扑通一声,秦康王滑坐在地,双腿打颤,裤脚已湿了一大片。
    “妈个巴子的!”忽有一人拍案而起,却是个千总,“老子屁都不懂,老子只知道,江山要是落在你们这些王八蛋手上,不知要做出什么来!”
    英少容不但不生气,反而看着杜、云二人,面带讥诮:“我真该放了他,让他天天说这句话。”一顿,冷然下令,“挑些好肉铰成馅,好喂教主的烈焰驹。”
    见血影卫拔刀,千总赶忙抄起桌上杯碟,对不上两招,脚筋便被砍断。血影卫从他大腿割下大块肉来。谁知这千总也够硬,痛得昏厥过去,也没呼喊半声。席间却有人大哭起来:“社稷多难,臣子无能啊!”一个文官模样的人颤巍巍站起,悲声道,“皇天后土,可昭吾心。”说完咚的叩在地上,气绝而亡。
    没人再敢说话。
    越来越多的人坐下,默默写着尽忠表。站着的官员,最终只剩十七人。云鸿笑伸手一指:“英统领,这些人任你处置。”英少容正要上前,就听一个冷冷的声音道:“我倒要处置你。”
    这六个字说完,花厅已被一股奇异的剑气充塞。
    慕容华予暗暗心惊。
    习剑之人对剑气殊为敏感。高手之间,往往只凭剑气,便可判断对方的修为。这剑气温润壮烈,志意廓然,全无一丝杀气,却令人不敢轻犯。
    一袭白衣出现在厅门处。厅内厅外数百好手,没有一个人知道他是如何进来的。天下除了冷无言,再无别人。
    慕容华予抢先道:“冷公子好身手。”
    云鸿笑、杜伯恒互打个眼色,拱手道:“表少爷。”
    谢鹰白亦道:“冷大侠武功又有精进,真是可喜可贺。”
    代遴波左右看看,也跟着道:“格老子!士别三日,当然要刮目看嗦。”
    冷无言略一低眉,算是应答。
    众人脸上都有些挂不住,但见他面沉如水,手执长剑,衣襟上挂着无数艳紫丝线,似有一番打斗,谁也不愿去碰他的霉头,厅里静得落花可闻。片刻后,云鸿笑干咳一声,道:“不知属下有何过错,还请表少爷明示。”
    冷无言不答,只一步步走到秦康王面前。秦康王见他一身白色深衣,不着幅巾,只用木簪束发,简素非常,然而相貌雄杰,玉蕴辉山,全不似寻常江湖人物。加之杜云二人对他甚是恭敬,不禁心中忐忑。谋士张了张嘴,见了云鸿笑眼色,亦不敢多言。就听冷无言淡淡道:“王爷劳累了半日,该请回府歇息。”说着目光落在秦王府的四大侍卫身上——周怀义,蒋怀远,于怀英,吕怀真,华山九大弟子之四,云鸿笑的师弟。
    云鸿笑立刻道:“表少爷责怪得是。这里的杂事,本不该劳动王爷费心。”又瞥了四个师弟一眼,“你们还不送王爷回府。”
    四人点头称是,秦康王如蒙大赦,拉着谋士衣袖,踉踉跄跄奔出花厅,王府婢女也走得干干净净。
    冷无言又道:“云鸿笑,杜伯恒,名册拿来我看。”他说得很随意,很自然,声音更不高亢。一句话说完,已在主位坐下。
    没有人表示惊诧,好像他天生就该坐在那里。
    云鸿笑双手递上名册。冷无言一页页翻过,果然与听潮宴一样,上半写着效忠誓词,下半写着具状人的姓名、官阶、职名,按着手印。冷无言看罢,并不抬头,道:“诸位大人既签此状,也请回府歇息罢。”杜云二人对望一眼,当即遣散一百三十九人。冷无言手下不停,将尽忠表分门别类,口中道:“英统领辛苦,也请回罢。”
    英少容盯着他衣襟上的艳紫丝线,不动,不言。
    冷无言声线一沉:“宁海王府的事,不须合欢教插手。”
    英少容咬咬牙,挥手道:“走。”
    扑啦啦一片翎振,冲霄隼和血影卫全部退出花厅。
    冷无言抬起眼来,目光缓缓扫过那十七位官员,道:“诸位果真不降?”
    这十七人不知冷无言名号,却看得出,他的身份远在杜伯恒、云鸿笑、甚至秦康王之上,只道自己必死无疑,索性全不言语。
    云鸿笑见状道:“表少爷,王爷口谕,逆我者亡。”
    杜伯恒也道:“若表少爷看不惯血影卫的手段,也可……”
    冷无言打断道:“不必。”他看着谢鹰白、代遴波,语声不冷不热,“两位的尽忠表在哪里?”
