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流萤醒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处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这个空间还一摇一晃的。|
    她是在一辆马车里。
    她只觉自己的后颈疼得厉害,背也酸得厉害,让她忍不住“嘶——”了一声。
    坐在马车里的人听闻她的动静,当即蹲到她身边来,凶神恶煞地看着她,冷冷道:“大师兄,她醒了。”
    沈流萤见到凑到她身旁来的人,顿时吓了一跳,赶紧坐起身,同时脱口道:“吓死人啊你!?”
    只见蹲在她身旁这男人长得五大三粗,就算是蹲着,也能看得出他站起来起码九尺高,一身的健肉,蹲在马车里给人一种快要把马车撑破了的感觉,不仅如此,他还长了连鬓的虬髯,一张天生黝黑的脸膛,头发如蓬草,梳成一根粗粗的辫子甩在背上,看起来就是个莽夫,偏偏身上穿着一件华丽得刺眼的银色长衫,就好像他觉得自己的长相还不够扎眼似的,非要让自己更扎眼。
    此人正是天枢老人座下四弟子段秋水。
    段秋水看着沈流萤一副惊吓的模样,黝黑的脸膛冷得不能再冷,目光更是冷得像刀,一把随时能捅穿她五脏六腑的锋刀。
    这双眼睛沈流萤记得,就是在茶楼里她所见到的那一双,悄声无息的出现在她面前,还未待她反应,她便失去了意识。
    这双带着杀意的眼,明明当时就想要取她性命,可偏偏到现在她还活着,不仅活着,而且还活得好好的,身上一点儿伤都没有,倒不是他当时心慈手软狠不下心来杀她,而是——
    他杀不了她。
    当时她已经感觉到了杀气笼罩她全身,不过一眨眼就能让她身首异处,可也就是在那一瞬之间,那本能让她即刻毙命的杀气顿消,仿佛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量将这些杀气从她周身推开了去,迫不得已,对方只能出此下策——将她击晕带走。
    从这个男人出现到将她带走,期间不过只用力短短三四个眨眼的时间,时间短得她旁桌的茶客还在给说得正精彩的书鼓掌,根本就没有察觉她面前忽然出现一个人再带着她忽然消失,时间亦短得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而这个男人不仅能从重重影卫中轻而易举地将她带走,更是没有一丝一毫惊动周遭人,看来必是高手中的高手,且他能将机会把握得这么准,看来是早就将她当做目标来盯着了,就等着这么个下手的机会。
    只可惜,他没想到竟没能成功地当场杀了她。
    当然,她自己也想不到。
    因为那股替她挡开危险保护她不受伤害的力量。
    她感觉得出来,并不是墨衣墨裳的力量,而是——
    沈流萤轻抱着自己的肚子,半眯起眼盯着眼前仍旧对她带着杀意的段秋水,不等他说上什么,而又接着道:“模样长得这么过分就不要出来吓人行不行?你不知道怀了身子的女人不经吓么?你若是要问我什么或是说我什么的话也不必开口了,对着你,我没被吓死就已经算好的了,什么都回答不出来。”
    段秋水没想到死到临头的沈流萤非但不惊恐不害怕,竟还噼里啪啦像倒豆子一般先骂起他来,一时间那张黝黑的脸膛更黑了,抬起手作势就要掐上沈流萤的脖子。
    就在这时,忽有一只手从旁伸来,抓住了段秋水的手腕,制止了他对沈流萤的攻击。
    制止他的是一个年纪三十五六的男人,此人容貌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便是穿着打扮都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与扎眼的段秋水形成一种极大的反差,正是段秋水大师兄,顾尘。
    段秋水见他的手腕被顾尘抓住,不由大喝一声,“大师兄你拦着我做什么!?让我为二师兄还有三师兄报仇!”
    段秋水的大喝声才落,便听得沈流萤一声嗤笑,道:“他不是拦着你不让你杀我,他不过是拦着你不让你白费力气而已,我说得对是不对?这位大师兄?”
    哪怕“身在敌营”,沈流萤却当真是一点畏惧都没有,不仅没有畏惧,甚至还很狂妄。
    而她之所以狂妄,自是有足够狂妄的资本,哪怕她眼下没有墨衣之力逃不出这两个高手中的高手的手掌心,可他们想要取她性命,也绝非易事。
    就冲着他们杀不了她这一点,她就足够狂妄。
    顾尘没有说话,只是一瞬不瞬地看着非但不害怕反还盈盈浅笑的沈流萤。
    只见沈流萤挪挪身子,寻了个坐得比较舒服的姿势,又道:“你们若杀得了我,我现在就不会还好端端地坐在这马车里,你们若杀得了我,就已经在茶楼里杀了我而不是带着我这么个大着肚子的累赘离开,你们现下带着我,不过就是因为奈何不了我而已。”
    段秋水气得脸色发紫,显然沈流萤说对了。
    方才她昏迷时他也再次要取过她性命,可依旧如前边在茶楼时那样,哪怕他杀气十足力量十足,却又在即将断了她的咽喉时被那股无形的力量击散。
    的确如沈流萤所说,他们根本就奈何不了她!
