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军途中的令狐潮也处于极度兴奋之中。不过,他在短短几天之内便经历了极喜、极悲、极苦、极恼、极恨、又极喜的轮转。
    连续击溃三路增援陈留的义兵,令狐潮向在洛阳的安禄山禀报了自己战果,不久便收到了“令狐将军接连击败唐军,劳苦功高,等候封赏”的回话。安禄山派来的信使说,这是安禄山亲口说的,还说安禄山正月初一就要在洛阳称帝,建立大燕国。令狐潮弱弱地问了信使一句:“信使大人,下官能被封为什么官?”信使答道:“我听说是正四品怀化中郎将。”令狐潮听了差点没跳了起来。
    他又带领自己的五千兵士又袭击了前来增援的淮阳军并俘虏了百名军士。
    腊月二十八,令狐潮刚把那百余名淮阳军士带回雍丘,便看到了李庭望来的信使。他在信使的催促下,立即率军本部五千人马赶赴到汴州。他还以为又能与唐军作战,心中暗自欢喜。
    没想到,李庭望只在帅帐门外接见了他。
    李庭望皮笑肉不笑地对令狐潮说:“我奉安大人之命,马上要攻打灵昌、封丘,李祗原有六万军马,现在据探报,李祗又募集一万义兵,我恐兵力不够,只好让你将雍丘兵马带至汴州。现在你立即赶回去,守好雍丘。”
    令狐潮听了,心中不免一阵阵发凉。他拱手施礼道:“节度使大人,雍丘乃兵家必争之地,而目前雍丘只有百余名兵士,若有唐军来袭,恐难守住。”
    “哪来唐军?”李庭望脸沉了下来,又说道:“即便有些零散唐军,只要你组织好义兵,关闭城门,坚守城池便可确保无虞。”
    令狐潮站着没动:“大人,我听说安大人就要登基,并且要册封我为怀化中郎将,可我手下没兵了,算什么将军?”
    李庭望差点没笑吐了,不无讽刺地说道:“哈哈,令狐潮,你想什么呢?就凭你的战功,还想当将军?本官已经上报安大人,封你为上昭武校尉!”
    上昭武校尉是正六品,而令狐潮原来的官职已是从六品县令。令狐潮呆若木鸡地站住了。他想立即转身,带领自己的五千兵士返回雍丘。
    看着令狐潮不情愿的模样,李庭望笑呵呵地说道:“令狐大人,只需几日,我便将李祗打败,到时再派兵增援你。”
    令狐潮摇了摇头,但李庭望已脸带怒容:“怎么,你要违抗将令么?,来人——”
    令狐潮害怕了,他只好乖乖地将五千兵马交给李庭望,自己仅带着十几名随从,闷闷而出了汴州城。
    回雍丘的路上,令狐潮走的极慢,半天才走出了二十里路。很快天黑了下来,令狐潮便带着随从在一处镇子住了下来。由于战乱,镇子上只剩下了寥寥几户人家。令狐潮令随从抢来鸡鹅,还有酒。他没有了兵,也似乎当不上什么将军。他无论如何掩盖不住内心的失望,捧着酒坛子喝了个酩酊大醉,痛哭流涕。
    第二日早上,刚上路不久,便遇到了仓皇逃窜出雍丘的守兵。从守兵口中,令狐潮得知被俘的上百名淮阳军士一起发难,斩杀看守,夺取了城池的消息。
    令狐潮后悔的要用头撞墙。他后悔自己不该着急忙慌地将安禄山派给自己的所有兵马都带出雍丘。
    更让令狐潮着急的是,他的家人还都在雍丘。他顾不上那么多了,他即刻返回了汴州,告诉李庭望雍丘已被淮阳军占领,请求派兵打回雍丘。
    李庭望破口大骂令狐潮:“愚蠢,笨蛋,为何不将那些俘虏杀死再来汴州,留下此等遗患。”
    “这——”令狐潮通红着脸要争辩。
    “这什么?”李庭望瞪起双眼,看着令狐潮。
    令狐潮不敢再吭声。
    随后,李庭望给他派出五百兵士,让他去收复雍丘。
    令狐潮顿感满腹委屈。他带着五百兵走出汴州后便与随从商议:“我受安禄山器重,但李庭望鼠目寸光,不仅让我丢失雍丘,还仍把我当成下人,如此这般着实让人气愤,那还不如重归朝廷,继续当我的雍丘县令。”
    随从答道:“大人莫急,可见机行事。”
    这话说到了令狐潮的心坎。他重重点了点头:“先夺回雍丘再说,今天是除夕夜,正好半夜突袭进去。”
    傍晚,令狐潮行军至离雍丘还有三十里的地方,先行派出的探马紧急回报令狐潮:“单父尉贾贲、真源县令张巡合兵一处,共有两千六百余兵,已进入雍丘城!”
