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博士!!!救救我!!!博士!!!”
    我在花园仓库边正锯着木板,隔着几十米就传来哭声。
    安妮穿着睡裙披头散发,看样子是刚从床上起来。她哭得梨花带雨,脚仿佛踩在火坑上似的跳个不停。
    “博士啊!!!救救我!!!你一定要救救我!!!”
    昨天还是‘帮’,今天就升级为‘救’了。
    “又怎么了?”我揩去她脸上的泪水,小脸蛋和眼睛哭地红彤彤的。
    “桃子…桃子她…不理……不理我了…”安妮咽下泪水一抽一抽地。
    “唔,一起打游戏的那个女孩?你干了什么。”
    “她…她不是…不是用作…作弊软件…耍无赖嘛……我…我就半夜……上了她的账号,把她的密码改掉了…!”
    “厉害了呀,还有这一招!我都没想到。”我被安妮的机智折服,为她点了个赞。
    “不是哇!!!呜呜……!!!因为这……桃子她……她不理我了!!!”
    “不理就不理咯。你也不理她。”
    “不!我不嘛!”
    “那,你向人道个歉,退一步好了。”
    “联系不上!她把我删了……把我…的好友删除了!她…再……再也不理我了!呜哇!!!”
    安妮说完又开始大哭,这下怎么哄都哄不好了。
    无论说什么她都听不进去,就是抱着电脑一个劲的哭,边哭还边绕着我哒哒哒转圈圈。
    我拿她没办法,只好放下手里的工具陪着她,等她哭完。
    过了好久她终于折腾累了。眼睛是红的,鼻子也是红的,脸蛋也是红的,表情我在安妮妈妈脸上见过同款。只是她现在抽搐着,话也说不利索。
    “你说说,你为什么这么做?”我问她。
    “她不是…作弊耍赖嘛,我就…半夜偷偷登上她的账号,改了密码…”
    “她一定很信任你吧,能把账号密码告诉你。”
    “呜呜……”
    “啊啊,我是说,你把密码改回去吧,和人家道个歉。”我慌忙改口生怕她又开始哭。
    “所以不是说了吗,她把我删除了,我什么信息都发不回去了,电话也打不通。密码我也改回去了。可都没有用,她是真的不理我了!”
    “春假快结束了吧,我记得你说过你们是同学,到上学的时候去和人家道个歉试试?”我想了想,只能这么安慰她。
    “道歉又没有用!”
    她又急的满地跺脚。
    “可除此之外也没有其他更好的方法了不是吗?”我蹲下牵起她的手:“安妮,我并非敷衍你,虽然是她错在先,但你想挽回友谊的话这真的是最好的办法了。你一定要真诚,认认真真地和人家道个歉。和人家好好说,然后和好。这样一定可以的。”
    她愣着看着我,擦干了眼泪:“嗯,下周就上学了,到时候我去和她好好说。”
    “可别再出什么乱子了。”
    说是这么说,但我有预感事态铁定会往更糟糕的方向发展。安妮就是这样一个倒霉蛋。
    不知道安妮妈妈在的话会怎么处理?直到两天后安妮妈妈回家时我也没和她说这事,安妮如果想说那自然会告诉她吧。
    那天夜里我都已经快睡着了,听到楼下有动静吓得以为家里闯进了雪怪。我蹑手蹑脚走到楼梯口,看到安妮妈妈风尘仆仆地拖着她的大旅行箱在门口脱鞋。
    我去帮她提进行李,她拿了个小盒子出来,说是带给我的礼物。打开来看,里面是一架微型通讯电脑。
    “呼~这个叫做「通讯机」,只要点这里拨号就可以联系我。”
    “哇!原来如此,真厉害!”我鼓着掌露出吃惊的表情,装作没见过移动电话的样子。
    “哼哼~这东西一天只能打3次,合计时间1个小时内是免费的。打了3次以上或者是总计时长超过1个小时就要加钱了。所以不是太紧急的情况就不要乱打电话了。超额的通讯费是按分钟计费的,很贵的!”
    “还要计算时间,真麻烦。”
    “一直都是这个规矩呀。”
    我心想这通讯运营也太不厚道了,露比的通信业是国家管控的民生项目,电话都是随便打不要钱的。
    她操作着移动电话向我示范着使用方法。
    “我在这里装了这个软件,通话时间即将超额的时候就会立刻自动挂断,拨打3次以后也会主动禁用掉通讯功能。我不在的时候你如果想联系我最好用家里的固定电话,因为信息传输机在山上接收不到信号,必须跑到山下南海岸的村庄里去才能用,明白吗?”
    “那这还有什么用?”
