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光,驿风山庄少主,未婚,现年二十三,政治面貌……唔,用这个时代的话来说,就是乱党。听说当今朝廷很想让武林各派为其效力,大概是工资太少了,大伙都不依,而明月光就是其中最难搞定的一个,这种人朝廷统称“乱党”。
    这些,都是笑春风从那个很喜欢变换胡子造型的客栈老板嘴里打听来的。
    她曾一度自以为对明月光的了解已经全方位了,然而,等他们解决了那群因为打不过燕山山寨前来秋后算账的正派人士、又替笑春风的“爷爷”顺利入殓,随后浩浩荡荡地回到驿风山庄时,笑春风开始意识到,原来她所了解到的只是表面现象。
    “少主交代了,你没有俸银,不过我们会包食宿。你的工作就是打扫后院,伺候楼里的姑娘,有问题吗?”
    “……兄台,不加金的吗?没有四金,三金也好呀。还有年假,我有多少天年假呀?”问题是没有,反正就算给她俸银也没什么用,妖怪哪需要银子呀,不过福利方面就另当别论了,佛说她要在人间待一世呢,他们人类不是都很注重养老问题么?
    “什么三金、四金?没有没有!”管事的眉心一皱,烦躁地挥了挥手,深刻觉得少主带回来的这姑娘,不仅是相貌有问题,连脑子也存在了一定的问题,“年假又是什么?放假休息吗?这个我做不了主,你要想休息,得少主允许。不过少主日理万机,这种小事你最好还是别烦他,工作又不是很多,有什么好休息的?”
    “那好吧,可是如果我想见明月光兄台怎么办?”这些,她都可以妥协,然而她那么处心积虑混到这边来,目的是为了近距离接触她的明月光呀,如果见不到,那不是前功尽弃了?
    说到这个,管事的睨了她眼,没好气地宣读起规矩,“我忘了跟你说,在这边做工是有规矩的。第一,我们都是下午才开门做生意的,那时候你就不准去前厅,活动范围只限于后院,要是吓走了客人,扣俸银!”
    “……”春风鼓起腮帮子,一脸虚心接受的表情。心里直想笑,她又没有俸银,扣什么呀。
    “第二,多做少说,不该看的别看,不该听的别听,楼里姑娘有什么要求,你都得尽量满足。”
    “……”这、这不是典型的奴隶制社会嘛!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少主平日里很少会来这边,偶尔会来审查账本,你别妄想接近他!就你这脸,难道还指望飞上枝头变凤凰?掂量清楚自己的斤两,明白吗?”
    闻言,笑春风扁着嘴,委屈兮兮地摸了摸自己脸颊上的胎记,乖乖点头。佛说: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反正来日方才,她也不急在一时,至少现在能待在离他很近很近的地方了。她偏生不信,记忆里那个可以花上百年光阴等待一株小紫竹的少年,会是以貌取人的俗人。
    “还愣着做什么?没瞧见后院那么多落叶吗?去扫干净!”
    “可是……兄台,让我问最后一个问题,可好?”回过神,笑春风抬起头,灿烂笑意爬上眉梢。
    “什么?”管事的嘴一瞥,不屑嗤哼,人倒是长得不怎样,那笑容怎么就那么暖。
    “这里是哪?”她往后可能要在这待好长一段时间了,总得搞清楚自己的工作环境,这点很重要。
    “青楼。”
    “青青青、青楼?!”
    驿风楼,听听,这名字多素雅,有谁会想到这是一家青楼?
    驿风山庄,再听听,这名字多气派!又有谁会想到它涉及的产业竟如此多元化?
    忍辱负重、卧薪尝胆、破釜沉舟……差不多就是现在笑春风的心境了。算算日子,她已经被明月光丢在驿风楼大半个月了,不闻也不问。可是没关系,为了他,千年她都等了,现在不过是在青楼里打打杂,算什么?
