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前,蜂铃菊刀奉大法师旨意潜入日本,在京都居住,刻印《南朝书纪》,笼络政客,若有机会,便学你们汉人的妲己西施,祸乱朝政。”
    任逍遥看着月琉璃秀丽绝色,忽然想起了唐娆,甚至,还想起了桑青花。
    为何这世上的美女,总是棋子一般被人利用?
    “可是,”月琉璃眼中神色忽地黯淡,“我辜负了大法师的嘱托,擅自做主,杀了幕府将军足利义量。”
    任逍遥不解:“这岂非大功一件?”
    月琉璃道:“任教主不知,足利义量无子,他一死,兄弟亲戚全来争夺将军之位。其中一个叫做足利义教,势力极大,野心也极大。他对光明天皇说,《南朝书纪》流毒甚广,南北两朝终不免一战,倒不如先下手为强,与大明交好,重开商路,联手灭绝南朝。”她深深低下头去,“我不该杀了足利义量。”
    任逍遥略一思索,心下立时明了了一切。
    明日两国通商,大明水师必然扩大春夏巡航范围,这等于断了九菊一刀流的金路。议和以来,日本国迟迟不给海商颁发执照,就是在等那些依附九菊一刀流、效忠南朝的商队或海盗归降,再借大明水师之手,“共平海患”。
    任逍遥盯着月琉璃,缓缓道:“看来大法师不希望北朝这么快动手,他还有些事情没有做完。”
    月琉璃仰头道:“大法师说过,任教主是极明白的人。”她直直看着任逍遥,“大法师唯一没有做完的事,便是与任教主会面。”
    七年前,天照大御神降下神诏,要从天上的八百万神中挑选出八百位辅佐南朝。只要有了这八百神,南朝会无往不胜。但是,这八百神若要转世成人,至少还须十八年光景,除非有八百位贤臣甘愿一死,献出肉身,做为这八百位神祗在人间的依托。后龟山天皇对此深信不疑,下令征集死士。陆续有八百位武士、僧侣、大臣及皇室宗亲慷慨赴死。其后三年,果然有七百九十九位才能各异的人士到南朝任职,南朝也一日繁荣似一日。只是这最后一位天神,风暴与海啸之神素弋鸣尊,却迟迟没有出现。说到这里,月琉璃忽然住口,望着任逍遥不语。
    任逍遥本是被女人盯惯了的,月琉璃的目光第一次令他不自在起来:“莫非大法师认为,本教便是素弋鸣尊转世,要我助他复国不成?”
    月琉璃躬身拜倒:“是。”
    任逍遥眼中泛起一丝冰冷笑意。
    出道以来所有疑惑,一瞬间都得到了解释。而且,再没有比这更清楚合理的解释了。
    大法师和天照大御神是谁,他心中已有猜想,且十之八九不会有错——唐薄霄利用水柔凤假冒天神,控制后龟山天皇,训练九菊一刀流,扩张势力,又以迎请天神之说除去南朝忠良,最后掌控南朝大权,手段真真冠绝天下,亦毒绝天下。
    更可怕的是,有了这二十年天命神诏的铺垫准备,无论他说谁是天神,都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怀疑。但是,权倾朝野如他,为何一定要自己去扮演什么风暴与海啸之神?难道这是母亲水柔凤的意思么?他们两人之间,究竟是什么样的关系?
    刹那间,任逍遥心头闪过无数念头,却只淡淡说了一句:“这故事极好,却不是我想听的。”
    月琉璃道:“任教主想听的是什么?”
    任逍遥摇头叹道:“愚蠢的女人自作聪明,令人作呕;聪明的女人假装愚蠢,令人惋惜。”
    “小女明白任教主的意思。只是小女做不得主。小女能做的,便是恳请任教主到高天原一行,若不能,小女只能以死谢罪。”话未说完,月琉璃手中已多了一支亮澄澄的匕首,抵在颈边的金色蝴蝶上。
    任逍遥一眼扫过,不觉“呀”了一声。
    世上大略再没有比这更奇异、更美丽的匕首了。
    紫铜为柄,鎏金刻银,整支匕首竟是个女子形态。着吴服,束偏髻,香肩袒露,酥胸丰挺,粉面侧顾,含情带媚。细看时,居然是月琉璃的模样。
    任逍遥不觉笑道:“由不得你。”
    四字未完,红光闪过。
    锵的一声,月琉璃身子飞出,在半空轻盈一翻,长长衣摆迎风抖开,仿佛千百只蝴蝶飞舞。落地时,虎口已渗出血来,眼中全是惊骇。
    任逍遥心中的震惊并不比她少。
    多情刃无法削断的匕首,这是第一把。
    月琉璃怒叱一声,合身扑来,匕首直取任逍遥咽喉,却将自家中门大开。任逍遥“咦”了一声,身形间错,一把扣住她的手腕,就地一滚。两人胸背紧贴,一径滚到另一面屏风下。月琉璃只觉腕上一麻,手中一轻,匕首已被卸去。
    月光下,刀锋寒光凛冽。刃上一条清晰明亮的白色曲纹,一气贯通刀身。曲纹左右杂错晶点,仿佛浪花飞溅。靠近刀脊处,刻着一行小字:木精サクヤ姫。
    任逍遥将她按在身下:“你杀了足利义量,惹怒了大法师,担心回到高天原受罚,便也想借本教的刀了结自己。”一面说,一面翻过她另一只手中紧握的刀鞘。鞘上金银杂错,镂出半截吴服。匕首入鞘时,整刀就成了一尊美人回眸的紫铜雕件。刀鞘底部是一幅男女交欢的浮雕,情态之狂放,举动之大胆,纵是花丛老手,看了也要脸红。任逍遥心中一劲发热,将手滑到月琉璃双肩,再由肩至腕,不知是在品鉴月琉璃,还是品鉴这柄与月琉璃一模一样的匕首。“如此一来,你便算为国捐躯,家人也不会受到牵连,是也不是?”
    月琉璃眼眶一红,哽咽道:“是。”
    任逍遥把玩着匕首,头也不抬:“可惜本教不能如你所愿。”手腕一转,匕首划开吴服扣袢,只留前襟胸口处一根系带,夜风一吹,巾袂飘飞,似脱未脱,欲遮还露。
    月琉璃既不说,也不动,只望着任逍遥,眼神像染了月光的秋水,又像轻轻飘落的花瓣。
    任逍遥抱起双臂,像欣赏稀世珍宝般看着月琉璃,良久,又将她衣襟合拢,叹道:“无怪藤原村正为你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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