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去职疗病以来,除每月出入医院,以及在化疗期间身体大约一周的不适以外,大多数时间是完全掌握在自己手里的。随意一提丢,一串连一串,此生最得空闲的日子啊。
    想起年轻时,在学校教学生背诵朱自清的散文名篇《匆匆》,那是多么好的文字,多么好的青春,多么好的时光,多么好的生活啊。
    很多年过去了,尽管记忆力如同年纪一样衰老,但《匆匆》里的名言至今尚能吟诵:“去的尽管去了,来的尽管来着,去来的中间,又怎样的匆匆呢?早上我起来的时候,小屋里射进两三方斜斜的太阳。太阳他有脚啊,轻轻悄悄地挪移了。我也茫然跟着旋转。于是——洗手的时候,日子从水盆里过去;吃饭的时候,日子从饭碗里过去;默默时,便从凝然的双眼前过去。我察觉他去的匆匆了,伸出手遮挽时,他又从遮挽的手边过去。天黑时,我躺在床上,他便伶伶俐俐地从我身上跨过,从我脚边飞去了。等我睁开眼和太阳再见,这又算溜走了一日。我掩着面叹息。但是新来的日子的影儿又开始在叹息里闪过了。”
    朱自清对于时间的感叹,穿越了时间本身,至今犹在我耳边回响着呢。不只是我,就连当初的青青子衿,而今也大多在不惑上下,在岁月裹挟着我们匆匆的流逝中,还有几人记得少年时立下的誓言:珍惜时间,珍惜拥有。
    人在年少的时候,最不在意年轻,又最不怕老去。但20年、30年是那样的匆匆,又匆匆,还没搞明白过程和结局,美好的芳华不知不觉就真溜走了。等翻过40岁,每过一个生日,便增加一次无可奈何的叹息。但是,到了50岁以后,时间的波澜反倒平静了。
    当我站在50岁的黄昏里,仔细打量正在来和去的日子,已经看不见匆匆的影子,听不到深深的叹息。大地上,唯有暮霭缓缓地、从容地升起。
    二
    50岁是怎样的一个年纪呢?
    50岁的天空充满萧索,甚而霜雪压顶。但50岁的脊梁却是刚硬而坚挺的,且有着不易折损的韧性。
    50岁的眼睛渐渐开始浑浊,近视之后,又远光,连看书写字也渐觉吃力。早年火辣辣的眼神,似乎也失了神,散了光。想要完成一次凝望,或是做一次眼睛与眼睛的交流,多半力有不逮。但是当你真正走进一双50岁的眼睛,却仍能感受到火一样的灼热,仍能听到波涛汹涌。在那残余的光线里,你仍能找到温柔、冷酷,或是淡定,而且更具穿透力。
    50岁的心胸,开始装入一些鸡毛蒜皮,开始变得琐琐碎碎,似乎已经装不下激情、理想、浪漫,装不下繁华了。但是,责任、道义、沉稳、勇气,却又分明在里面植埋得更深。即使泰山崩于前,他站在哪里,哪里就是镇定的晴空。即使天塌陷了,他咬牙顶上去,用肩膀便能撑起一支角。
    50岁的人生,经历了坦途,也经历了坎坷;体验了成功,也体验了失败;身上的棱角被时间打磨到刚刚好,圆润而不圆滑,通透又不失机变。做事情的果决,看问题的一针见血,处理人际关系的妥帖,从内而外,散发着朴素而安详的气息。
    这个时候,可以把生活过出闲适来了。时间啊,哪里是匆匆的呢?
    人到50岁,哪里还用得着急赶慢赶的呢?
    三
    从春季确诊为恶性肿瘤的茫然,到初夏开始每月一次化疗的淡然,转眼已是大半年光阴。秋天如期而至,丰硕饱满之后,又渐渐萧索。寒露过后,更是一场秋雨一场寒,还在10月里,冬天的影子似乎已近在眼前。
    昨晚临睡前,从微信朋友圈看到一篇柴静写崔永元的文章,其中写到某次崔永元邀集朋友在央视大厅的聚会。最后一个环节,罗大佑抱了吉他,柴静手脚并用爬到崔永元身边,现场上百人坐在地板上齐唱《光阴的故事》,崔永元撇头抹泪……这场景,一下子把我带入他们的光阴里去了,不由得泪眼婆娑,以致久久无法入睡。
    光阴它不仅带走了他们的青春和故事,也带走了我的。
    梦里依稀,这一年,我与肿瘤君和谐相处。光阴带走了许多,又带来了许多。但当我清空杂芜,归零繁华,感觉得到的远比失去的多。
    每次从华西出院回到郫都,大约会有一周卧床的时间。我在床上耐心地数着日子,静静等待乏力、困倦过去。日日有太阳升起,天天有小鸟从天空飞过,灯火阑珊的城里,别人看不着的繁星点点,偏偏为我,夜夜闪耀在窗前。
    浩瀚的宇宙,我躺在一颗飞翔的星上,把对世界的爱,对亲人的爱,对朋友的爱,对生命的爱,对希望的爱,像飞絮一般撒在夜空。黎明到来,天边若有一条彩带,亲爱的,那便是我用爱心为你织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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