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句话准不准,尚还不能应验,笑春风只知道,她救了小光兄台一命,耗了自己的元气,导致她小曲唱着唱着就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七级浮屠还没造成,她就死定了。
    “小光兄台,让马车再快点,可好?少主只给了我一天的假,要是管事找不到我,回去又得挨骂了。”笑春风窝在马车里头,边费力地磨着鞋底,整理着衣裳,边扯开嗓子大喊。
    若只是骂两句也就算了,不痛也不痒。可是如果他们找借口开除她怎么办呀,她得熬下去呀,熬出头了,就能做明月光的女人了。
    “原来你只是个打杂的。”前头,飘来了小光似笑非笑的声音。
    相较于她的慌乱紧张,他倒是惬意得很,马车速度更慢了,简直就像在散步。
    想到她刚才睡醒后,连梳洗都来不及,就提着鞋赤着脚拉起她直往外头冲的模样,他忍不住失笑。看样子那位少主在她心目中的分量,已经与神齐肩了,怪好玩的。
    “不然你以为呢?”终于把鞋底磨得差不多了,笑春风探出头,笑嘻嘻地在怀里掏了会,摸出了一块紫玉,“这个给你。”
    “嗯?”他反射性地接过那块紫玉,一头雾水。
    “你没听过人养玉、玉养人吗?你身体不好,一运气就会伤身,这块玉很有灵性,能帮你调理。”这是昨晚笑春风渡元气给他的时候得出的结论,他是为了救她才晕倒的,所以即使这块玉对她来说很重要,报恩还是必须的。
    “你不知道紫玉代表什么?”这玉,是上等的玉,沉甸甸的,被雕琢成了月牙儿形,玉上刻着竹。紫竹……这两个词倏地在他脑中浮现,也没多想,他握紧掌心的玉,回眸,笑问。
    “耶?还有含义的吗?我不懂耶。”笑春风费解地挠了挠头。只知道这是她站上轮回台前,佛祖送她的,说是这玉能消弭掉妖潜在的戾气,对她修炼千里妖眼也有帮助,还说往后能助她成大事。这些都不重要了,她已经找到明月光了,重要的是,佛还说这玉会吸收她的部分灵气,若是赠与凡人能延年益寿、调理生息,总之是个好东西。
    “算了,没什么。”既然她不懂,他也不打算把话讲明白了,“送我了?”
    “是哇,你要好好收着,不能乱丢哦。”送是送了,可笑春风还是有几分不舍的。
    “嗯,我会像昨晚疼你一样疼它的。”他牵起嘴角,一抹轻佻的笑浮上眉梢,调谑道。心想着,倘若让她知道,女子赠紫玉给男人,有爱慕相许之意,她会是什么反应?
    呵呵,应该会急着要回去,硬塞给少主吧。
    笑春风没有让小光兄台送她进门,怕太招摇了,只让马车停在门口,随后孤身一人蹑手蹑脚地贴着墙壁走了进去。
    前厅很静,管事似乎还没起床,也没见其他人的身影,再瞧瞧日头,时辰还早吧。
    松了口气后,笑春风稍稍放大了胆子,不再贴着墙了。可当她跨进前厅后,便意识到太掉以轻心的后果是很严重的。
    “……少、少少主?!”大清早的,他不用睡觉吗?
    “舍得回来了?”他慢悠悠地搁下手中茶盏,起身,逼近笑春风,眼神阴郁。
    “啊,是啊,回来了。”她故意装傻,端出一脸可怜兮兮的表情。
    一屋子人全都屏着息,管事、明兰、丫鬟、打杂的……所有人全都哀怨地瞪着她,好像跟她有着什么不共戴天之仇似的。吓得笑春风直吞口水,偷瞄了眼明月光后,她更怕了,那是什么表情呀,阴啧啧的,脸上像是聚了一大团散都散不开的乌云。
    “谁准你穿成这样的?”他皱眉,从上到下审视了她一番,不过是个打杂的,凭什么露肩?凭什么前凸后翘?又凭什么脸上的皮肤那么“分赃不匀”,身上的皮肤却白皙得很?!
    “……你啊,这不是你送来的衣裳嘛。”她的明月光好健忘呀,难怪不记得她了。
    “我有允许你穿成这样彻夜不归吗?”明月光算是体会到了,自己打自己耳光的感觉还真是生疼。
    他居然还好意思跟她算彻夜不归的帐!笑春风好不容易才强迫自己淡忘掉昨晚的事,他倒好,若无其事地跑来找她兴师问罪。天理何在?人性何在啊!
    “哑了?昨晚去哪了?”显然,处在盛怒下的明月光丝毫都没注意到她情绪上的转变,口吻依旧严厉。
    “迷路了,走了一晚,直到天亮问了好些个小贩,才找到驿风楼的。你看……”说着,她抬起脚,暗自庆幸还好没有太轻敌,早就有了准备,“鞋底都磨破了。”
    “……”他该说什么好?继续骂?似乎有点不通人情、蛮不讲理;就这样算了?那他一夜未睡,满山庄地找她,还得罪了一大批原本想笼络的江湖中人,是在犯贱吗?
    “明月光,你在生气吗?对不起呀,我不应该在山庄里乱跑的,我现在把生辰祝福补给你,可好?那个,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呀,还有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好像人类生日祝福都是这么说的,笑春风模仿得很惟妙惟肖,还配上亲和有嘉的笑容。
    反正这种时候无论有多气,都要忍着,装傻、卖乖、搏同情,这才是最有效的。
    明月光转身垂眸,看着面前笑脸盈盈的她,顿时有种无话可说的感觉。他非善类,也没有同情心,还生性多疑,偏偏坏人也有偶尔心软的时候,“今天你休息,去补眠。”
    “少主……”明兰诧异了,刚才他分明是气急败坏的,怎么才一转眼,态度就转变得如此迅速了?
