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我带你离开这鬼地方。”
    销魂轻柔的声音传来,像春阳一样温暖,跟笑春风记忆里的那道声音如出一辙。
    在明月光的搀扶下,她恍恍惚惚地站起身,众目睽睽,那一道道因为嫉妒恨不得将她射穿的目光从四面八方袭来,她全都可以不理会了,任由明月光牵着她的手离开驿风楼。
    随从牵来马儿,他小心翼翼地把她抱上马,两人共坐一骑,消失在璀璨秋色中……
    ——咚!
    让人心惊的沉重敲击声传来,笑春风脑中构建的美好景象全都随着这道声音破灭。没有记忆里的声音、没有明月光温柔的搀扶、也没有嫉妒的视线、更没有共坐一骑的场景,有的只是……痛!
    众人瞠目结舌地看着明月光手一松,笑春风的脸就这样重重地砸在地上。一定是额头先着地的,所以才会有如此震撼的音响效果。
    “好痛……”笑春风埋着头,痛苦地呜咽,为、为什么要突然松手?!
    比起旁人的一惊一乍,明月光依旧泰然自若,若无其事地站起身,从明兰手中抽出帕子擦了擦手,他用睥睨地姿态又看了眼笑春风,漠然地抛出命令:“把她给我丢进水缸,弄干净,让她到议事厅来伺候我。”
    笑春风的头就像是嵌入了地里一样,一直都没抬起来。语毕,她只听见一阵悉悉索索的脚步声,人群似乎远去了,没多久,有一堆人把她扛了起来,待她回神的时候,已经在水缸里了。
    “噗……我、我不会游泳……”她一沉一浮地在水缸里扑腾叫唤,却没人理会她。
    那些人只管听少主的命令,把眼前这东西弄干净了就好,谁理她会不会游泳。
    她好不容易冲出水面,又被人按了下去,这样来来回回,笑春风已经没有力气挣扎了。她突然分不清脸上究竟是清水还是泪水,只觉得眼睛涩涩的,妖是不会有泪的,可……在千年的等待间,她早就分不清自己到底还算不算妖了。
    这样不顾一切地回到千年前找他;又这样无怨无悔地只求待在他身边;甚至还处心积虑地陷害那位兄台,耗了元气在自己身上弄出一堆伤痕,佛曾云“不可妄语”,可她一再违背,他却只是官方慰问下,就走了。这样值吗?笑春风突然发现,他早就已经不是紫竹林里那个少年了,她的坚持变得无根无据,实在可笑,就连她自己似乎都笑出泪了。
    管事招呼了几个人,浩浩荡荡地抱着账本,跟着明月光跨入议事厅。
    这是驿风楼和其他青楼最不同的地方,因为那些江湖正派喜欢没事就开开会,有色心又都不敢言明,所以驿风山庄的老妇人特地空出一间房间,专门用来议事,也好让那些正派人士可以堂而皇之地享尽美色。
    约莫过了半柱香的时辰,贴身伺候明兰的丫鬟领着笑春风进来了。
    管事咳了声,将明月光的神从账本中拉了回来,他抬头,轻语,“都出去。”
    “少主,她……”管事嫌笑春风笨手笨脚,怕又出什么乱子。
    “往后我再来驿风楼的话,不用让明兰伺候了,有她在就好。”
    话都已经说得那么清晰了,管事也只好闭嘴,使了个眼色,示意大伙出去。
    房门即将阖上的刹那,明月光又开口了,漫不经心的语气,“对了,我喜欢干干净净、毫发无伤的人伺候我。”
    “明、明白了。”管事唯唯诺诺地点头,开始后悔当初自己警告笑春风的那句“别想飞上枝头变凤凰”,显然他错了,就算她很丑变不成凤凰,但保不准哪天称了少主的心,就跟他平起平坐了。
    屋子里顿时静了,明月光不发一言,聚精会神地研究着账本,笑春风站在一边显得很无措。
    犹豫了半晌,她壮着胆子,忽然问道:“你是在保护我吗?”
    她就算是再笨,也能听出来明月光刚才那话里的意思,无非就是警告管事,往后别让人再打她了。刚刚才有些死了的心,就因他这一句话,又复燃了。
    “嗯。”他轻哼,算是回应,“一直没空来看你,时常被欺负么?”
    “没关系,我能忍。”忍一时,忍一世,忍到他回顾驻足,对她许当年之诺。笑春风扬眉,梨涡浅笑,一丝执着染上眉睫。
    “为了什么呢?”他索性丢开账本,支着头,饶有兴致地跟她聊开了。
    “……”她双唇紧闭,不语。
    “我不给你俸银,也不准管事让你吃饱,甚至连张床都不给你,只准你睡杂物房,这日子比起你一个人生活更差,你在忍什么?”纵然眼前只是个毫不起眼的姑娘,明月光仍旧放不下疑心,她的出现太诡异。本想着她终会忍不住自己走,没料,还真有耐心。
    原来这一切都是他安排的,笑春风还以为是管事故意刁难呢,想了会,她猛地抬头,决定豁出去了,“我……我就只想待在你身边。”
    明月光凝神,用咄咄逼人地视线紧盯着她看。
    气息像是凝固住了般,她咬着唇,惴惴不安地等着他回答,虽然不指望他会想起什么,但多少还是抱着几丝侥幸。
    “嘁……”半晌,他很不客气地溢出嘲笑,“燕山山寨是没有人吗?还是华遥瞎了眼,怎么就挑了个你这样的来玩美人计?”