    顾尘压下段秋水气得发抖的手,平静地看着沈流萤,道:“你很聪明。”
    “过奖了,我不聪明,我不过是不算太笨而已。”沈流萤倒是很谦逊,可虽是说着谦逊的话,她的面上却不见丝毫谦逊之色,道,“这位大师兄是想要和我说话吧?想要和我说话可以,先让那个莽夫转过身去,长得太过分,我怕我瞧得一个不舒服就晕过去了什么都说不了。”
    “你——”段秋水咬牙切齿,偏偏他却对这个女人什么都做不了。
    “师弟。”顾尘再一次拦着段秋水。
    段秋水将自己双手指骨捏得咔咔作响,真是恨不得将眼前这个可恶的女人打成肉泥,莫说没将她当女人看,而根本将她当成了为祸世间非除不可的祸害来看。
    看着段秋水气得半死又对自己无可奈何的模样,沈流萤笑得满意,这才转眸看向顾尘。
    “能将近身的危险与杀气化无,你不是普通人。”这是顾尘对沈流萤说的第二句。
    他的面色是平静的,语气也是平平静静的,从他的面上,竟是看不出丝毫敌意。
    这样的人,往往才是最可怕的。
    沈流萤虽知他们杀不了自己,却也不敢掉以轻心,她必须在那个呆货找到她之前或是在墨衣之力恢复之前保护好她自己,保护好肚子里的孩子。
    “
    ☆、418、我等着你接我回家!【二更】
    江湖近十年来才崛起的却又位于江湖之首的势力北刹楼,震天动地地行动了!从来都像影子一样夺命于无形的北刹楼,如今竟是震天动地的大肆行动了!震动了江湖,更是震骇了人心!
    可没有人知道他们要去做什么,只知道他们就像一群集结了的狼,正朝东山方向狂奔,好像那儿有他们的首脑,更像那儿有他们的命!
    官无忧坐在一辆虽是疾驰却行驶得平平稳稳的马车里,一手拿着一个人头盖骨,一手拿着一把精致的匕首,正慢悠悠地往头盖骨上刻着什么,嘴角及眼梢挂着吟吟笑意,正不疾不徐道:“这些个养着吃白饭的野狼们,终于有派上用处的时候了,你是不是?”
    跪坐在马车里的一名黑衣男子本就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此番听闻官无忧的话,更是浑身抖得像筛糠,只听他狠狠咽了一口唾沫,颤巍巍道:“二二楼主的是!”
    “是么?”官无忧专心刻着自己手中拿着的头盖骨,眼睑也未抬,看也不看这浑身颤抖的男子一眼,只有慢悠悠懒洋洋道,“既然你觉得我得对,那你在发什么抖?”
    “的,的没有抖,只是这马车跑得太快,有些晃,的身子有些不稳,不稳而已。”男子话时,额上冷汗直流,只见他的背绷得笔直,头却垂得低低的,身子颤抖得更厉害,显然害怕极了。
    “原来是这样。”官无忧轻轻点了点头,“不过你这么的话,是我这千挑万选出来的车夫车驾得不好嗯?”
    “的不敢!”男子冷汗如豆,当即匍匐在地,惊慌不已。
    官无忧这是才懒懒地抬了抬眸,看向男子匍匐在地的背,缓缓道:“若是我没有记错的话,你绰号狂刀,曾一夜之间奸淫了二十妇人,然后杀光全村一百零五口人,老人孩子都没有放过,最后还一把火烧光了村子,可谓是十恶不赦,你这样像野狼一样的你,会乖乖顺顺地给我北刹楼当一条狗?”
    “的本来就是一条狗!”男子头磕着地,那低三下四的乖顺模样的确不像一条十恶不赦的野狼,而像是一条任打任骂的狗,“甘听二楼主使唤!”
    北刹中人但凡见过官无忧这个北刹楼二楼主的,都怕,怕得胆寒,因为他狠他毒,若他是这世上第二狠毒的人,绝没有敢称第一!
    他可以在你觉得自己得到他信任的时候当场将你的眼睛挖出来让你吃下去,他可以在你觉得你有用处的时候毫不犹豫地将你的手脚砍下来让你看着它们被剁成肉泥,他甚至可以因为你的一个字跑了调而将你钉在墙上当箭靶子使!
    他心情好的时候可以掷你千金,他心情不好的时候随时都能让你生不如此!
    所以,没有人不怕他,可却也没有人敢反抗他!
    就算是再凶恶的虎狼,来到他面前都只会变成听话的猫狗。
    他要你拼命,你不敢不从,就算明知前边是刀山火海,你也得奋不顾身往前冲,若非如此,他会有比这痛苦上千百倍的法子来折磨你,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跪在这个人的面前,如何能让人不怕?