    “张巡?他不是在真源么,怎么跑到雍丘来了?”令狐潮仔细想了一下,才明白过来:“那杨万石也是笨蛋一个,怎么能让张巡带兵跑出谯郡,到我雍丘地盘上撒野来了。”
    随从说道:“大人,对方有两千六百兵马,我看还是先回汴州再说吧。”
    令狐潮稳了稳神,说道:“不急,让我再想想。”令狐潮这只老狐狸又想玩弄欺骗的战术,他在想能否以重回唐军的名义混进城去,然后再擒贼先擒王,只要将那个叫什么贾贲的还有张巡拿住,剩下的也就不战而投降——
    令狐潮正美美地想着,又有探马来报:“大人您一家老小也被城中守军杀了,并将头颅悬挂于城头。”
    令狐潮闻听后,差点没从马上栽下来。他紧咬双唇流出鲜血,气急败坏地发誓:“我令狐潮将张巡、贾贲碎尸万段,誓不为人!”
    但话虽然这么说,令狐潮清醒之后,看着自己身后的兵士也不知所措。他率领的区区五百之兵,就是拼光也攻不下雍丘。
    令狐潮只好嚎啕大哭着回到了汴州。他不想再请求李庭望,而是想起安禄山。他派出随从,将雍丘失守的消息和原因,还有自己的家仇国恨,连夜飞马报知安禄山。
    正月初一,安禄山在洛阳登基,定国号大燕。登基之后,安禄山大赏群臣。李庭望被任命为河南节度使,节制在河南的燕军。令狐潮被封为从五品游击将军。
    正月初二上午,安禄山册封的圣旨刚要发出,令狐潮的信使来到了洛阳景阳宫外。
    安禄山看了令狐潮的奏报后,心中有些气恼。为了安抚令狐潮,安禄山提拔他为从四品归德中郎将,还下旨斥责李庭望一番,并责成李庭望调拨给派令狐潮一支叛军,夺回雍丘。
    正月初四中午,李庭望接到了安禄山的圣旨。正准备向灵昌发起进攻的李庭望在心里骂了令狐潮千百回,心想这样的人也能成为游击将军?可他又不敢怠慢。他赶紧把令狐潮中郡府中,皮笑肉不笑地对令狐潮说:“本节度使已接到皇上圣旨,将本部的一万八千兵马,还有两名将军调拨给你攻打雍丘,待你攻下雍丘后,再听令是向北驰援,还是向东进攻,如此可好?”
    令狐潮听后,大喜过望。他噗通跪倒在地:“末将会在最短时间内荡平雍丘,随后唯节度使大人将令是从,即便肝脑涂地,也在所不惜!”
    李庭望听后,不由咧了咧嘴,心想:去你娘的吧,到时我若战败,你他娘的又要反叛回唐军。李庭望看都没看令狐潮,说道:“起来吧!”
    兴奋无比的令狐潮并没有看出李庭望的不快,他冲李庭望又深施一礼,说道:“下官告退了。”说完,令狐潮高高兴兴地就往外走。
    “慢着,”李庭望叫住了令狐潮,咬牙切齿地说道:“方才皇上来了圣旨,我怕你因悲伤而身体不好,所以没请你来听宣,现在我告诉你,你被皇上册封为从四品归德中郎将。”
    “真的?”令狐潮呆住了。
    “真的。”李庭望极不情愿地说了了这两个字。
    令狐潮脸上露出了抑制不住的欣喜。他噗通跪倒在地,给李庭望磕了三个响头,连连高呼:“谢我主万岁,谢节度使大人!”
    李庭旺已不忍直视令狐潮受宠若惊的模样,又在心里骂开了:这哪是他娘的刚死了全家的人应该有的表情啊,皇上刚登基就糊涂了吗?
