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晨,苏成奚甫一醒来,蓉绣便已经不在床上了,他嗅到了几缕草药的清苦味道,便循着味道下了床。
    出了门,只见外头有个草炉子,这苦甜的味道,便是从那草炉子中散发出来的。
    蓉绣在一旁轻轻摇着扇子,专注地看着炉子,连苏成奚到自己身后了都不知道。
    “绣儿,你在做什么?”苏成奚清朗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来。
    蓉绣一愣,回过头道:“相公你起来啦?我在炮制昨天的药材呢,隔水将草药蒸熟,再晒干,就是成药了,到时候卖到城里的药材铺,保管能小赚上一笔,到时候我们就有钱修整房子,挖水塘了。”
    看到她这副样子,苏成奚心头一动:“绣儿,那我先去田垄上看看,若是母亲她们来了,让她们放下鸡崽就赶紧离开,莫要受气。”
    经过这几日,他也看明白了,蓉绣外柔内刚,若有人想在她嘴巴下讨到半分便宜,那是决然不可能的事儿。
    “嗯。”蓉绣又转头专注地看着炉子,多年的军旅生涯,将她培养成了一个高度专注的人,手上有什么事,便要先将手中的事做好。
    苏成奚没走多久,王婆子便带着桂芬骂骂咧咧地来了,手里还提着一个鸡笼。
    里头的小鸡崽不多不少,正好十五只,确实是少了的数目。
    蓉绣往鸡笼里扫了一眼,轻声道:“麻烦婆婆送来了,不过俗话说有始有终,鸡崽既然是婆婆拿走的,那就请婆婆亲自放回去。”
    “哪有媳妇儿指使婆婆做事的!”王婆子又急又气。
    蓉绣扑哧一笑道:“婆婆如果不如此做,那便是没有和相公道歉的诚意了,既然如此,那绣儿再去将村长请来,也不是不行。”
    “你!”王婆子气得嘴歪眼斜,差点没背过气去,她将鸡笼往桂芬手里一塞:“走,把这些鸡崽放回去。”
    桂芬不情不愿地翻了一个白眼,但还是依照王婆子的吩咐,将鸡崽放回了栏杆里头。
    一个个黄澄澄的小鸡崽,欢悦地在笼子里唧唧叫着,仿佛在庆祝自己回家一般。
    “这是什么鬼味道,别是在弄药害人呢!”桂芬冲着草炉子啐了一口,又跺了跺脚:“娘,咱们快回家吧。”
    那一口唾沫,不偏不倚,正好落在草炉子旁边,蓉绣见此,眉头皱了起来,她瞧了王婆子的腿一眼,微微一笑道:“婆婆,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王婆子冷哼道:“吞吞吐吐地做什么,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她本就粗野,说出来的话也不招人爱听。
    “婆婆的腿脚怕是出问题了。”蓉绣随手从旁边的树丛中折了一根枝条,突然往王婆子的左腿上一抽。
    王婆子疼得打了个哆嗦:“你竟敢打婆婆,你是不想活了吧!”
    说着,她就想冲上来拧蓉绣的嘴。蓉绣凭着身体的轻巧,往后一跳:“婆婆且慢,这几日,婆婆是否感觉左腿重,就像是抬不起来似的?”
    王婆子一下顿住了脚步,蓉绣说得确实不假,已经一个多月了,她总是感觉左腿像是灌了沉铅似的,老是有种力不从心的感觉。
    “娘身体好着呢!用得着你在这儿胡言乱语,诅咒我娘?”桂芬就像个小棒槌,又要上前打蓉绣。
    “慢着,你们想干什么!”苏成奚厉声喝问,他从田垄过来,正好看到了王婆子和桂芬想要打人的一幕,脸上肃杀一片。
    “相公,婆婆的腿不好,我想给她看看。”蓉绣黑如点漆的双眸流转:“不过婆婆不愿意让我给她看。”
    苏成奚拉住了蓉绣的手:“绣儿,且先不说这个了,村口的陈伯好像被蛇咬了,此刻危在旦夕,郎中却迟迟不到,你先去看看!”
    这可是人命关天的大事,蓉绣也不和王婆子两人置气了,她赶紧跟着苏成奚往田垄上跑去。
    王婆子气得浑身直抖:“走,桂芬,咱们两个也去看看热闹,这小蹄子若是把人给治死了,正好把她告到衙门去!”
