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的云层越来越厚,县衙内光线也暗了下来。而张巡的双眼放着光芒,他对众将领说道:“雍丘已经失去了固守的意义,我们将在今晚赶赴睢阳。我们将在夜间行军,而且极有可能下雪,因此不紧要的细软都扔掉不带,随身携带带足粮食、衣物、兵器就足够。在我们离开城池之前,城头像往常一样点灯和巡逻,不能露出任何蛛丝马迹。二保,你即刻召集全县百姓,告诉他们如果随大军一起走就马上准备,告诉百姓准备好御寒衣物和棉被,老弱病残者尽量用骡马驼走。但不管走与不走,都不要为难。”
    众将领和王二保领命,刚要往外走,张巡叫住了王二保,说道:“二保,莫忘了给不愿走的百姓留下足够的粮食和银两,等令狐潮进来,他们以粮食银子相送,或许会得到善待。”
    王二保等人心头猛然一热,他们转身走出县衙,各自准备去了。
    张巡也转身,又仔细地看着身后挂着的地图,又让宋刚叫来了探马营。半个时辰后,他迈步来到了北城。
    南霁云正带着兵士们紧张地准备着。看到张巡,南霁云便陪着一起登上了城头。他俩向北看去,那些民夫们在叛军的监视之下,仍在拼命的筑城。
    张巡看了看一直沉默着但又满腹心思的南霁云,问道:“南八,你难道没有话说么?”
    南霁云想了一会,躬身施礼说道:“大人,南八其实不想走。一是我们离开雍丘之后,那令狐潮会不会伏杀我们,二是南八心中有不甘之处,南八已发誓要杀死王德福这个畜生!”
    张巡看着南霁云,说道:“南八,我也不想离开雍丘,我们做好了战死的准备,但也要死得其所,但现在我们只能选择离开,而且现在也是我们离开的最好时机,还有那王德福,山不转水转,早晚有一天我们还会再遇到他。”
    南霁云又拱手说道:“是啊,大人,如果我们离开了雍丘,那王德福也不会再为难民夫了。”
    张巡点了点头,说道:“那令狐潮说王德福不再屠杀民夫,我们拭目以待吧。”
    果真,张巡与南霁云在城头等到天色将黒也没看到叛军再杀人。也果真,有兵士喊道:“下雪了——”张巡与南霁云抬头,天空已飘下细小的雪粒。他们又低头,看着叛军兵士驱赶着民夫向西营寨方向撤去。
    南霁云说道:“令狐潮怕民夫们冻死,真是良心发现了,呵呵,但他可能想不到,爷爷们要走了。”
    张巡没有说话。一丝的担忧始终在他心里萦绕着。他对南霁云说:“南八,你去召集各位将领,速到县衙。”
    一个时辰后,张巡与众将领走出了县衙。这时,雪已经下大了。透过县衙前面气死风灯的亮光,雪花随风纷飞地飘落着,笼罩住了城头的亮光。
    张巡挥舞着双手,说道:“事不宜迟,我们立即召集百姓和兵士,从东城门出城!”
    半个时辰后,张巡抖擞精神,出了县衙。兵士和百姓们都站在街上他们背着粮食还有从叛军哪里缴获来的兵器和银两,等待着他们的将领。他先命东方思明、陆明保护着受伤的齐慧、李敢二人先行带路。他们带领五百百身体强壮的兵士出东城,向东北行至缺口,探路并做好标记。
    张巡突然想起了什么,他转冲站在县衙门前的一位不愿离去的老者说:“赵公,您不走吗?”
    老者说:“我家里没有了其他人,腿脚也不灵便,就不能再麻烦别人了。”
    张巡叹了一口气:“那巡就不强求了,我正好也有一事相托。”
    说完,张巡带着老者来到县衙后面的一处无人居住的房子,交代过后,张巡又走出县衙,
    接着,张巡跨上战马,又命南霁云、雷万春各率领精兵一千,封锁住东门外叛军的寨门,监视北面和和西营寨的叛军。
    待南霁云、雷万春率兵出城后,张巡也率领雍丘军民出发了。
    张巡之所以选择从东门出城,是担心王德福为防止唐军趁雪夜出城破坏正在铸造的城池,会派人看守在。
    但没有叛军发现他们。即便是东营寨站岗的叛军隐约地看到城头上的气死风灯发出的惨白色的光,还在想唐军城头上肯定还有人在巡城,不知道他们有没有酒来驱寒。巡逻的叛军每人分到三两白酒,这是令狐潮给他们的恩惠。
    探马回报,今天叛军没有派骑兵巡逻,也没有发现伏兵。
    张巡来到雍丘城东北角时,带住了战马。他扭头望着南营寨的方向,拱手道:“令狐潮,但愿我们还会再见。”
    令狐潮可不想再与张巡再见了。他正在喝酒。今天下雪了,令狐潮不仅让叛军兵士将民夫带到营寨之中的帐篷中,还下令给每名兵士准备了三两白酒。他也抱着酒坛子来到中军大帐,找到王德福。
    王德福正在生他的气。昨天,令狐潮像发疯了一般,冲他大吼大叫:“如果你再屠杀无辜百姓,我就带兵士们离开雍丘!”