    “不要钱白送的你就收着吧。”她白了我一眼把通讯机塞到我手里:“有总比没有好。”
    我帮她搬好行李,她道了晚安后回房睡了整整一整天,直接睡到了第三天早上。
    之后又是和往常的日子一样,睡觉看书发呆。
    除此之外,她竟然开始主动帮我的忙,帮我查找资料,准备勘测工具,做气象百叶箱。
    我们一共做了四个气象百叶箱。做完后一个架在花园里,剩下的去山谷间和后山的森林里架设,顺便教她如何采集温度湿度等气象数据。
    她说想从我这里学习一些技能,成为独当一面的助手,这样才能真正帮上我的忙。
    这天早上,她一大清早起来准备早餐,天都不怎么亮,安妮还在睡梦中。
    我扛着一个气象百叶箱,她提着装着测量表的篮子,一起徒步到了家后方山坡上的森林里。
    晨间山林里起了雾气,乳白色的细纱胧着高耸入云的古树,仿佛那古树就这么撑着天顶。
    走进森林边境时莫名地感觉自己身体变小了,万籁俱寂、朦胧迷幻。眼前这些参天古木已经静静伫立在这里几万年之久,有些树干粗到要两三人才能抱得住。脚下的路也形成鲜明对比,凋零的落叶与新草沾着露水,老树根周围长着新开的小花,草毯从树林外一路铺展到树林边际的树根上,与新开出来的真菌作伴。
    走森林里没多久,我们到了一个小小的湖。
    湖被高高的树木林围住,从外面一点也看不到。安妮妈妈建议我们选址在这附近,一来容易找,二来离家也不远,徒步二十分钟就能到。
    我在湖边往里走几十米的的森林处找了块平坦的地,在那里把气象百叶箱架好。
    我在箱子里安好湿度计,正想下来教安妮妈妈如何看湿度计,却没发现她也爬到□□上。
    喊都来不及,一个平衡没保持好,我们俩全都摔了下去。摔的浑身都是脏兮兮的泥。
    她抱着右脚腕轻轻揉着,呼吸有些急促,脸色也有些苍白。她哀怨地看着我。“我的脚好像崴了。”
    我轻轻摸了摸她红肿的脚腕。
    “嘶!!!”
    我立刻缩回手,这一碰疼地她深吸一口气。紧绷的神经挤出冰凉的汗水,黏着头发贴在她额头上,我有点紧张不知如何是好。
    “冷静,冷静。没事的,是我脚崴了又不是你脚崴了。”安妮妈妈冲着我苦笑了下:“呼…没关系的,家里有药,你先背我起来。”
    我背对着她蹲好,她趴到我背上搂住脖子,我再站起身背着她,她按着我的肩膀又爬高了些。
    “先回家吧。我来给你指路,记好怎么走,不然会迷路的。”
    “□□先丢这儿了,下次再来拿吧。”我说。
    “那是自然。但要趁早,不然会长蘑菇的。你等下就来拿吧。”
    她说完就按着我的头开始指路。她说的很对,我已经完全分不清刚才是哪里来的了。若没她指路我也许会朝森林更深处走去吧?
    我问她:“你常常来森林里吗?”
    “林子里只来过几次,小湖可是常常来。”
    “一个人来这里?”
    “一个人,发呆。”
    我越过一棵又一棵大树,前方的小湖逐渐塞进视野中。
    被白雾笼罩的天空,远方山脉的弧线,澄如镜面的湖水,还有微微拂过湖面打破平静的风,与空气中那淅沥沥的水汽。着实是发呆的好去处。
    她指着湖边的大石头:“那颗大石头,我以前曾坐在那里冥想,后来就不再去了。”她按着我的肩膀,伸着脖子把头侧到我脸边妩媚一笑:“你可知道我在冥想什么?”
    “难不成是天人合一什么的?”
    “不对,再猜。”
    “那是武学秘籍?”
    “不对,再猜。”
    “唔,是关于宇宙的吗?”
    “已经很接近了,可你猜的都不对,让我告诉你吧。我冥想的内容……”
    “是什么?”
    她顿了顿,笑着说:“全都忘了。”
    “诶?”
    “就是要忘了才好!冥想这种事,就是要做到心无杂念才行,把想到的事全忘了才是最好的!”
    “哎?……还有这种说法吗?”老实说我今天是第一次听到冥想这个词,对这个也没什么概念。
    安妮妈妈逐句说到:“我曾冥想了许多事,但这些最终都化为了我的烦恼。”
    “果然还是「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到哪里去」这类的哲学问题吧?”我说。
    “是呀~正因为我的一切烦恼都是自己瞎想出来的,所以我后来也不怎么来这个地方了。”
    “不想再去思考了吗?”
