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若离用手肘撑着全身,一点一点挪动身子。每挪一步,小臂就痛得像要粉碎。
    于事无补,她不停;那么多人看着,她也不停。她只想要和南宫烟雨死在一起,只想要自己生命的最后一瞬,与最爱的人在一起。
    可是,无论她如何呼喊,南宫烟雨都没有回应。周围的人群也没有回应。她就像一个彻彻底底的局外人,纵然磨烂了手肘,哭哑了嗓子,抓碎了指甲,也改变不了一丝一毫局面。
    天空下起了血雨,越下越大,打湿了她的发丝。
    “相公!”
    花若离一下子坐起来。
    原来是个梦。
    接着她发现,自己睡在一张又大又舒适的床上,身上盖着淡粉色的鸳鸯锦被,屋里点着熟悉的栀子百合香。
    这是泉南王府?自己与相公的卧房?这是梦吗?她简直分不清自己到底在梦里,还是在现实中。
    “南宫夫人。”
    一个声音引她转过头来。一个穿青灰长衫的男子坐在床边,眼中七分关切,三分歉疚。
    唐歌?
    花若离看看窗外。窗外是一片绝望的黑。她忽然记起来,铁链,弓弦,血雨,旗杆,都是真的。一点怒意猛地自心底翻卷到舌根,直直冲出口去:“你不要妄想什么火器了,我绝不会原谅你们任何人,永远不会!”一句说完,反手一掌,拍向自己天灵盖。
    唐歌扣住她双腕,道:“你不能死。”
    花若离挣了又挣,突然脸色狰狞,声音几近崩溃:“你这恶贼!我要和相公团聚!我不要他一个人走黄泉路!你放开我!”
    她的腿若能发力,一定已将唐歌踢死千百遍,可惜她不能。
    唐歌脸色看着她,一字一顿地道:“我愿意让你们夫妻团聚,但南宫烟雨一定不愿意一家三口共赴黄泉。”
    这句话就像黄钟大吕,轰然敲在花若离心头。
    “什么?”她怔怔看着唐歌。
    唐歌慢慢松开手,道:“你竟不知,自己已有两月身孕了么?”
    花若离身子一软,全靠双手撑着床铺,才未瘫倒。她半信半疑地看着唐歌:“身孕?我?”
    唐歌点头:“你在聚宝门哭昏了,我将你送回王府,悄悄请了大夫来看,才知你有了两月身孕。大夫说,你的体质不同常人,根本不适合生养,又受了极大的刺激,能保住这个孩子,是祖宗庇佑。”
    花若离静静听着,泪已汹涌。
    无怪这些日子以来,她精神不振,胃口全无,竟是有了身孕之故。
    她从小体弱,几次从鬼门关回来,月信也是时有时无。成婚以来,她没有一次主动要求南宫烟雨同房,因为她清楚,自己的身体并不能给男人带来快乐。她从未想过,自己竟也会做母亲。这本是天大的喜事。可她一想到,这个孩子还未出世,就没有了父亲,甚至父亲根本不知道他的存在,心中便说不出的苦闷压抑。
    更可怕的是——
    “泉州南宫世家已经被抄,”唐歌有些犹豫,似是不知该不该告诉她,“若有人知道,南宫烟雨还有子嗣,恐怕……”
    花若离忽然道:“我是泉南王妃,朱瞻基怎么没抓我去砍头?”
    唐歌听她直呼“朱瞻基”三字,脸色一紧,良久,才吐气道:“我为你求了情,说你愿为朝廷改良火器,以赎前罪。圣上宽仁,免了你的死罪。”
    花若离毫无感激之意:“宽仁?是唐大人你太精明罢?”她语声冷硬,头脑冷静,“你隐瞒我有身孕之事,就是要用我孩子的性命,逼我帮你改良火器,成全你们唐家的荣华富贵,对不对?”不知为何,她突然什么都不怕了。好像溃散的魂灵,重新融合在一起,生出一个比从前更坚强的自己。她看着唐歌,满眼都是轻蔑:“不愧是唐家堡的大公子,不愧是唐娆的亲哥哥。”
    唐歌居然笑了:“我的确不是什么英雄侠士,自然不会冒险救一个没有利用价值的人。你若与我合作,我会尽全力保护你和你的孩子。”忽地面色一冷,接着道,“你若不肯与我合作,那也无妨。唐娆手中有你亲手画的图纸,大不了,我花上一百万银子买回来。至于你,把胎儿堕下,我便放你走。”
    “你……”花若离想要握拳,崩坏的指甲却传来一阵剧痛,痛得她闷哼起来。
    唐歌视若无睹,连击三掌。卧房外立刻走进一个小厮,将两碗汤药放在花若离面前。汤药都是一样的浓黑汁水,只是一个用青瓷碗,一个用白瓷碗。唐歌脸色冷然:“青瓷碗是保胎药,白瓷碗是堕胎药,请自便。”
    花若离愣住。
    此情此境,她有什么资格和唐歌谈条件?客观地说,她该感激唐歌,冒着欺君大罪,为南宫家保住了最后一点血脉。她心中清楚,与唐歌合作是最好的选择。她不愿答应,只是因为恨,恨那个下令将南宫烟雨“万箭穿心”的人,便连他的臣子,也一概憎恶起来。
    可是,爱,对南宫烟雨的爱,对腹中这个可怜孩子的爱,让她不得不伸出手,颤巍巍捧起了青瓷碗,含泪喝下。
    唐歌面色一松,拿起白瓷碗,道:“把这碗也喝了吧。”
    花若离又愣住。
    “两碗都是保胎药。”唐歌淡淡地道,“我虽不是什么英雄侠士,却也不是卑鄙小人。你是任逍遥的妹子,若真害了你,唐娆不但不会卖图纸给我,说不定血影卫还要取我首级。”忽又自嘲一笑,“我这辈子,怕是被你害了。”说着起身,对花若离深深一揖,正色道,“唐家堡唐歌,恭请天下第一兵器师、白鹭仙子花若离,共研火器改造。”
    花若离凝思良久,长叹道:“唐大人,该我谢你才对。”
    “不必。”唐歌直身道,“我的确出于私心,用了些手段。你就当我们是生意伙伴罢。”说着从怀中拿出一把墨玉梳子,递到花若离手边,“这是你的,完璧归赵。”
    花若离一把将梳子捧在怀里,神色悲戚,却已没有眼泪。
    “相公他、他的尸身……”
    唐歌歉然道:“圣上要悬尸示众,我也无能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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