    王德福陪着笑脸说道:“令狐将军,我这也是出于无奈,不如此怎么打败张巡啊。”
    “可如果用这种方法打败张巡,会遭天谴!”令狐潮愤愤地说道:“再怎么着,我也曾是他们的父母官。”
    王德福听了令狐潮的话,气得鼻子都歪了。他心想,你他娘的什么狗屁父母官?可他又没有了办法。他瞪着令狐潮说道:“我答应你不再杀人,可我想告诉你,你这是妇人之见!”说完,甩袖离去。
    王德福也是个酒鬼。看令狐潮左右两个胳膊个抱着两坛酒进来,他的脸色不再铁青。一坛子酒喝完后,王德福短着舌头说道:“我所做的一切,还不都是为令狐将军出口恶气啊——”
    令狐潮笑了,但笑的很悲苦:“王将军,那张巡是一条打不死的财狼,不仅如此,你逼得他越很他就咬的你越疼,我们还不如慢慢地困死他。到时,我也不见他,你让兵士将他剁碎就行了。”
    “哈哈,你比我还狠!”王德福笑道:“呵呵,那就依令狐将军。”
    就在令狐潮、王德福把酒言欢之时,雍丘唐军和百姓渐渐远离了雍丘。
    最后一批百姓走过了叛军东营寨的北面,雷万春带领的一千兵士也从张巡北面走了过去。雷万春骑马过来,拱手施礼道:“大人,咱们走吧。”
    “好。”张巡回头望了一眼风雪之中的城墙,眼泪流了下来。他本以为会战死在雍丘。可现在他要离开了,心中竟然有万分不舍。他真想再回去看看那县衙里的大堂,那南城的城门楼——
    张巡拉动缰绳,双腿轻轻地夹了一下马肚,战马缓缓地走了。而他的披风向着雍丘的方向被风不断地撩起着。
    天气寒冷至极。寒风挟裹着鹅毛大雪斜着飘来。张巡开始觉得风吹在脸上,刺骨般地疼痛,后来就麻木了。出城没走几步,迎风一面已是漂白一片。风雪更是迷离着眼睛,几乎睁不开。
    张巡看了看身边的兵士和百姓,他知道不用再下加快行军的命令了。每个人都在努力行走在已没过脚踝的积雪中向前行走着。
    王二保刚才告诉张巡,没有人想留在雍丘,只有几十名实在无法行走的老人留在了城里,已经给他们留下了粮食和柴火。
    张巡没有说话。他舍不得百姓,但又不知道今后将带他们走向何方。
    王二保看懂了张巡的心思,双手抱拳施礼,劝慰道:“百姓们都是说,就是死,也要跟着先锋官大人。”
    张巡沉默着,带众人悄无声息地通过了缺口,他让众人继续向东走,自己则停住马,等着后面的人通过。
    王顺和东方思明拿着扑刀站在了他左右两边。王顺后背的伤已好利索,冰天雪地之中的他精神万分。
    不到一个时辰,五千兵士和八千百姓才依次通过了叛军东边的阵营。他们不敢停留,在狂风暴雪中继续往东走。
    到了后半夜,有数十百姓,因体力不支,倒在了冰雪之中。张巡、王二保看在眼里,急在心中。
    第二天早上,雪仍在窸窸窣窣地飘着着,风还在刮着。
    南霁云、雷万春来找张巡、王二保商量:“如此行军断然不行,不仅百姓受苦,我们行动也迟缓。前面已到襄邑,后面再有叛军追来,后果不堪设想。”
    张巡也觉得有所不妥,但要遣散眼前的这些老百姓,又于心不忍,于是看着王二保,希望能有个完全之策。
    王二保早就想说话了,拱手说道:“先锋官大人,天气如此寒冷,再继续跟我们走下去,路上的柴火恐怕不够用,冻死冻伤的百姓和兵士将会大大增加,不如先让百姓们就近找村庄隐藏起来,待天气暖和之后,再去宁陵寻找我们不迟。”
    张巡听了王二保的一番话,觉得句句在理。他让王二保将老百姓召集起来,大声说道:“此去宁陵,还有一百五十里的路,现在大家可以散开,找个地方先躲起来,如果还想寻我,等天气暖和了,再前去宁陵。”
    百姓虽然不舍,但也只好如此。且不说这是行军打仗,行走在冰天雪地之中更为艰难,拖累了行军速度,万一令狐潮带兵赶来,那后果不堪设想。没有了城墙的保护,五千兵士对阵两万叛军,自身都难保,又怎么保护自己这些百姓呢?还不如按从张大人说的,先找一个僻静地地方躲起来再说。
    百姓只好含泪答应。
    张巡下令每名兵士只留三天的干粮,其余粮食全留给百姓,同时又让二保拿出银子分给百姓。
    待百姓散去后,张巡下令加快行军步伐。
    但令狐潮、王德福没有追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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