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他按照钟薪的要求,沐浴更衣,这才跟着钟薪去了协会。
    梦境判官行刑的场所,是专门辟出来的一个空间。
    那是一个外观看起来像个大口袋的房间,钟薪师徒走进去,他们身后的那扇门就自动收缩直至消失,仿佛口袋被从外头扎紧了。
    后来邵建璋才知道,这是为了确保行刑时,犯人的精神体能量不会泄露到外面,污染协会其它地方。
    房间正中,五花大绑着一个人的精神体,甚至用“五花大绑”这个词都不够准确,因为邵建璋发现绑缚着那个人的,不是绳索而是丝线。
    他被无数道丝线给绑得结结实实,以至于,邵建璋竟然连那人的脸都看不到!
    “最高等级。”钟薪低声对徒弟说,“他太危险了,评估认为有极高的逃脱可能,所以用上了最严密的精神丝。”
    从走进这个房间的那一刻,邵建璋就觉得自己的那颗心,就像一点点浸入到冰水里,胆寒至极。
    在他这十九岁半的人生里,极少有过这么可怕的体验,上一次,是正面遭遇那个“顾潺”的时候。
    此刻,他连对方的脸都看不清,却能用直觉感受到对方扑面而来的狂气。
    那是一种和他师父的杀气非常相近的气息,但缺乏了钟薪所具备的克制。如果钟薪身上的杀气是严密封好的滴滴涕,那么他这位师伯的精神体所散发出来的狂气,简直犹如切尔诺贝利的核泄漏——它是真的能当场杀人!
    邵建璋低声呻吟着,他这位师伯究竟是个什么样的怪物啊!
    却听那被捆绑着的精神体发出轻快的声音:“哦,我那可爱的小师弟来了,啧啧,还带来了一个更加可爱的小小徒弟。”
    邵建璋吃了一惊,都捆成这样了,这家伙还能说话!
    钟薪回头看了邵建璋一眼,低声道:“稳住!”
    说罢,他走到犯人的面前,细细打量着那张几乎看不出样子的脸:“岳南乔。”
    岳南乔叹了口气:“好歹叫一声师兄吧。”
    “你已经被我师父逐出了师门,还有什么资格做我的师兄。”钟薪淡淡地说,“岳南乔,今天担任你的行刑官的就是我。”
    “旁边那个小肉包子呢?”岳南乔问。
    邵建璋心里突突一跳!
    魏军偶尔会叫他小肉包子,但是钟薪从来不这么叫他。
    岳南乔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看出他一脸震惊,岳南乔发出呵呵的笑声:“小小徒弟,别忘了,我也是梦境判官的徒弟。”
    “你曾经是。”钟薪纠正他,“而且你早就不是了,师父已经把你从名册上删掉了。”
    岳南乔轻轻叹了口气:“师弟,我很想念师父。”
    “可不是。”钟薪不动声色道,“你太想念师父了,以至于要亲手杀师。”
    “如果当初我能成功,师父就不必忍受后面这十多年的痛苦了。”
    邵建璋有些忍不住了:“都是疯话!你伤害了自己的恩师,居然毫无悔意!”
    虽然完全看不见岳南乔的眼睛,但是邵建璋觉得,他在死死盯着自己。
    “小肉包子,充满了天真和爱的小肉包子,觉得自己是世间最幸运的小肉包子,你看见的未来全都是美好……”他喃喃道,“我真不忍心告诉你,今后数十年间,等待着你的究竟是什么。”
    钟薪转过脸来,他冲着徒弟伸出一根手指:“保持冷静,不要被他带跑了,就像你在小礼堂的隔间做的那样。”
    岳南乔呵呵一笑:“师弟,你为什么不告诉他,我们的师父是怎么死的?”
    “师父死于突发心脏病。”钟薪淡淡道,“他知道。”
    “那他知道师父死的时候,精神核都碎裂了吗?师父临死前的精神核,薄得像一张纸。”岳南乔冷冷道,“他知道师父的‘心脏病’发作得有多痛苦吗?”
