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余堆篝火,点亮玄女庵的夜。
    一个火堆旁,十个人围坐。咕咕嘟嘟的大锅内冒着香气。
    卫士伤亡惨重,最靠近曲流觞等人的百余个火堆旁,坐的都是卫士以及部分司炮手,这是一份荣耀。
    往后便是人数众多的瞭望手,填弹手,运输以及后勤人员。
    曲流觞高举着酒杯,挨个火堆敬着酒。左手边温笑拎着个大酒壶,右手边姜剑眉拎着另外一个大酒壶。三个女人走到哪里,哪里的火堆旁便一扫死气沉沉的气氛,变得热烈喧闹起来。
    “我去方便一下”,唐玄微笑对同火堆的几个人低声说了句,便猫着腰起身,偷望一眼迤逦而来的三个窈窕身影,扭头而去。
    “我也去”,蔡姚马上起身道。
    “厕所,在,在在那边”,张弛指着玄女庵的方向,望着二人几乎在奔跑的身影好心提醒道。
    他的声音在沉默的火堆间格外刺耳,吸引了周围火堆的目光。目光扫了扫,没觉得有什么值得兴奋的事儿,便又扭回去了。
    不多时,曲流觞来到这个火堆旁,此时的她,满脸潮红,眼眸放光,目光扫视之下,微微皱眉道:“少了两个”?
    张弛举杯站起,脸色通红,声音因激动而颤抖:“北擎,他们,去方便了”。
    曲流觞笑着望着张弛那张年轻而充满朝气的面庞道:“等等他们”?
    “好”,公三、房六、张弛、明和小老道、福生小和尚还有三个元士打扮的年轻人一起叫好,众人胸前的五洲济与关口铭牌在火光中闪着光。
    曲流觞席地而坐,先是微笑着扫了一眼众人,然后目注公三、房六开口道:“两位老先生贵姓”?
    房六一身干净青衣,双手拄在支地,两只腿一直一弯,笑道:“回北擎,公三,房六,2999号关口卫士”。
    曲流觞点头,似乎有这么两个人:“二位似乎到了退休年纪,为何还在北擎辛苦戍边,不回原籍安享晚年”?
    公三依旧一身破烂儿,但表情却绝对严肃,正襟危坐道:“没有家”。
    房六笑着补充:“我们老哥俩相依为命,这里就是我们的家了”。
    曲流觞愣了愣,蓦然大笑道:“好”,然后望着众人大声道:“这里是我们的家,所以我们无论如何都要守住它,不让它在我们手里湮灭。来,为了老生生这句话,喝了这杯”。
    “笑笑姑娘还有蛇儿美人,真漂亮”,福生小法师喝了一小杯酒,摇头晃脑在张弛耳边耳语着。
    “还用你说”!张弛低头、抬头、抬头、低头,目光时刻不离曲流觞旁边微笑站立的温笑与姜剑眉二人。
    “大和尚,二炮手,觉得好就去追呀”,明和发髻散乱,喝的眉开眼笑。对于美人他不感兴趣,对于美酒却是兴趣颇多。
    “假正经,嘘”!福生与张弛同时紧张的竖起中指,吹嘘出声,不约而同扑上去堵住明和正准备张口灌酒的大嘴巴。他这句话的声音太大。
    “追什么”?温笑漫步走过来,似笑非笑的望着滚作一团的三个人。
    “呼,这小光头,还有这个二炮手,说你与姜姑娘漂亮,想讨你们做老婆咧,呜呜,救命”!明和大叫道。
    “叫你乱讲,叫你乱讲”,张弛面红耳赤,猛怼明和的头。
    “阿弥陀佛,小僧与你拼了”,福生也死命的搂着明和的大腿,用脑袋猛拱。
    “小屁孩儿。记得了,姐姐的男人叫唐玄,想追姐姐也容易,找到他,打趴下,或许还有机会”,说完,在三人纠缠在一起的身上随意轻踢了几脚,笑着又回到曲流觞的身后。
    “唐玄?呃!打败唐玄”!张弛与福生喘息着坐直身子,对视、偷望对面,同时双目通红,流着口水,握着拳头狠狠一捏。
    明和掩面喝了口酒,摇头叹息不止。人家张弛也就罢了,你说你个小光头,怎么就这么凡心荡漾,不可自抑呢?
    唐玄这两个字,触动了姜剑眉的神经,她有些空洞的眼神,骤然有了焦点,也让公三、房六的耳朵下意识的动了动。
    “不知二位老先生可否听说过四大传奇武圣”?曲流觞望着篝火,眼角余光在公三的小片刀上稍作停留,低声问道。
    公三、房六对视一眼,缓缓摇头。
    曲流觞一笑:“尚云龙、夏海情、公冶山长、房天敌”。
    曲流觞一字一顿,望着对面二人的表情。不久后,她便目露失望之色,公三依旧板着脸,房六依旧嬉笑着,晃着腿子,就连眼神中,都没有丝毫的异常波动,完全无动于衷。
    曲流觞摇头叹息,接着道:“可惜那曲意刀锋、浮空剑意、破日龙枪、碧海潮声已成绝响,要不然,我们的日子会好过很多!唉”!
    悠悠的叹息,似在自语,也似是在轻诉,吸引了火堆旁众人的心神,默默的听着。
    “北擎,北擎,别光顾着那一堆儿,来我们这堆坐坐吧”,远处火堆传来呼唤声,群起应和。
    “我看你是想笑笑姑娘、姜姑娘过来给你小子敬酒吧”!
