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轻眉心中一怔,手上研墨的动作却没有停,只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她也就想明白了,原来皇上已经赐了耿长君死刑了。
    先前除了耿氏一族被流放之外,却也没有听见旁的风声,想来皇上顾念着往日的情分,还是给足了耿长君的面的,先前她贵为梅亭夫人,在后宫中那样的风光,如今却落得了这样的一个下场,难免会成为旁人茶余饭后的话头,像皇上这般秘密的赐死,耿长君身后事儿的境况到底还是好些的。
    “梅亭夫人怎么说。”皇上良久才又落下一笔,声音轻飘飘的说道。
    “就一直说想要件皇上一面儿,这不管奴才怎么劝都劝不住啊,”高无庸耸耸肩膀,一脸为难的说道,“这奴才也是实在没有办法了,这才回来请示皇上的,您瞧着梅亭夫人这样,您是不是要过去看看。”
    皇上垂着眸不说话。抬手用毛笔蘸了蘸墨水,先前那副字已经毁了,皇上现下竟然要重新开始写一副新的来,柳轻眉只好站在一旁继续研墨,也不好说什么。
    这主不说话,高无庸自然也不敢说什么,只好硬着头皮站在那儿等着皇上的回答,乾清宫中一时间安静的竟然连纸张轻轻的沙沙声都能听得见。
    “你回去给梅亭夫人回个话,”良久,皇上才不着痕迹的叹了口气,悠悠的说道,“就说她若是愿意等就等着吧,今儿朕若是得了空,会过去瞧瞧她的。”
    皇上此般模棱两可的回答,对奴才来说多多少少还是有点儿为难的,但是如今办事儿的人是高无庸,他脑灵活,伺候皇上的时间也是最久的,脑稍微转一转就能想出主意来,便轻轻应一声,也就下去了。
    高公公退下之后,皇上却也不急着去耿长君那儿,柳轻眉便也只好在一旁陪着。
    “平时也没见你话这么少,”皇上微微的抬了抬眼,见柳轻眉一直垂着眸站在一旁,便淡淡的说道,“今儿这是怎么了?”
    “皇上平日里忙的很,今儿好不容易腾出时间来写写字,也算是修身养性了,”柳轻眉笑笑,淡淡的说道,“臣妾可不敢聒噪,若是坏了皇上的兴致可就不好了。”
    皇上听柳轻眉这样说,竟然勾着嘴角笑了笑,手上写字的动作也慢慢的缓了下来。
    “朕向来都喜欢听你说话,所以怎么着都不算是聒噪,”皇上腾出一之后来轻轻的抚摸了一下柳轻眉的头发,柔声说道,“眉儿你也就不要妄自菲薄了吧。”
    得了皇上的夸奖,柳轻眉也只是笑了笑,手上磨墨的动作轻轻缓缓,却从来都停下来的时候。
    皇上见柳轻眉一直不说话,最后竟是自己最先沉不住气,压着声音沉声问道。
    “来了这么长时间了,就没有什么话想要问问朕?”
    “有,”柳轻眉笑笑,如实回答道,“只是眉儿怕自己问了不该问的话,触到了皇上的忌讳。”
    “没什么好忌讳的,”皇上抬眼瞧着柳轻眉一双灵动的眸,柔声说道,“眉儿你有什么话直接问就是,朕这两日闷的太久了,心中也有好些个话想要找人聊一聊。”
    柳轻眉微微的垂了垂眼,既然皇上都已经这样说了,她心中也就没什么好扭捏的了,于是也就大着胆问了起来。
    “皇上已经判了梅亭夫人的死刑了?”
    “是,”皇上点点头,沉声应道,“也不是朕不顾念往日的情分,只是长君这些事情做的太过分,着实是让朕觉得寒心。”
    见柳轻眉微微的点了点头就不再说话,皇上竟然觉得她这幅模样可爱的很,瞧见柳轻眉额头前面的几缕头发散下来了,抬手轻轻的将那些个头发为柳轻眉缕到耳朵后边去,又柔声说道,“这就完了,没什么旁的事情要问了。”
    “没有了。”柳轻眉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看了过去,长长的睫毛在空气中轻微颤抖着,淡淡的说道。
    皇上倒也没有过多的为难,垂着眸默默的思忖了好一会儿,才又淡淡的说道,“刚刚高无庸的话你也已经听见了,你觉得朕应不应该去见长君一面儿?”