    可、可是……青楼也不带这样虐待妖的呀,那群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姐姐妹妹们,一天到晚“丑八怪丑八怪”地叫她,这也就算了;还每天都丢给她好多活,就算她有三头六臂都做不完;好吧,她一开始的确是找了几个有三头六臂的朋友来帮忙,但是……为什么现在还要派个看起来那么凶的兄台看着她干活呀,这样就不能找妖帮忙了啊。
    “我猜今天少主会来,一会我得回房去换衣裳。”
    “你怎么知道呀?少主每次来都只有管事的知道啊,呀,难不成是管事告诉你的?”
    “管事哪会跟我说呀。不过,他一定会跟兰姐姐说,我看兰姐姐今天一早就起了,打扮了好久。”
    “怎么不早说啊,我也去换衣裳了。”
    “别换太漂亮了,要是太招摇了,风头盖过兰姐姐的话,你就惨了,会被她弄死的。”
    一旁,有两个丫头窃窃私语地走过,那声音很轻,若换做常人是听不清的,但笑春风不是常人。
    那位负责监督她干活的兄台只瞧见她突然停了下来,竖起耳朵,像是在听什么。瞪了她许久,又清咳了一阵,仍是没能唤回她的神,那人便火了:“你活腻了是不是?谁准你偷懒的,小心我把你活埋了。”
    笑春风搬着小凳子往后挪了挪,指了指面前的水盆子,低声咕哝,“衣裳都洗完了呀,就……就休息一下下嘛。”
    “洗完怎么了?活多的是。”
    “……兄台,你该不会是把黄豆和绿豆混在一起,然后让我分辨归类吧?”她听过灰姑娘的故事,那里面继母就是这样虐待灰姑娘的,笑春风怎么看都觉得自己现在的处境太像了。
    “谁像你那么无聊,去,那边有一堆狗粪,扫干净去。还有啊,明兰姑娘的那条狗,今儿你得帮她照顾着。它要是少了一根毛,你也完了。”
    笑春风光着脚丫子站起身,跑去拿了柄扫把又回来,好奇地多问了句,“兰姐姐不是最爱那条狗了么?怎么会让我照顾呢?”
    她也不是傻的,知道明兰不喜欢她,楼里那么多人不待见她,也都是因为明兰的缘故,谁让人家是花魁,能赚钱呢。人类,就是庸俗!哼。
    “哪来那么多废话,让你照顾就照顾呗,我先去吃个饭,你不准偷懒!”
    “哦……”春风堆起盈盈笑意,用力点头,算是把奴颜婢膝诠释得淋漓尽致了。
    那位兄台算是放心了,神气活现地走了,还一步一回头地瞪她。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前厅和后院接壤的甬道间,笑春风才松了口气,没由来地想念起了山寨里的那些兄台,虽然大伙也挺凶的,可是他们不会虐待她呀,人家堂堂大当家还说过要保护她呢。
    想着,她有一下没一下的摆弄着扫把,哼着从千年后学来的歌,悠然自得。
    直到听见前厅传来了一阵骚动,春风震了下,慢慢回过神,蹑手蹑脚地跑去甬道边偷看。
    一眼,她就瞧见了那道颀长身影,还是一袭乌衣,似乎跟上回的款式有些许不同。
    一堆人前拥后簇地跟着他跨入前厅,他撩袍子,入座。管事递来账本,他没急着看,唇角微微扬起,携着一丝促狭的笑意,径自跟身旁作陪的明兰耳语。那模样,让笑春风觉得扎眼,她记忆里的明月光不是这样的,原先分明是个温良少年,而今怎么瞧都像是个留恋美色的纨绔子弟。
    “你多久没来了,还以为已经记不得我了呢。”明兰风姿绰约地娇嗔。
    明月光似笑非笑地眉儿一挑,口吻也轻佻得很,“呵,我怎么舍得忘了你,这世间也就只有你能让他日思夜想了。”
    “还说,往后我再也不要伺候那个不举的了。”明兰嘴一嘟,娇滴滴的模样,惹得人心神摇曳,“真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他不就是你的随从嘛,就算再得力,我是你女人啊,你就舍得跟人分享?”