    李庭望埋怨安禄山一点不为过。从范阳起兵以来,李庭望手下的将军、校尉屡立大功,每人也只是提拔了两级。而这个令狐潮却连升数级。
    其实,安禄山并不糊涂。中原太大了,安禄山手中缺少官员,最重要的是,他要笼络人心,尤其是那些降官降将,至少保留原来的官职才能让他们真心卖命。而像令狐潮这样不仅投降更愿意充当鹰犬,主动进攻唐军的降官降将,安禄山觉得更要提拔。更何况因为李庭望的过失让令狐潮丢了全家性命,安禄山不得不安抚。
    令狐潮满心欢喜地接收完李庭望调拨给他的一万八千兵马,心中不免又有些失望。这一万八千兵马中除了自己原来的五千兵士,剩下的便是投降后被强迫征用的唐军和到处抓来的民夫。而且原来的唐军兵士和民夫还处在散乱状态,分别住在汴州城东、城南的十余个地方,由李庭望手下的胡兵看守着,就像一群群被圈起来的羊。说白了,这是一支不像军队的军队。
    令狐潮还不知道,李庭望根本就不指望这些由原来的唐军和百姓组成的军队,甚至认为他们算不上军队,招募他们最大的用处便是从数量上来恫吓李祗。
    但毕竟这只军队人数达到一万八千人,顷刻间令狐潮却信心满满。又加上自己被封为从四品归德中郎将,令狐潮兴奋的一夜未眠。
    第二天一早,令狐潮让手下将一万八千兵士集中起来,自己跑到中军府向李庭望要来上百份校尉的委任文扎。这一天接下来的时间,他仿照唐军的模式,将一万八千人分为三十队,每队由自己的随从和原来手下的将领任都尉。各都尉又对各部分为六小队,每小队又分为十火,并由都尉任命各小队及火的头领。
    第三天、第四天,令狐潮带领将领对兵士进行了行军、攻防厮杀的训练。经过这三天短暂的整训,尤其是投降的唐军和民夫们在各自都尉的皮鞭之下初具了军队的规模和气势。
    正月初七的早上,令狐潮便心急火燎地辞别李庭望,带着这支叛军离开汴州,向雍丘进发。
    这一万八千人行进的还算整齐浩荡。李庭望看到了,也不免对自己的部将酸酸地说道:“令狐潮还真有些带兵治军的本领,短短三天时间,就将一万多散兵游勇民夫百姓训练的有模有样,雍丘城很快就能被这厮攻下,他又要立功了。”
    旁边的将军不屑地说道:“这令狐潮不等兵士们换上统一军服就去打仗,真他娘的立功心切,。”
    “哈哈,这唐官打唐军竟然如此起劲,如果有一千个令狐潮,估计我们就不用跟唐军作战了,”李庭望笑了两声,突然又瞪起眼睛说道:“但他们都是唯利是图的小人,不可委以大任,而且战局一旦有变,他们复又掉过头来与我们为敌。”
    另一名将军说道:“这令狐潮不会吧?他的家人都被唐军杀了。”
    李庭望摇了摇头,说道:“这位归德中郎将或许已将血海深仇抛在脑后了。”
    李庭望猜对了。出了汴州,骑在高头大马上的令狐潮站在路边,望着浩浩荡荡前不见头后不见尾的大军,不免春风得意,一副小人得志特有的那种飘飘然而不知所以然的模样。
    但在亲兵异样的目光中,他想了起来,他还背负着“国仇家恨”。他挤出了两滴泪水,下令所有兵士肩膀上都缠上白布,自己也穿着孝衣孝服,强装悲愤地对手下将领们说道:“我令狐潮蒙受大燕皇上的隆恩,又跟唐军有血海深仇,此去定将雍丘杀的片甲不留!”
    看着令狐潮悲壮恼怒的表情,将领们相互看了一眼,拍起了令狐潮的马匹。他们扯着鬼一般的嗓子喊道:“为令狐将军家人报仇,杀,杀!”
    霎时间,从汴州到雍丘的官道上升腾起一股股阴深深的杀气。
    一天半的行军,第二天晌午,令狐潮带领叛军来到雍丘城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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