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滴,滴滴答……电波飞传,从高耸的山峰出发,横跨幽静的山林,穿过草原,飘向远方。
    鬼子扫荡在即,牛十三不想节外生枝,强行派人护送左政委一行转移至深山老林里的牡丹新村。
    缴获的电台藏在牡丹新村,左政委此行带来了干电池和电报员,接收电台后首先调试一下,顺便向省委发送一封电报报告三关镇游击区的敌我形势以及请求增援。
    左宏绝对想不到,一封电报被两方同时接收。准确而言,是被无意中监听到。监听方在巴林左旗,监听人是游击队的老冤家——军统驻巴林左旗站站长柳青松。
    彼时,柳青松的电台正打开着,恰好处于同一频道。
    异常电波让柳青松大吃一惊。经验告诉他,电波来自东面,而东面是三关镇地界。三关镇地界上有鬼子电台,但是此电报的发报手法明显区别于鬼子,力道重而缓,缺乏节奏感,一看就是新手。而且观其加密风格和路数,与之前截获的电波泾渭分明。
    电波若非鬼子所发,那么还能是谁?
    游击队?
    土老帽的游击队有电台?匪夷所思。
    搜肠刮肚,翻出最近几个月的点点滴滴信息,从中寻找关联。如果游击队拥有电台,无论是黑市弄来的,抑或缴自鬼子的,必定会露出蛛丝马迹,毕竟电台是高科技玩意,以农民为主的游击队玩不转。
    眼睛焦点停留在电台的亮灯上,似有所感。
    干电池!没错,干电池是维持电台运转的必需品,也是一种易耗品,尤其冬天,电池一旦开封,没几天就电力枯竭。游击队若要补充,只能来巴林左旗筹集。
    想起来了,去年冬天,新编第六营的王牌曾经向军部军需处提出远超日常使用量的干电池需求申请,虽然未获批,但是由于干电池属于统筹战略物资,军需处向军统部门作了备案,故而他知晓此事。
    继而想起王牌与游击队之间有扯不清的瓜葛,传言现任第166旅旅长去冬与游击队进行了一笔大交易,而这个王牌便是牵线人。
    他与第166旅旅长贺锦添有利益关系,更被他抓住些见不到光 把柄,故不敢深究此事。然而此一时彼一时,彼时的双方合作在政治上属于鸡毛蒜皮之事,无关痛痒,此时,武汉战役已结束,中日两军陷入对峙僵持状态,委员长对两党合作抗日的态度发生了180度转变,反共限共成了当前政策的主要大方向。
    浓雾蔽目,真相遥远,狗鼻子的他却从似有若无的幽淡气息中嗅到了一线升官发财的机会……
    春风得意中的王牌尚不知自己被人惦记上了,一如往常地在收敛钱财。
    巴林左旗东北十余里,老天爷催青,在绵延数百里的扎鲁特山脉山体上开了个口子,仿若鬼斧神工,打通了山南和山北的联系。对于行商而言,通道便是财路,对于兵家而言,过往的行商便是财路。
    王牌有人有枪,守着财路,岂会不雁过拔毛。
    只是,战乱年代民不聊生,走商商队的数量和规模不比以往,有时候,整个月都难得遇到一只“肥羊”。
    “奶奶的,什么世道,半个月没开荤了。”
    今天王牌视察隘口,隘口静悄悄,收费处的账簿空空如何。
    书记官叹气:“哎,造孽哦,三关镇的鬼子才闹完死亡谷,又折腾啥集团部落,集市都没了,哪还有多少商队。”
    “日他小鬼子十八代祖宗。”王牌狠狠骂一句。
    除了骂,无可奈何。
    “营长,与其坐等没影的商队收税,还不如咱直接和游击队做买卖。”书记官试探道。
    “生意?”
    “俺觉得可以用手榴弹和子弹和游击队换山货。”
    王牌眼前一亮:对啊!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意识一直固化在事实的惯性下——与游击队交易鬼子的战利品。殊不知游击队有人有枪,和他一样也算是一方“豪强”,有垄断三关镇地区山货的潜力。
    “主意很好,只是三关镇风云幻变,杀机四伏,不好去啊。”想想鬼子那来去如风的骑兵,心有余悸。之前的两次交易全是铤而走险,现在求得富贵了,冒险的动力荡然无存。
    书记官察觉到长官的盎然兴趣,更揣摩到他的心思,打铁趁热:“营长,眼下俺有一条门路。”
    “哦?”
    “俺的表弟是做硫磺买卖的,前些日子有个老主顾向他订购了大批硫磺,”
    “制作炸药?”王牌反应极快。
    “嗯,那个主顾表示愿意直接购买火药或者现成的手榴弹。”
    “马匪?共党?”