    “娘真是聪明,她一个农妇懂什么!”桂芬眼睛一亮。心怀鬼胎的母女二人,也赶紧跟了过去。
    田垄上已经围了不少人了,大家都是晨起劳作,见到陈伯不幸被毒蛇咬了,只好围过来,七嘴八舌,六神无主,谁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办。
    苏成奚排开众人,朗声道:“诸位且先让让,让我家娘子瞧瞧。”
    “成奚,你娘子还会看病?”人群中有人道。
    又有人绊住了苏成奚的袖子:“成奚,虽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但是你可别往自家揽事儿了,若是治好了那还罢了,若治不好,只怕有嘴也说不清,这陈伯的儿媳又是个落泼嘴,到时候不知怎么编排你们呢……”
    然而无论是苏成奚还是蓉绣,此刻心中,都将救人摆在第一位上。
    蓉绣俯下身,看着躺在地上的陈伯,只见他小腿处,有两个清晰的牙痕。
    且皮肤之下,牙痕之后,还藏着两条深深的沟槽,很明显,伤口已经开始泛青,毒蛇所咬无误,而且还是银环蛇咬得。
    银环蛇毒性之剧烈,两三个时辰便可引人毙命,蓉绣忙道:“诸位,不知陈伯被咬伤多久了?”
    “这……谁知道呢?我卯时初三刻便来了,那个时候就不见老陈头儿了。”
    “我是辰时瞧见老陈头儿在这儿趴着的,这么一算,怎么也有快两个时辰了吧?”
    陈伯的嘴唇已经变得乌紫,就连心跳都十分微弱了,蓉绣知道,无论如何都不能再耽搁了,她抿了抿唇:“诸位,我有个不情之请,还请诸位四下去找找,有没有银环蛇的巢穴,最好多去河边找找……”
    “这小蹄子怕是想引着大家都被蛇咬了才甘心吧!”王婆子在后头不咸不淡地来了一句:“我劝大家,可不要听这小蹄子胡说,银环那个毒,过去咱们村儿谁被咬都得死,她这是引着大家去死啊!”
    众人一听,不免面露疑虑之色,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脚下也都不挪动脚步。“救人如救火,此处蛇患已久,若是今日不除了这咬人毒蛇,来日怕是我们都有性命之虞。”苏成奚缓缓对着众人阐明道理。
    很快便有人响应道:“咱们几个腿脚利索的又怕些什么,只需眼睛亮些,若是看到了银环蛇,跑就是了,也不必上去硬来。”
    很快,几个年富力强的青年都点了点头,大家扛着锄头,纷纷沿着田垄到了河畔附近。
    蓉绣则用指腹使劲儿按压着陈伯的血管,血管泛着乌紫之色,她连忙扯了几块布条,将陈伯伤口附近的动脉静脉扎住,暂时延缓毒液的发作。
    另一边,苏成奚是以身犯险,也到了河畔,不多时,果然有人发现了银环蛇的巢穴,这动物倒是有灵性,专挑了一个水草丰美之地栖身。
    “相公,你快找找,那毒蛇身侧,有没有大叶半边莲,叶片宽长,花都长在茎一侧的。”蓉绣扬声冲着河畔喊道。
    苏成奚忙在地上搜寻着,果然有几丛蓉绣所说得草药,他赶紧拔了那草药,送回到蓉绣身旁。
    毒蛇十步之内,常常有解药,这大叶半边莲便是上好的解毒之药,蓉绣想也不想,取了那花朵,放到陈伯嘴里,而叶片揉烂,直接覆在陈伯的伤口上。
    见伤口处的皮肉颜色微微泛红,这说明蛇毒已经解了不少,但就算是如此,也不能掉以轻心。
    陈伯的血管之中,还有些毒液,内服外敷都无法可解,只有吸出来才成。
    所谓医者父母心,蓉绣正要低头,将里头的毒液吸出来。
    却不想苏成奚拉住了她:“绣儿,我来吧,你是女子,做不得这些事。”
    看着苏成奚眼眸中的关切之意,蓉绣也明白了大半,她心头泛着暖意,又将大叶半边莲塞到苏成奚嘴里:“相公,含着这些叶子。”
    苏成奚点点头,将叶片垫在舌上,低头对着陈伯小腿上的伤口,吸了几口,浓腥的血液和着毒液被吸了出来。
    他在外游历多年,也算是有几分经验,吸一口吐一口。
    “你们看,陈伯的脸色好多了!”不多时,人群中便有人喊。
    果然,陈伯刚才泛着浮肿,微微发青的脸色,此刻变得苍白,但很明显,毒已经消了大半。
    “你们在干什么呢!”一个尖细的声音透过人群传了过来,又听这声音轻嘶一声:“你们竟然对我公公做这种事!还不去请郎中!”
    这声音听起来殊为聒耳,蓉绣站起身来,眼前站了一个穿着红绣鞋的女人,只见那鞋面光鲜,想来是新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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