    “美人计?”苦肉计还差不多吧,他都让人把她折磨成这样了,还美人呢。
    “我听说燕山山寨在四处打听一个叫笑春风的人,是你么?”他嘴角一弯,冷冷地笑,像是非要把她逼得无所遁形才算满意。
    笑春风花了很多力气才维持住镇定,面不改色地继续胡诌:“大概同名吧。”
    “嗯,我信你。”他意兴阑珊地笑言。
    “……”反而轮到笑春风不信了,他那么精明,怎么可能就这样信了?
    “慢慢熬吧。”
    分明就是句警告嘛,他偏偏还带着温润的微笑说,愈发让她觉得不寒而栗,背后凉飕飕的。
    “熬出头了,做我女人。”
    “哈?!”没听错吧,熬、熬出头就可以了?
    “若是熬不住了,就早点滚,我送你。”
    “……”明白了,于笑春风而言,天堂和地狱之间的距离,原来只取决于明月光的一句话。
    后来,笑春风终于打听到了,也明白了为什么他明明怀疑她,却还收留她。原来是因为那次那场血战之后,燕山山寨搬家了,没人知道他们搬去了哪,然而却越来越针对驿风镖局了。几乎驿风每一次镖,都会出事,来人甚至还招摇地举着燕山的旗帜。他留着她,还说要亲自送她回去,应该是以为她会知道山寨的老巢在哪。
    只可惜,笑春风明白的太晚了,不仅仅是因为现在的她百口莫辩,而是灾难来了。
    那天之后,明月光最常出没的地方就是驿风楼。
    大事小事他全都带着人来这边商量,每次都还屏退左右,只要笑春风伺候。
    就好比今天……
    他领着一群江湖中人,待在议事厅里商量了许久,笑春风守在一旁都快睡着了。好不容易,正事商量完了,还非得拉着她一起送客。
    “明少主,你还是考虑下再答复我们吧,燕山山寨显然是冲着你们驿风镖局来的,我们这么做也是想帮你们除掉心头大患啊。”名门正派做事总是很坚持,都临走了,还不忘继续劝说。
    由此,笑春风大概明白了他们今天来的目的,应该又是想劝说明月光一起剿灭燕山山寨。幸好她刚才睡着了,要不然明月光一定会把她推出来当理由,他已经利用她很多次了。
    笑春风千算万算还是算错了,就算她刚才逃过一劫,然而逃得了和尚逃不了庙。明月光依旧还是把她抬出来了,“我们家春风原先可是华遥的心头好,我连他的压寨夫人都抢了,现在不过是被他劫几次镖,泄泄愤,算不了什么。”
    “……”笑春风都快哭了,天地良心啊,她不过也就见过大当家兄台一面而已。
    “哎,红颜祸水啊。”某个名门正派很是痛心疾首地感慨,这话讲出口,连他自己都快要吐了,“既然这样,明少主就更应该和我们一起剿灭燕山山寨了,你就不怕姑息了华遥,等他羽翼丰满之后,又把春风姑娘抢回去吗?”
    “……”抢抢抢,抢什么呀?她又不是绣球!
    “呵呵,刘掌门多虑了,春风对我一片痴心,只怕是这辈子都抢不走了。燕山到底是她生活过的地方,我可不敢惹恼了她。”
    “你……”太恶心了!笑春风都听不下去了,又不敢把话讲明了。她已经能感觉到明兰那道充满恨意的目光从背后射来,可以预料,今晚她又将迎来一个不眠夜。
    明月光是故意的,他明知道驿风楼里一切觊觎他的女人,都会被明兰折磨到生不如死,还故意在人前对她格外亲昵,非得让大伙全都误会了不可。这还不算,他还掐算好了时辰,每天都只来驿风楼演绎几出恩爱戏码,跟着就走,留下充分的时间让明兰发泄。
    掌门们全都送走了,笑春风慢慢回过神,幽幽地叹了声,提起嘴角拉扯出一道牵强的笑意看向他。就算明知道他的目的,可偶尔能享受到他的温柔,那感觉依旧让她甘之如饴。渐渐有些分不清了,喜欢的到底是曾经为魔的他,还是眼下为人的他。
    “你怎么还不走呀?”前些日,他都是演够了,就立刻离开的,今天像是在驿风楼生了根似的,让笑春风不免有些好奇。
    “知道明天是什么日子么?”他转过身,余光瞄到了不远处的明兰,故意问道。
    “纪念日。”笑春风想也不想地回答,她记不清具体是哪一年了,总之是这一天,他第一次出现在了紫竹林。
    “什么纪念日?”明月光狐疑地皱眉,都快忘了这是在演戏。
    “……没什么,就、就随口说说呀。”
    “九月初八,是我生辰。”
    “哈?”居然是同一天?是他特地选在这一天转世为人的吗?那是不是证明,他转世前,心里是记挂着她的?很快,笑春风就觉得自己想太多了,佛都说了他不过是为了成仙才来历经人间劫难的,而他想成仙的目的也不过是因为仙界美女多,飘逸。
    “我要你陪我。”
    “好!”笑春风几乎是立刻就答应了,就算是明知道他不过是想让明兰加大力度折磨她,心里依旧是甜滋滋的。她陪他庆生,他陪她过纪念日,这是笑春风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
    “明天不用干活了,我派人来接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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