    谢鹰白道:“代兄与小可还未……”
    冷无言深深一笑道:“择日不如撞日,两位请写罢。”
    谢代二人骑虎难下,只得写了。冷无言看了一眼,纳入袖中,又看了看慕容华予。慕容华予倒是痛快,唰唰几笔写罢,放在冷无言面前。
    冷无言接下,又道:“慕容兄弟想做一番事业,想在青云会扬名?”
    慕容华予不知他是何意,迟疑道:“不错。”
    冷无言道:“你若能劝降这几位大人,我便在青云会与你一战,助你扬名天下。”
    慕容华予眼中一喜,还未答话,杜伯恒已道:“表少爷,这可是王爷的意思?”
    冷无言冷然道:“这是我的意思。表兄若责怪,与你等无干。”
    杜伯恒无话可说。
    朱灏逸是宁海宗室独子,只有冷无言一个表亲。他日江山易主,冷无言就是第一亲王。他想做什么,除了朱灏逸,任谁也不能说半个“不”字。
    云鸿笑道:“表少爷既然有意给慕容兄弟这个功劳,属下自当照办。”转身道,“将这些人关押在秦王府,由华山派看管。慕容兄弟随时可以讯问。”
    当下侍卫将十七人带走。冷无言拿起一沓尽忠表,将慕容华予的放入其中,交给杜云二人,余下则给了谢代二人,道:“但望诸位精诚合作,共铸宁海王府玉笋之班。”四人互相打望,见杜云二人所持尽忠表皆是武将,谢代二人则是文官,不觉一愣。
    这样的安排未必是最好的,却是最平衡的。
    夜。
    芙蓉园华灯初上,纸醉金迷,水畔的小楼却沉静如初。
    “冷公子沉几观变之能,果然令人佩服。”唐娆将最后一支魏紫插入花瓶,转过身看着正襟危坐的云鸿笑,道,“云掌门特地来告诉我这个消息,目的何在?”
    云鸿笑开门见山:“任教主是否有话让夫人转述,才令表少爷改变心意?”
    唐娆盈盈落座:“我说没有,你可信么?”
    云鸿笑不置可否,却将话锋一转:“表少爷午后离开芙蓉园,接着失去踪迹。唐家的车队出了西安城,令妹却没有同行。云某想知道,令妹是否与表少爷在一起,是否是夫人安排,是否有血影卫保护。”
    唐娆反问:“以冷公子的武功,需要别人保护么?”
    云鸿笑道:“自然不需要。但若受了伤,就另当别论。”
    唐娆奇道:“受伤?”
    云鸿笑正色道:“夫人不必再隐瞒。表少爷中了夫人一百零八枚银针,气血逆行。他虽掩饰得好,云某却也能窥知一二。云某既看得出,旁人何尝看不出?”一顿,接着道,“谢鹰白和代遴波正在打探表少爷下落。云某没有把握控制他们,也抽不出太多人手,所以恳求夫人相助。”
    唐娆柳眉微蹙,旋即一展:“或许他们只是想巴结。”
    冷无言拿着谢代二人的生死状,等于拿着谢代两族人的身家性命,任何人都不可能不去追寻他的下落。云鸿笑不否认这一点:“但云某不能让表少爷有任何意外。想必任教主亦是此意。夫人不为云某着想、不为宁海王府着想,也该为自己的夫君着想。”语毕起身,拱手告辞。
    待他出了门,唐娆脸色骤变,手一挥,花瓶啪的一声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房门猛被推开,英少容闯进来,见了地上花瓶,怔道:“夫人?”
    唐娆道:“抽二十血影卫来,把谢家和代家的暗桩给我拔了。”
    “是。”
    “通知分堂堂主,六月十三之前,务必赶到南京,听候教主调遣。”
    “是。”
    停了片刻,唐娆侧目望着英少容:“你怎么不走?”
    英少容指了指地上碎瓷:“不用打扫么?”
    唐娆嫣然一笑:“血影卫是逍遥的宝贝疙瘩,这种粗活,岂能劳动英统领。”她站起身,走到英少容面前,食指纤纤,在他肩头一戳,“看什么!还不走!”
    英少容收起目光,转身下楼。
    屋子里空空荡荡。唐娆倚着窗,看着灯火迷离的芙蓉园出神。忽然拔下发簪,将长发散开,又脱下绣鞋,狠狠抛出窗外,然后赤着脚,提起罗裙,逃到床上,像条八爪鱼似的,紧紧抱住被子。
    被子很凉。
    唐娆撩起衣袖,拨着腕上的蜜蜡手串。樱桃红色的蜜蜡在灯下熠熠生辉,将那对半裸人鱼银搭扣映得温润、潮红,就像她的俏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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