    “不,因为太远了!我不管在哪里都能瞎想,在家里,在路上,在海边,既然如此就不要跑到这么远的地方来了哈哈哈~”
    “我还以为是你冥想大成了。”
    她开心地笑着,仿佛脚腕上的扭伤已经不疼了。笑声渐渐停下后,看着湖面慢条斯理地说:“这么美的小湖,应该要有更开心的回忆才是。”
    她说完又爬高了些许,抱紧贴得更近了些。
    我默默无语。
    “说出来你也许不信,我第一次来这个森林时也崴了脚。那是在我和安妮刚搬来这边没多久的时候。那时候我一个人来这边,想探索一下家附近的环境,偶然发现了这个漂亮的小湖。我站到湖边的石头上眺望远处的风景,喏,就是那一块。结果我一站上去就不小心踩到滑溜溜的青苔,整个人就呲溜一下钻碎冰面直直扎进水里!”
    “哇,那可真疯狂!”
    “厉害吧!当时湖面可是结着冰的,我摔下去时脚踩到冰面就扭伤了,这还不够,摔的那一下,冰面被我砸碎,我整个就掉进了湖里!当时的水温那叫一个刺骨呀。摔的那一下整个人都是懵圈的,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变成了脸朝下脚朝天倒插在湖里。冷冰冰的水冻得心脏难受,压得我根本喘不过气!我一顿扑腾回岸边,抓着石头就爬了上来,明明只花了半分钟就爬上岸,我却感觉有在水里扑腾了几分钟!而且当时下着雪不是?我穿着那么厚的裙子和裤袜,全吸满了冰冷的湖水,上岸后被寒风吹几下就硬得跟铠甲似的。鞋也丢了,我记得很清楚,那天早上我在穿鞋子还是穿靴子上纠结了很久,最后选择了穿鞋子,谁知道新买的鞋子就掉进湖里?我又不能再跳到湖里捞上来。”
    “是…”
    “我上岸后在湖边冻得牙齿咔咔发抖!胸口冻的揪起来疼得难受,身子蜷缩着爬也爬不起来~哈哈哈哈哈哈~我当时好想哭,差一点就哭出来了,但是太冷了哭不出来。”
    “人都懵了吧。”
    “哈哈哈是的!大脑里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光顾着发抖了~而且一个人哭真没意思,既没有人安慰我,也没有人可怜我,光是悲伤解决不了问题呀。冰天雪地一片,头顶上只有积着雪摇摇欲坠的树枝,眼前只有浮着碎冰的湖面。我当时真的,以为我会不会死在那儿了呢!但想了想又不是到绝望的境地,虽然很难受,不过趁着还有体力时回去洗个舒服的热水澡,今天到此为止就还不算太糟……可是我为什么要遭这罪啊!明明早上起来心情很好,然而现在衣服弄脏了,新鞋也丢了,我越想越委屈,越想越生气!气得我把身上的湿外衣全脱了打包起来!朝天空大吼了一声!就只穿着结了冰的内衣,光着脚拖着重的要死外套和外衣在雪地里一瘸一拐地一口气暴走回家!”
    我转头看了她一眼,她高高在上扬着自信的笑容。安妮妈妈说的很轻松,仿佛这些事对她来说已经都是往日的笑谈了。
    “脚指头没冻掉真是万幸,只可惜了我那件毛呢外套,最后在雪地里被我拖坏了,我还挺喜欢那一件的呢。我真傻,就应该丢在那边等回家后休息好再去拿的,这地方又不会有人来。果然是被冻傻了哈哈哈~”
    “这些事,你倒是挺愿意和人分享这些的。”
    她平复下高昂的情绪,斟字酌句地说到:“因为,这是属于安妮妈妈的记忆,而不是珍珠的记忆,更不是艾露妲公主的记忆。”
    她是听出了我话里的深层含义吗,一定是这样吧。
    虽然连我自己都没想到还有这个层面的意思,我的意思只是她挺愿意分享这些苦难往事的。
    我笑了笑:“也并非这个意思,我说的分享,是指这些糗事,或倒霉的事,你居然会愿意主动和人分享。”
    “虽然有些出丑,但我觉得这是我的功勋。就像安妮玩的游戏那样,有成就点数,到了一个新地方会跳出一个成就,收集齐一套书籍会跳出一个成就,角色死上100次会跳出一个成就。”
    “能死100次那确实要发个成就呢。”
    她噗嗤一笑指着前方:“看到了吧。”
    远远望去已经能看到家了。
    “快到家了。”
    她在我背上抱紧了些,又讲起了自己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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