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外,坊间,一座很普通的宅院。
    这里是昭信的落脚点之一。竹取小枝来了这里,做的第一件事便是烧水沐浴。
    她本有洁癖,鲜血淋漓的衣裳穿了大半夜,已让她的胃吐得空空如也。现在她一口气点上三炉熏香,将自己泡在浮满鲜花的热水里,才稍稍感到不那么恶心。
    “你找了个好男人。”昭信的声音传来,人也随之出现。他换了一身天青色便服,更显冷漠高傲。他毫无顾忌地看着沐浴中的竹取小枝,眼里全是不屑和怜悯。“本王该恭喜你。”
    哗啦一声水响,竹取小枝双手扳住浴桶边沿,冷冷道:“你想怎样?”
    昭信自顾自坐下,淡淡道:“你不必怕。我再不会碰你。只是提醒你,无论你找了什么样的男人,都不要忘记自己的身份。”
    “身份”二字就像两枚带着剧毒的针,刺入竹取小枝眼中。她想要说话,胃里却一阵痉挛,一偏头,伏在浴桶上干呕起来。
    昭信轻拍着她的脊背,自语道:“我知道,你很想离开我,所以一遇到任逍遥这样的人,就不顾廉耻、更不顾身份地追上去。”
    竹取小枝强忍泪水,恨恨道:“从前的身份,我已经不记得了。现在的身份,不正是你强加给我的。”
    昭信眼中的不屑和怜悯愈加浓重:“可惜,一个人的身份,是永远无法抹去的。我是天皇的唯一子嗣,所以我会继承皇位,这是命中注定的荣光。而你,你的身份,和你做过的事,只会让男人脸上无光。”
    竹取小枝猛然站了起来,将一瓢热水狠狠泼在昭信身上,嘶声叫道:“滚出去!”
    鲜花和黑发黏在她湿漉漉的身上,愈发衬得她年轻美好、娇怯可人。昭信深深望了她一眼,掷下一声冷笑,转身便走。
    朝阳升起,任逍遥终于看到了碧琯。
    她依旧穿着半透白衣,长发以金线编起,夹缀无数艳红藤花,嫣然笑道:“任教主很守约。”
    任逍遥瞧着她婀娜身影,也是一笑:“美人相约,怎能失信?”
    碧琯提起衣裙,轻盈转了个圈:“任教主比别的男人可爱得多。”说着牵起任逍遥的手,走上五芒星台后的汉白玉长阶。
    任逍遥一面走,一面拈起她的发丝,摘下一朵藤花,把玩道:“那又如何?”
    碧琯索性用发梢在他身前画着圈:“我怕你回不来,想和你说些贴心的话。”一顿,自顾自道,“别人只知,九菊一刀流在荆州的黄泉国,是为了控制李家,控制丐帮,劫掠钱财,却不知黄泉国的一等大事,是为大法师炼药。”她看着任逍遥,“任教主一定还记得紫幢妖尸,也一定对黄泉国的‘马陆打’有所耳闻罢?”
    任逍遥承认。
    姜小白率领丐帮弟子大破黄泉国的故事已经传遍天下。黄泉国中的种种罪恶,也被无数人演说得活灵活现,犹如亲见,尤其是那些嗜血怪人“马陆打”。
    碧琯接着道:“那不过是黄泉国炼制失败的东西。黄泉国真正上乘的药材只有两味,一味是冷香,一味是五个月的婴胎。冷香是大法师炼制‘观音泪’的材料,婴胎是他深爱的那个天照大御神永葆青春的药物。这些东西都由我送到天之香山,交给大法师。蜜珀刀主死了,这世上只有我能证明,大法师做了这种伤天害理的事,还能证明,他守护的那个天照大御神,是个吃婴胎的妖怪。所以,昭信太子才给我高位。否则,那些血统高贵的皇族武士,怎会看得起一个琉球来的舞姬?”
    任逍遥瞳孔微缩。
    天下第一美人的确十分珍视自己的容颜,可是任逍遥绝不相信她会食用人胎。
    母亲绝不是那样的人!
    碧琯从袖中拿出一个精致的缠金丝刻花琉璃瓶,道:“每隔半年,我都要送东西进天之香山。进山那段路酷热无比,只有服了此药才能通过。我希望任教主不但能带回天丛云剑,还能带回大法师的人头。”
    任逍遥不接。
    碧琯干咳一声:“任教主以为这是毒药?”
    任逍遥摇头:“从前昭信派人潜入天之香山,你也给他们这药么?”
    碧琯答道:“没有。昭信那些人,即使有了这药,也不可能活着回来,何必浪费?”她望着天之香山,幽幽地道,“这药很珍贵,若是用完了,连我也再不可能进去。”
    话似有理,但任逍遥仍不接。
    碧琯尴尬一笑:“任教主既信守美人之约,想必也不会推辞美人心意罢?”
    任逍遥不置可否:“任何人做任何事,都有缘由。若缘由不合常理,那么这个人说的话,便不可信。”他轻轻扳起碧琯下颌,一字字道,“大法师提携你坐上五伴神的位子,你为何要背叛他?”
    “不错,每个人做事,都有缘由。”碧琯若有所思,喃喃道,“我背叛他,自然也有缘由。那便是,他的心里永远都不会有我。”她的声音忽然变得说不出的幽怨,目光也迷离起来,似在回想着极遥远的往事。
    “琉球是个弹丸小国,即使依附大明,也免不了受日本国欺凌。我很小的时候,爹娘就死在倭寇手里,我被倭寇卖给了歌舞伎团。我的舞跳得好,十四岁就成了团里的红人。有一天,团里来了一位很了不起的客人。他英俊潇洒,一掷万金,更精通音律。他连弹十支琵琶曲,我只跳得出三支。我陪了他三天,他就买了我,将我带到高天原,安排给玉菊屋照顾。后来我才知道,他竟然就是护国大法师。”
    碧琯眼中闪着彩虹般的光芒:“那时,他常来看我,说我是世上最好的舞者,还教我读书识字、武功医道,帮我当上舞神。我敬他,爱他,心心念念全是他。可是,慢慢的,他厌倦了,一个月也不来一次。”她眼中的光彩蓦地熄灭,代之一派怨毒,蛇信一般刺目,“无论我怎样讨好他,他心里只有那个妖怪,那个吃婴胎的妖怪!”
    任逍遥只觉一股怒火自心底扑出,脱口道:“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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