    也正因为如此,能让这样的人甘愿臣服的楼主也才神秘到可怖。
    “这样啊,那你知不知道我为何要叫你到马车里来和我一块儿坐么?”官无忧颇为满意地点点头,继续刻他手中的头盖骨。
    “的不知。”男子背上的衣裳,此时已被惊惶的冷汗浸湿,不是狼,他现在是一条狗都不如都不像。
    “因为我瞧着你好像对我这次所下的命令不太满意,动作不够利索呢。”官无忧轻轻徐徐吐气,眼梢的笑纹更深了一些。
    “的万万不敢!”官无忧的话吓煞了男子,使得他猛地朝他磕头,惊恐万状道,“的岂敢不从二楼主的命令!”
    “我没你不从,我只是你不满,瞧瞧,你连我什么都听不清,留着不是浪费我的粮食么?”官无忧似是无奈又不满地叹了口气。
    男子惊恐得浑身冷汗如雨下,正要再解释什么,官无忧那本是拿着头盖骨的手此时罩到他头顶上来,忽又满意道:“你这头盖骨摸着不错,给我吧。”
    语毕,还不等男子从惊骇中反应过来,便见官无忧手中的那把精致匕首像一把锋利的菜刀切过脆嫩的青菜一样,竟是从他的眉骨上方处将他的头盖骨给切了开来!
    明明只是一把的匕首,却锋利得像一把大钢刀!轻而易举地就将一个人的头盖骨给切了开来!
    不仅如此,他甚至将这被切开的头盖骨拿了起来!
    血水与脑浆飞溅!
    几乎是与此同时,官无忧脚一伸,将这个眼睛还大睁着但是已经断了气的男子给踢下了马车,很明显地嫌他太脏。
    马车里,官无忧打量着自己上拿着的满是血污的头盖骨,看着上边那沾了血的头发,他忽然眉心一皱,也将这个头盖骨扔出了马车,随后用帕子细致地擦拭自己的手,不悦道:“脏东西,还脏了我的马车。”
    “马叔。”官无忧边擦手边叫驾车的车夫道。
    “爷有何吩咐?”马叔恭恭敬敬应声,没有惊骇,更没有慌乱,依旧平平稳稳地驾着车,就好像刚才马车里发生的事情他不知道,方才被踢下马车去的尸体他也没有看见似的。
    “前边看哪儿能把马车换了就停下把马车换了,脏得很,我不想坐了。”
    “是,爷。”
    官无忧擦净了手后又将匕首上的血擦净,这才继续拿起他方才放下的干净头盖骨来刻。
    只见他刻的是三个字。
    天枢宫。
    宫字只刻到一半,还没有刻完。
    他边刻边吟吟笑着自言自语道:“这个主人可真的是不知天高地厚,就这么领着人直接杀往天枢宫了,要知道天枢宫作为不入世的门派几千年不倒不灭真可是龙潭虎穴,极有可能是有去无回的,不过”
    “为一人而战一天下的勇气和决心可不是人人都有的,看来我官无忧倒真没有跟错主子。”
    完这话时,头盖骨上的“宫”字也刻完了,官无忧将它往上抛了一抛,重新接在手里,笑意更浓,“拼了拼了,生即生死即死,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生生死死又何妨。”
    从得到沈流萤去向的消息的那一刻开始,长情便再坐不住,任卫风怎么劝他从长计议他都没有听进去,他满心满眼想的都是他的萤儿,他只要见到他的萤儿,其他的他都不管!其他的都不重要!
    卫风无可奈何,却又放心不下长情前去东山天枢宫,哪怕有官无忧有北刹楼紧跟其后,卫风也还是不放心,终是扔了他才朝堂不管,跟着长情去了。
    若没了他这个师兄,他要这江山也没有用!
    不过,纵是马不停蹄昼夜不分,长情也没能在沈流萤被带进天枢宫前将她抢回来,当他眼睁睁看着沈流萤被带进天枢地宫的那一瞬间,他根本就克制不了自己冲天的怒火。
    由京城到天枢宫的这一路,沈流萤的确没有被苛待,相反,她所要求的,顾尘都满足了她,给她换了舒适的大马车,有软榻可以躺下,车夫自然也是顶好,哪怕道路再崎岖颠簸,马车也能行驶得平平稳稳,顾尘甚至还考虑到了她怀着身子胃口怕是不好,一路上可谓是把能买的吃的玩的都给她买了,段秋水看得那是火冒三丈,道是他们这哪里抓了个囚徒,简直就是抓了个大姐来伺候来折磨自己。
    沈流萤倒好,得了便宜也不卖乖,一路上的话没少把段秋水给气个半死,多少次都想一刀捅了她,偏偏又奈何不了她。
    从京城离开的第四日傍晚,马车驶进了东山。
    东山的山没有天阙山的巍峨,也没有十万大山的连绵青翠,马车倒是不算难行。
    不过,这山上除了草木山石,不见人影,更不见房屋楼阁,那存在了数千年之久的天枢宫,却又是在何处?
    马车在山中行了一个时辰,在一个颇为宽阔的山间平地停了下来。
    “到了!下车!”段秋水凶神恶煞地冲正在榻上睡得舒服的沈流萤吼了一声,若不是有顾尘在旁,且还叮嘱过他莫要对一个妇人如此凶恶,只怕段秋水这会儿已经一脚踹到沈流萤身上将她踹醒了,哪里还会只是朝她吼叫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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