    “我不喜欢驿风楼里有个相貌丑陋、精神萎靡、行为极端的人出没。”明月光惬意入座,言辞刻薄,神情淡漠地掏出小锉刀,自顾自地修起了指甲。
    “可是原先不是说要把她逐出驿风楼……”
    “谁是少主?”他眼眉略挑,轻哼了声,警告间又带着几丝嘲讽。余光一瞥,瞄到了某个身影正鬼祟地朝着门外移动,他嫌弃的声音再次在前厅响起:“换了那身衣裳。”
    “……哦。”笑春风点头,垂头丧气地离开,心底浮起无限不满。那个小光兄台对着她一整夜都没吐,他不过就多看了两眼,做什么像活受罪似的,衣裳再丑,还不是他挑的呀;人再丑,还不是他先招惹的。
    她消失了,明月光的面色更缓和了,暗示着雨过天晴的迹象,满屋子的人全都松了口气。
    “管事。”
    没想,那阴森森的声音又突然响起,管事背脊一凉,立刻应声:“在。”
    “去拟个卖身契。”修指甲的某人冲着自己指甲轻吹了口气,悠闲地命令。
    “为谁准备?”不会又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人要塞进来吧?
    “笑春风。”
    还好还好,只是……“期限是?”
    “终身。”
    “……报酬?”管事欲哭无泪,难道堂堂美艳冠绝天下的驿风楼就要收容那个丑八怪一辈子?
    “没有。”想了想,明月光还是心软了:“算了,每日三餐外加一张木板床。”
    “那她的义务是?”看吧看吧,死麻雀升级了,变成了云雀了!
    关键时刻,明月光陷入沉默,似是在思忖,片刻后,又云:“生,人归我;死,尸归我;入殓后,魂归我;若是半死不活……那就人道毁灭了。”
    “……”作孽哦,好妖魔化的占有欲!
    虽然明月光说这衣裳丑,可笑春风换下后还是小心翼翼地将它叠好,搁在一旁。杂物房里密不透风,黑黑的,她蜷缩在茅草堆上,一下子睡不着,任由着思绪乱飘。一夜,比起千年,不过弹指;可是笑春风的千年只做了一件事,那便是等待,而昨晚她却觉得自己经历了好多,似比千年更多。
    那个在她无助时伸出援手的男人,他说他也叫明月光。
    佛并未告诉过她,这世上会有两个明月光;然而佛说过,可以送她回千年前找他,只是……她见到他后,会渐渐失去修为,直至变成一介凡人,随芸芸众生一同生老病死。
    她的胎记是千年妖气所致,修为渐失妖气也会渐散,昨晚她的胎记淡了。
    难道,一直以来,她都找错人了吗?
    想得太入神,笑春风不自觉地就恍了神,直到有阵脚步声由远及近。杂物房的门被推开,白茫茫的日光泄了进来,她下意识地闭上眼假寐。来人像是怕吵醒她般,故意将步子放轻了。没多久,暗黄色的灯火亮起,弥漫出一股子灯油味,有交谈声传来,她边继续装睡边竖起耳朵偷听。
    “少主,你不去我房里睡会吗?都一宿没睡了。”
    是明兰的声音。静谧了须臾,明月光回话了,“不必。”
    “你还在生气吗?”比起方才的体贴娇嗲,明兰这次的语气很诚惶诚恐。
    “你觉得呢?”那边,明月光回得漫不经心。
    “我哪知道他会擅自离开密室来找我,云宿不是说他身子虚得很吗?我没料到他竟然会跑去跟那些江湖中人大打出手,还杀了人,坏了你的好事。这也怨不得我嘛,人家早说了不想陪他的。”
    密室?大打出手?杀了人?笑春风心头一惊,他们是在说小光兄台吗?
    “这没你事,退下。”显然是不想再多谈了,明月光气势强硬了起来。
    不识相的明兰偏偏还在不合时宜地施展媚功,“做什么凶我,我是信了云宿的话,才觉得他身子真的弱,出不了大事啊……”
    “你陪了他那么多夜,他身子究竟有多虚,你不清楚?”冷笑伴着嘲讽,他的耐心像是耗尽了,最后溢出一声略显暴躁的低吼,“滚!”
    明兰没声了,连笑春风也被震住了,这才发现明月光之前对她的态度已经算是温和友善了。原来这个男人端出架势后,那么骇人呀,不需看他的表情,仅仅只是那语气就让她不寒而栗了。
    感觉到他像是转身要跨进杂物房了,笑春风更觉得害怕,用力闭紧双眼。
    她需要一面镜子,这样才会知道她此刻的表情有多龇牙咧嘴,就算是笨蛋都能看出这是在装睡。
    “睡不着就起来。”
    “……”比起先前,他的口气已经是不愠不火的了,笑春风仍旧不敢睁眼。
    “不饿么?我让人给你准备了早膳。”
    ——咕咕。
    不需要笑春风开口,她的肚子已经不争气地替她回答了。
    她脸色一变,猛地睁开眼,并非是因为觉得瞒不下去了,而是……她居然感觉到肚子饿了!一只妖竟然会饿?不是只有他们人类才会饿,才会需要五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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