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伯恒哈哈一笑:“‘素蒸音声部’没有,‘秦王破阵乐’倒有一部。”说着对秦康王一礼,“此乃韩王千岁钦点,祝祷王爷千岁福寿双全。”话音刚落,就见八个小厮合力,将一副三丈长案抬到花厅中央。众人一望,不禁啧啧称奇。
    “秦王破阵乐”原是大唐军歌,唐太宗李世民即位后,亲将此曲排成宫廷乐舞,每到节庆大典,百余人演来,乃长安奇景。杜伯恒这道“秦王破阵乐”,便是用蒸面做出一百二十八个身着铠甲、手执长戟的兵士,又用各色素菜,拼出一副大明舆图来。不惟山峦起伏惟妙惟肖,便是城池要塞、河流走势,都与实地无差。细看时,兵士长戟,竟全都指向北京。
    花厅内鸦雀无声。
    “杜伯恒!”一个官员起身道,“你好大胆子,竟敢做这等忤逆犯上的事!”
    杜伯恒仿佛没听见,拈起一根筷子,踱到“秦王破阵乐”前,指点道:“关中北有高原,南有秦岭,东可出潼关、过黄河,进兵中原,西可控河西走廊,西南可压制川军北上,是太行以西、长江以北最要紧的屯军要塞。太祖将秦、韩两王封在此地,可谓深谋远虑。”
    众官员听得半懂不懂,谢鹰白却一点即透。四川、贵州、云南三省,是大明西南重镇,因其被山水围护,罕有战乱,自古便是历朝历代兵源钱粮的来处。宣德皇帝派锦衣卫和勇武堂整饬四川武林,最大用意亦在于此。
    是以宁海王最忌惮的,不是京营精锐,也不是山海关和河套一带的大明铁骑,而是云贵川三省进可攻、退可守的百万雄兵。所以他一定要先关死关中通向中原的大门,如此一来,西北和西南的援军根本无法接近京师。再加上山海关外的奴儿干都司历来不太平,北方鞑靼、瓦剌两部虎视眈眈,朝廷根本无兵可调。宁海王坐拥南京、浙江、江西、湖广、福建、广东、广西七省,若再得了谢鹰白、代遴波、唐缎相助,稳住川中乃至整个云贵川地界,这一仗不必打,胜负已见了五六成。
    这,才是烧尾宴的真正用义。
    冷无言一字字道:“你们胆敢滥杀朝廷官员?”
    唐娆不屑地道:“偌大个国家,天天都免不了死人,死几个当官的,又有什么稀奇。云掌门和杜少主自有办法处理。何况,”她转过身来,一字字道,“冷公子以为,宁死不屈的人,这世上很多么?”
    冷无言沉吟片刻,苦笑道:“三个月而已。”
    唐娆狐疑道:“什么三个月?”
    冷无言不答。
    若干高官在同一天失踪,早晚会有风声传到京城。无论云鸿笑和杜伯恒用何种手段,也无法隐瞒超过三个月。朱灏逸敢下“逆我者亡”的死令,唯一的解释便是,三个月内,他就会起兵。从唐娆的反应看,她的确只是按照任逍遥的吩咐行事,深情底理一概不知。
    所以冷无言有些许失望。
    唐娆小心地看着他:“逍遥曾说,与其和宁海王合作,他更愿意和冷公子做交易。”
    冷无言目光微漾:“哦?”
    唐娆目光旖旎,柔声道:“冷公子应该借宁海王之手,成就自己的一番大业。宋太祖若没有黄袍加身,下场未必有咱们大明的开国元老强。”
    冷无言神色淡然:“想要黄袍加身的,是任逍遥罢?”
    唐娆掩嘴一笑:“那混蛋若有机会,一定不会放过。”一顿,正色道,“但他说过,若登位的是冷公子,他绝无此心。”
    冷无言颔首:“任兄向来坦荡,我信他的话。不过,冷某此生,只求剑道,若能观遍天下名剑,余愿已足。”
    唐娆不信:“然则公子隐居瓦屋山两年,为何此时出山?”
    冷无言缓缓道:“救人。”
    唐娆一怔,继而大笑,指着对岸的花厅道:“救那些当官的?”
    冷无言不否认:“亦可。”
    “亦可?”唐娆几乎笑弯了腰,突地面色一寒,“冷公子和枫影一比剑之事,三哥都告诉我了。公子的剑法,我不想领教,所以,”她俯下身,挨在冷无言耳边,一字字道,“茶里放了一点点软筋柔骨散。”
    冷无言脸色微变。
    “冷公子是不是觉得,唐娆的手段,愈来愈像逍遥了?”唐娆扑哧一笑,“我也没法子。出嫁从夫,近墨者黑。”
    就在这时,对岸花厅中传来数声尖啸。
    冲霄隼!
    “秦王破阵乐”上落满冲霄隼,尖喙利爪将面人毁得残缺不堪。百余官员分成两阵,一阵低头写着降书表忠,一阵怒目相视,骂不绝口。
    “你们枉食朝廷俸禄,不思克己尽忠,只恐天下不乱,真是败类!我等受朝廷恩眷,岂能与叛臣贼子同流合污。”一个知府模样的官员瞪着秦康王,“王爷可知,谋反乃是诛九族的大罪!”
    “我……本王、本王其实……”秦康王张口结舌,说不出话。
    噗的一声,血光闪过,知府已身首异处。
    杀人的并不是崆峒派或华山派的人,更不是秦王府的侍卫,而是英少容的血影卫。
    “杜少主和云掌门都是明门正派,逼人签生死状这种事,好做不好说,更不好看,就让合欢教代劳罢。”
    厅中一片哀声。有人惨笑道:“这就是朝廷通缉的合欢教?”他伸出一根手指,从云鸿笑、杜伯恒起,一个个点指过去,骂道,“你们与合欢教勾结谋反,枉称九大门派,枉称武林正统!”
    杜伯恒脸色一变。自他出生起,还没有人指着他的鼻子这样骂过。
    英少容闻言道:“把他衣服剥了,放到案上。”
    立刻有两名血影卫上前,不由分说将知府剥个精赤溜光,按在案上。知府仰面朝天,动弹不得,羞得面红耳赤,叫骂不绝。血影卫也不还口,只拔出刀来,在他身上划了一个大大的“十”字。知府见自己胸口到下腹被开了窗,鲜血横流,骇得没了声息。英少容嘴角一扬,抄起一份乳酿鱼火锅,连汤带炭泼到那知府伤口中。兹兹声不绝,空气中散出一股焦臭血腥气,偏又带着乳酿鱼的汤汁鲜香。知府痛得杀猪般大叫。然而四肢被按,只能疯狂扭曲身子。越扭曲,火炭和滚汤便越渗进胸腹。冲霄隼闻到气味儿,全都蹦跳着围拢上来,将他半熟带血的肚肠掏出来,撕咬啄食。知府挣扎几下,再无反应。满座之人吓得冷汗涔涔,不敢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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