    书记官紧张四顾,确定无第三双耳朵后,压低声音道:“是共党。”
    “这敢情好,交易地在咱们地盘上,风险可控。”
    “那,做了?”
    “做,为啥不做?手榴弹咱多的是。那个,告诉你表弟,不收现钱,让他们拿山货来换。”
    “营长高招,一笔交易赚两回。”
    俩人正合计着,财神自山北来,马蹄声“得勒”惊动山谷,带来喜气。
    闻报,王牌快步登上隘口制高点。
    好家伙,来者一字长蛇阵,浩浩荡荡,但见头,不见尾,前面是三四十武装骑兵,其后跟着数不清的牛马车,马车上装载盈满,车轮“咯吱”呻吟,在松软的泥土上留下沉重的车辙痕印。
    “营长,瞧,赞贝子府的旗号。”
    哨兵眼尖,一眼辨出对方的身份。
    “管他谁,就是皇帝老子来也要给俺留下过路费!”
    “是!”
    霎时间,制高点上的两处机枪阵地“铿锵”作响,轻重机枪就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来者。
    “长官莫走火喽,咱是赞贝子府商队,借贵宝地过路,请行个方便。”
    来者是行家,懂规矩,离关卡数十米远停下打招呼。
    王牌示意当岗的排长退下,亲自问话:“红贝勒可在?”
    “回长官,承蒙贝勒爷厚爱,不嫌小人巴图能力浅薄,委以商队总管之职。长官若是有训话,巴图愿跟前聆听教诲。”
    “你放啥屁,老子听不懂,痛快点,所带货物价值多少,报上来,交税。”
    “长官,咱们一共带了二十二大车粮草,此外别无它物。”
    “贵部的货物往哪去?”
    “满洲。”
    “哼,东三省为鬼子所占,贝勒爷意欲资敌?”
    “长官,资敌的罪名咱受不起。咱只知道,满洲的百姓也得吃饭。何况,国府从未下达过相关禁令。”
    王牌举目瞭望视线尽头的车队,对当岗的排长说:“这是一只肥羊。你带人先缴了他们的械,肯定有瞒报的。”
    排长一挥手,十数名士兵随他冲下关隘,冲向马队。
    赞贝子府商队人强马壮气焰盛,拒绝缴械,甚至展出掷弹筒和机枪针锋相对。
    巴图扯开喉咙吆喝:“对面的长官听着,咱们求财不求气,愿意按规矩办,交买路钱过路。请高抬贵手。”
    说完,亲自塞给排长几个大洋,并拿出一袋子大洋远远地朝王牌示意。
    排长收了贿赂,提着满满一袋大洋回来。
    “营长,是个硬茬,两挺机枪,两具掷弹筒,硬碰起来咱也没多少好处。”
    排长边说边递上钱袋子。
    王牌掂掂份量,约莫百十个,超级满意。
    “放行。”
    念及对方识相,又暗忖赞贝子府雄踞山北实力雄厚,其头人红贝勒经营多年,利益上难免与某些热河权贵有交集,不好得罪,还是见好就收为妙。
    当商队一一从眼前经过,王牌暗暗吃惊,对方的装备竟然以鬼子陆军现役制式武器为主:歪把子,掷弹筒,三八大盖以及瓜瓣手雷。若非穿着蒙古服装,还以为是一支鬼子部队。
    带着武装去满洲?
    王牌才不信这种鬼话,不过,这并不要紧,只要他们交出足够的买路钱,即使真实目的地是东京与他又有何干系?
    “哼,便宜这群强盗了,若非赶时间,咱才不从此过……”
    整支商队怨气冲天,怪话嘀嘀咕咕此起彼伏,王牌从中辨出了一句
    巴库折返,喝道:“狗奴才,闭嘴!统统给爷闭嘴!”看了眼王牌,驱马上前拱手道:“谢谢老总关照,请恕在下事务繁忙,不便停留长叙。告辞!”
    王牌冷冷地点头回应。
    待商队远去,唤过两名哨骑:“悄悄跟着,看他们走哪个方向。”从牧民的装备上判断,红贝勒与鬼子之间的关系匪浅,商队此行极有可能是礼尚往来之举。他忽然有个主意,如若对方未取道死亡谷,而是转向三关镇,或许可以考虑联合游击队干他一票……
    等待哨兵回报期间,另一桩生意送上门。书记官的表弟费宇坐着牛车前来求助,说老主顾又上门催货了。
    王牌审问了费宇好一会,思考片刻,命士兵搬出一箱手榴弹交给他:“告诉你的主顾,咱有的是手榴弹,不过需要用山货来换。”
    费宇欢天喜地应诺,带着沉甸甸的手榴弹返回。
    为商者搭上官方线固然是一件难得的喜事,然而,塞翁失马福祸难料,因为柳青松突然地对王牌的关注,杀气正隐隐逼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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