    “皇上刚刚不是都已经应下了?”柳轻眉抬眼看了过去,明知故问的说道,“现在怎么还拿着这话来问眉儿呢。”
    “你知道刚刚朕只是说了句安抚的话,”皇上叹了口气,凉凉的说道,“并没有真正的允下了什么诺言,做不得数的。”
    “这话眉儿说了也是做不得数的,最终还是得瞧瞧皇上您自己的意愿,”柳轻眉微微的垂了垂眸,上前去轻轻的握住皇上的手,凉凉的说道,“但是眉儿还是觉得,皇上您应该去一趟。”
    “哦?”皇上轻轻的回握住柳轻眉的手,跳着眉毛问道,“朕为什么一定要过去瞧瞧?眉儿倒是把其中的原由说出来听听。”
    “眉儿想着,皇上是个重情义的人,就算是顾念着昔日与梅亭夫人之间的情分,您也是会去见这一面儿的,若是现下皇上真的凉着性不去了,他日皇上午夜梦回的时候,难免会有后悔甚至是内疚的时候,”柳轻眉说着,便缓缓的俯下身依偎在皇上的怀里,柔声说道,“眉儿不希望皇上日后因为今儿自己的一个举动而受到情绪上的折磨,所以不管怎么样,眉儿还是希望皇上去见梅亭夫人一眼。”
    一番话下来,柳轻眉也不知道自己心中怀了几分真情几分假意,但话音刚落,她竟感觉到了自己眼角的几分湿润。
    “既然今儿你赶上了,不如就陪着朕一同去朝阳宫一遭吧。”皇上抬手扶上柳轻眉的秀发,柔声说道。
    “不了,”柳轻眉缓缓的直起了身来,柔声说道,“皇上您也知道,梅亭夫人生性好强,都已经到了这个时候了,自然是不想让旁人瞧见的。”
    “也好,”半响,皇上才迎了一声,想了想,又沉声说道,“今儿风大,你也就别往回走,一会儿朕找一个轿辇给你送回去。”
    窗外头北风阵阵,柳轻眉在乾清宫中第一次见到了这个至尊无上的君王眼神中的落寞,她心中的难过一时间掩饰不住的流了出来,思绪不由的又飞到了她刚进宫的那一年。
    那时候风光正好,年华正好。
    朝阳宫内。
    皇上派了高无庸自己一个人在朝阳宫外头守着,自己一个人缓缓的踱了进去。以前的朝阳宫若是论起来,算是除了皇后娘娘的坤宁宫以外最为奢华的宫殿了。现下在朝阳宫中伺候的人也不知道去了哪儿里,人一走进来的时候就感觉空落落的,难免让人觉得有些凄凉。
    “怎么只有你自己一个人,”皇上一进内寝,就瞧见耿长君穿了一身华服,脸上也够划出了精致的妆容,端端正正的坐在正中央的软榻上,皇上心中不由的微微一动,嘴上却还是淡淡的说道,“在你宫里伺候的那些个人呢?”
    “都被臣妾给遣走了,”耿长君笑笑,凉凉的说道,“这些个奴才们怎么也算是好好的伺候了臣妾一遭,如今我虽说是落寞了,却也不能连累了他们啊。”
    耿长君顿了顿,又突然勾了勾嘴角,笑着说道,“还请皇上法外开恩,让内务府重新给他们谋一个好去处。”
    “这倒是不难,”皇上一双眼睛紧紧的盯着耿长君,淡淡的说道,“旁人都好说,只是与太和四皇的事情有牵扯的人,朕是一个都不能留的。”
    耿长君一愣,仰头瞧着背着手站在自己面前的皇上,她本想好生的劝一劝皇上,告诉皇上那些个奴才不过是受了自己的指使,他们自己是没有什么意愿的。
    只是门外的余光在这个时候透过皇上照到耿长君的脸上来,在这一瞬间,耿长君突然有些释怀了,她见惯了后宫中女悲惨的下场,每一次她都会在心中默默的跟自己说一遍,若是自己以后终不能在后宫中生存下去了,那一定要到最后也保持着最高贵的模样。
    想来也是,她耿长君自负一世,临了临了,怎么会允许自己落得个如此凄凉的下场了。
    “臣妾进宫的年岁太久了,”耿长君沉默了半响,突然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久到臣妾自己都算不清自己已经在这四四方方的皇宫中待了多长时间了。”
    皇上一皱眉头,他本想在心中好好的算一算,耿长君到底进宫多久了,可是真到了算起来的时候,皇上却发现原来他自己心中也早就不记得了,就像耿长君自己所说的那样,她进宫的时间太久了,久到皇上已经将她,将眉儿亦或者是兰儿在身边的这些个日,当做是一种理所当然了。
    这些年来,皇上并不是不知道耿长君的那些个手段,可他心中终究是有几分不舍的,这次若不是牵扯到两位皇,皇上这次大抵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绕过耿长君这一回儿的。
    他这一辈,身边来来往往去去回回的人太多了,所以在很多时候,皇上更愿意将能留在身边的人,尽量都留在自己的身边。
    “太久了,”皇上微微的垂了垂眸,淡淡的说道,“朕也不记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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