    “每个急性心脏病发作的患者都很痛苦。”钟薪平静地望着邵建璋,“我师父和所有因为这个病过世的人没什么区别,人上了年纪,不是因为这个病,也会因为别的病过世。”
    邵建璋深吸了一口气:“师父,我不会被他带跑的。”
    钟薪点点头:“很好。”
    他说完,又看了看手表:“十点了。开始行刑。”
    岳南乔深深叹了口气。
    “干得标准些,师弟,像一个真正的梦境判官那样。”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重重丝线,直视着钟薪,“这是我最后的要求。”
    “我当然会的。”
    钟薪让邵建璋退后一步,他走向旁边的白墙,伸手从空无一物的墙上,拉出了一辆小推车。
    推车的上面,摆放着闪闪发光的各种工具,冷冷的光泽让人想起影视剧里,那些令人汗毛倒竖的镀铬手术器械。
    钟薪首先拿起一枚注射药剂,给犯人打了一针。
    “大剂量的定魂溶液,这是一万颗定魂丸的浓缩制剂,也是协会严管的药品。”他轻声说,“药物能起麻醉作用,不然行刑过程对他而言就太痛苦了。”
    果然,注射之后,岳南乔再没有发出过声音,与此同时,邵建璋很快就感觉到,之前死死盯着自己的那股目光,消失了。
    钟薪从推车上拿了一只镊子,他迈着轻快的步伐走到岳南乔面前,仔细端详着他。钟薪的那种目光,不像在看一个活人,倒像是在看一副非常复杂的地图。
    围着岳南乔转了两圈,钟薪停在了他的左肩跟前,他低下头,以极为小心的姿态从岳南乔的左肩上,缓慢抽出了一根细丝般的东西。
    那东西很有韧性,具有很强的生命力,有些像一弹一弹的筋,而且颜色鲜红刺目。当钟薪把它从岳南乔的精神体里抽出来的时候,邵建璋听见犯人很低地呻吟了一声,与此同时他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狂妄。
    “我会首先从他身上,取出最表层的那种气息,最表层,也最明显。”事前,钟薪对邵建璋说,“由表及里,由浅入深。每一种感觉取出的工具也不相同,强烈的很容易,有些隐藏得很深的气息,就会困难一些。”
    钟薪对邵建璋说,他不需要徒弟做什么,只要站在一边,“把每一层气息分辨清楚,以你最敏锐的直觉。”
    所以岳南乔最表层的气息就是狂妄,邵建璋暗想,那味道刺鼻得可怕,就像有个疯子把一整个超市的杀虫剂都买下来,全部喷在了自己的卧室里。
    邵建璋忍不住又往后退了一步,他被呛得有点恶心。
    钟薪一点点把“狂妄”从岳南乔的精神体里抽出来,他用一种从容不迫,缓慢而坚定的姿态,当那根红色的筋状物全部拔出来时,犯人发出一声极为不舒服的喊叫。
    那是一小团微微悸动的,犹如凌乱毛线绕出来的鲜红的球。
    钟薪将它放在自己的左手心,邵建璋看见,那鲜红的“毛线球”颜色一点点黯淡下去,从鲜红变成了水红,又变成了粉白,与此同时它原本的那层生命力也在消失,它的跳动逐渐平息下来,最终变得毫无生气、一动不动。
    这个过程,让邵建璋不由想起选拔赛时,钟薪用手掐住江晏的剑,将它从明亮刺目的金属,一点点变成碎塑料渣……那是能量消失的过程。
    钟薪喘了口气,手中的那团浅白色线团瞬间化为了青烟。
    他转头看了弟子一眼:“步骤都看清楚了?”
    邵建璋点点头。
    接下来,钟薪处理的是犯人的愤怒,那是一种青绿色的、不断涌动冒泡的液体,这次钟薪不再用镊子,他使用的是针管。
    岳南乔的“愤怒”闻起来就像把人关进没有窗户的卫生间,再往头发上涂抹大量含有氨水的定型剂,那种味道,熏得人只想崩溃,邵建璋几乎憋得喘不上气。钟薪抽取了整整一小瓶这种青绿色的液体,然后将它倒在一个小号金属盆里,他把左手放了进去,完全浸没在那青绿色的液体里。
    邵建璋紧张地望着师父的左手,他看见钟薪的左手越来越白,像浸入了有毒的化学试剂,盆中那青绿色的液体,颜色却越来越浅,而且也不再翻滚冒泡。
    最终,它变成了浅浅的清水,化为水蒸气消失在空气中。
    接下来,钟薪又用了多种工具。
    有时候,他需要用刀切开犯人的皮肤,剜出一块一块颜色诡异的碎肉,有时候,他又需要从内脏上,刮下一层层油脂一样的恶心东西。
    有时候,他甚至得用上斧子和凿子,将犯人的某处骨头弄断……那些漆黑的,一看就知道是中了剧毒的骨头,被钟薪一截一截进行了无害处理。
    这就是钟薪处理犯人精神体气息的方式:分类获取,再令其能量降低,直至近乎为零。
    “切记!不能让任何一种气息从行刑室跑出去。”钟薪对邵建璋说,“我们必须将它处理干净,这是梦境判官的职责所在。”
    “气息的能量去了哪里?”邵建璋问,“总不可能凭空消失吧?”
    “在我这里。”钟薪微微一笑,“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能达到2300t?”
    邵建璋吃了一惊:“这么做会有危险吗?师父,那都是罪大恶极的犯人!”
    “那些肮脏的东西,总会有一点点残留。这是很难避免的事。”钟薪淡淡地说,“我们也有办法处理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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