    “随从?他说的?”他顿了顿,跟着又因为“不举”这两个字,笑出了声。
    “是呀,他亲口说的,难道不是吗?”他的笑容,弄得明兰一头雾水。
    “他说是就是吧。”说着,明月光收回了落在她腰际上的手,顺手拿起账本,看了起来,眉心微拢,似是不经意般地又说了句,“对了,有件事我大概忘了跟你说,只有我往后会娶的那一个,才算是我的女人。”
    这话,让明兰脸色顿时难看了,幸好他还顾忌着她的颜面,说得很轻。见周围那些人没有任何反应,明兰才放了心。
    当明月光开始审查账本后,整个前厅陷入了静谧,里头的人全都默契地不说话,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大伙都知道,他有个习惯,办正经事的时候,不喜欢被人打扰。
    偏偏,总有不配合的人存在。
    帘子后头不期然地传来了一声惊呼,听起来格外凄厉。
    “啊!啊……放手,会疼,别、别打我……”
    “怎么回事?”明月光的眉心反倒慢慢舒展开了,抬起头,搁下账本,目光落在管事的身上,气定神闲地询问。
    “这个……我去瞧瞧……”
    “不用了。”就在大伙都以为他没心思追究时,他忽然站起身,自顾自地朝着后院走去。
    就算是还没去瞧过,明兰也能从那道声音分辨出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一定是笑春风又挨打了。虽然只是个打杂的,但毕竟是少主亲自送来的人,怕有个万一,明兰只好朝着管事使眼色。
    “少主,小事小事,我去看看就好,您继续看账本。”接到明兰的眼色后,管事立刻就追了上去。
    明月光用冷冽的目光扫向他,沉默不语,脚步依旧没有停下。
    后院,是一片狼藉,那场面简直堪称鸡飞狗跳。
    有一只狗带着一声声哀鸣演绎“狗急跳墙”的戏码,还有一个人哭喊着在地上打滚,一地的混合物……大概包含了狗粪、污水、饭菜。
    明月光在那人身前停下脚步,目光慢慢上移,落在了一旁另一个手足无措的小厮身上,定睛看了他些会,才问:“怎么了?”
    “他……他打我!”没等那人回答,笑春风已经抬起脏兮兮地脸,带着哽咽,颤巍巍地控诉。
    “我、我没有……”那人神色慌张地往后退,一个劲地摇头摆手,急于想撇清关系,“我不过就去吃了个午饭,让她打扫院子,刚回来,她就突然喊起来了……”
    他不像是在撒谎,明月光收回视线,蹲下身,静静打量着地上的那人。散乱的发,脏到连五官都难以看清的脸,眼下反倒只有那块胎记能挑起他的回忆了。他伸手,略显粗鲁地替她拨开粘在脸上的发,带着几分不确定地问:“笑春风?”
    明月光记得自己带回来一个姑娘,只是记不清她的名字了。
    “嗯。”她点头,难掩眸中的失落之色。
    一转眸,明月光瞥见了她捋起的袖子下,那一截烙着刺目鞭痕的手臂。再次看向那个小厮时,他的眼色是凌厉的,连口吻都不自觉地冷了几分:“你是想告诉我,这些都是她自己弄的吗?”
    “少主,我没有,真的没有……我只是奉明兰姑娘的命,监督她工作而已,偶尔会掐她、恐吓她几句,可是从来没有鞭打过她。”
    明月光没理会他,低下头,微笑,轻抬起笑春风的脸颊,直视着。
    那是一双能让笑春风失神的双眸,仿佛一池深潭,她心甘情愿地沉溺,随他千年,随他天涯海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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