵士已被烧得面目全非。尹子奇心疼极了,可他又看到云梯上端还在冒着火苗,心中恼怒不已,他拔出宝剑,歇斯底里地吼道:“让兵士们脱掉铠甲,给我攻城!传令各军寨,立即攻城”
    兵士们接到将令,立即脱掉铠甲,只穿着单薄的军衣登上了云梯。他们登上云梯顶端,踩着横木上的火苗刚将脸露出在垛口时,一碗膏油直向他们的面门泼来。这次叛军兵士更惨,他们脸上脖子里身上顿时冒起黑烟燃起火焰。他们顾得上脱衣服,就纵身跳下云梯。
    看着兵士们带着黑烟跳下云梯,尹子奇却不为所动,他仍狰狞地连连下令继续攻城。杨朝宗看着都傻了。他扭头直勾勾地看着尹子奇,仿佛不认识了一般。
    但此后城上唐军不再往下泼膏油,而是站在跺墙后面与叛军展开了厮杀。他们是雷万春和陆明率领的五百兵士。他们手疾眼快地将叛军兵士挑落到城下。
    看着城头的情形,尹子奇脸上恢复了冷静。他转头下令道:“曳落河立即转到南城进攻!”
    听到将令,早已迫不及待地三百曳落河迅速转身向南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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