    “哈哈哈”。
    “代我向二位方便的兄弟致歉,吃好,喝好。让我们一起,守护北擎这个家”,曲流觞看了看时间,笑着起身,又与众人同饮一杯,然后便带着温笑与姜剑眉漫步而去。
    公三与房六望着三人离去的背影,相视而笑,似乎是明白了为何唐玄要去方便了。
    ... ... ...
    树林深处,溪水边,二七岁的唐玄双手抱膝坐在溪边,凝望溪水,深邃的眼眸变得有些呆滞。
    “你跑这干什么”?突如其来的声音不光吓了唐玄一跳,也让蔡姚一跃而起,拽出引雷镜,霎那间,雷光成团,刺目。嘶嘶啦啦的充满着威慑性。
    唐玄愕然回头便看到手拉手,站在身后的陈丽萍与莫枫,二人诧异的望着唐玄,又被蔡姚一惊一乍的动作惊的放开双手,摆了一个还不错的防御姿势。
    “你们怎么来了”?唐玄起身问道,同时扯了扯蔡姚。
    “大家都在吃喝,烤火,你们跑这干嘛”?陈丽萍笑着问道。
    “我们来这方便,方便”,蔡姚瞪眼,扫视着二人的短裙、白腿,眼中闪过一丝无由而生的怒火。
    “方便、方便,咳咳”,唐玄咳嗽着点头,似乎蔡姚说的没错。
    陈丽萍四下瞄了瞄,就连莫枫也睁开那双永远也睡不醒的眼睛,嘟着嘴四下张望着。
    “坐吧”,唐玄指了指岸边的几块怪石,默默坐下,依旧保持着姿势望着溪流。
    “看不出,你还是个有钱人”,陈丽萍眯着眼睛,望着唐玄的侧脸道。
    “哦”!
    “不想欠我人情”?
    “不是”。
    “你很不会聊天耶”,陈丽萍有些懊恼,难道自己的恶名,传到这小子耳朵里?不能啊!那就只能归咎于他性子使然。
    “是吧”,唐玄望着溪水,笑了。似乎他真的不怎么会讲话,当然和安公子在一起的时候,因为投机,所以话就会多些。
    “你知道你这属于什么么”?陈丽萍问道。
    “什么”?
    “沉默时代,综合症的典型病例-你这是病”。。
    “沉默时代?病”?
    “没错。眼神空洞、脑子里空空、专注在自己的世界里、与任何人都没话讲、渐渐把自己封闭在自己的世界里、沉默、寡言,慢慢就会变得孤僻、不合群儿,慢慢失去思考能力,变成一块木头”。
    “我的眼神儿空洞么”?唐玄愕然转目,双眸望着陈丽萍。正搂着陈丽萍,也在侧着耳朵听着二人对话的莫枫,闻言也转目过来。
    三人,六目对望。
    在陈丽萍二人看来,唐玄的双目不大但绝不小,深邃如海,漆黑如星。双眉如剑压在这双眼睛上,再加上鼻梁高挺,嘴唇不厚不薄,唇色有些干涸,有些让人心疼的暗淡。
    这是一张连自诩英俊潇洒、玉树临风的安公子都嫉妒三分的容貌。夜风轻吹,黑白发丝轻轻飘动,二人不由得砰然心动。
    二人的面孔不由得越凑越近,似乎是想看的更仔细一些:眸中有雾,雾中似有无尽的哀伤。
    “看的太久了”,蔡姚不满咕哝一句,双手抱着唐玄的头,将之扯回到自己的胸前。
    “唐兄的空洞,是有灵魂的空洞”,陈丽萍脸色微红,望着溪水。
    “暴龙姐,什么是有灵魂的空洞”?莫枫不解的问道。
    陈丽萍心中气苦,干嘛一口一个暴龙姐?但还是回答道:“灵魂就是情感,有喜怒哀乐,有思念与悲伤,只不过藏着”。
    “哎呦,我知道了,干嘛掐我,暴龙姐,你越来越暴力了”,莫枫屁股一动,挪开一段距离,痛叫道。
    “你再说,你再说”,陈丽萍恼羞成怒,追逐过去。
    “唐玄,救命”,莫枫大呼救命,躲闪挣扎着。
    唐玄望着二人撕闹,目光闪过一丝暖意。
    这是个沉默的时代,每个人都分裂成两块儿:一块是与人接处的表象;一块儿是越来越干涸,但被彻底掩盖的内心。
    孔仙仙的出现,让他迫不及待的拥抱这个世界;而萧红颜的出现,却让他对这个世界充满难以名状的疏离感。
    一个木屋,一片花海对于他来说就足够了,但如果不是被迫,这样的空间对于萧红颜来说,太小,与她的愿望差距太大。
    对于未来的憧憬与需求不同,使得他第一次开始正视这段突如其来的婚姻,也许安公子说的是对的:你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就这样沉默么?唐玄此时却不想沉默。
    思绪翻涌,溪边唐玄的身影逐渐被朦胧的雾气所笼罩。
    体内唐花旋转如电,元气、黑气、金色、红色、黄色,弯弯曲曲、交相辉映,第一次有了温柔之意。
    这是朵超奇怪的花:
    若唐玄有情,它便温柔;
    若唐玄沉默,它便静寂;
    若唐玄发怒,它便轰燃焚天。
    人就是花,花就是人。
    以前没有过,以后也不会有,空前绝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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