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复一日间,期末考试来得很快,与之一起将要到来的,便是他们去看海的约定。
    冬天真是一个不错的季节,缪言在结束物理考试时是这么想的。
    这学期结束得好快,像一场不知始终的梦。
    缪辉在家有一段时间了,工作忙碌加之他不是闲得住的性子,周转了好几个地方,缪言打电话问缪辉有没有空来接她,他说:“还在忙,自己打车回家吧。”
    缪言看着殷延背着她包把她的行李拖到校门口的背影,随口应了一声,缪辉就挂了。
    明知道会有什么答案还屁颠屁颠打电话过去。
    但她就是欠。
    所以她又打给梅新灵,不过缪言觉得几率更小,她能对半年没着家的人有什么指望。
    稀奇的是,梅新灵居然答应了她。
    “有空来接我吗?我们期末结束了。”缪言边讲边慢慢走向校门口。
    梅新灵答应得很快:“行啊,我来接你,几点?”
    “你现在就可以过来了。”
    “好,我马上就来。”
    梅新灵挂了她的电话。
    她那里吵得很,饭局喝大了都没那么疯。
    缪言看了眼时间,四点叁十六。
    她蹭到殷延旁边:“你寒假还住那个房子吗?”
    寒假意味着缪言要呆在那栋也许只有她一个人的房子里,她才不想被困在卧室昏黄的灯光里,更不想孤身一人被困在她铺上黑色珊瑚绒的床上。
    她床上还有个红裙子破了洞的布娃娃,是她外公买的。
    那个时候阳城还有集市,她被寄养在梅方那里,梅方会带她去赶集市,六岁的缪言缠着梅方给她买她一眼相中的布娃娃,因为她到六岁都没穿过一次红裙。
    现在看来,布偶的脸其实绣得粗糙诡异,但是缪言仍把她保存到了现在,把她所有快乐的童年记忆全部塞进那个娃娃里。
    梅方答应地很快,还给缪言买了架红漆的小钢琴,说是钢琴,琴键其实是木质的,上面的黑白键和音谱都是贴纸贴的。
    这架造工劣质的钢琴能发出声音,还很清脆,音准也不差。缪言不懂音色之类,她当时只觉得她变成了一位真正的公主。
    缪言丢过数十个梅新灵买给她的芭比娃娃,每个芭比娃娃都有数不清的公主裙,她现在还能记起人鱼姬的裙摆,华丽地不像话,可她全丢了。
    丢哪去了?也许是过去那个家的床底下。你知道的,床底也有宇宙,收集遗失物品的壁虎爷爷会在那里安家,收留遗忘的小可怜。
    缪言就在床底找到过她曾遗失的折星星的彩纸和安徒生童话。
    不过缪言是希望她丢了那本安徒生童话,那本童话的最后,是她练写的她的姓氏。
    缪。
    她只记得小的时候哭着一遍又一遍写她的姓,想不通笔画怎么这么多,想不通她怎么总是被她爸打手心。因为她常常把人写到彡下面,几乎一面都是她错误的写法。
    她不喜欢这个“缪”,所以多次用锦纹丝绸把人压地死死的,却又觉得它奇妙。
    殷延把她的背包放在行李箱上:“住,我不回去。”
    突然想远了,眼神也飘了,缪言愣愣地出神,殷延用手在她面前挥了挥。
    “你爸妈来接你吗?”他问缪言。
    “我妈来。”
    校门里外其他父母都在帮孩子拿东西,殷延听到有个女人问她女儿:“今天晚饭想吃什么呀?”
    “我想吃你烧的饭!”
    他挺羡慕的,羡慕地冒酸水。
    “好,我陪你等。”殷延抱着手臂靠在墙上。
    缪言抬手拍上他摆在胸前的手臂,“那么早就想见我妈?”
    殷延点头:“阿姨肯定很漂亮。”
    缪言知道他拐弯抹角想说什么,她偏不应:“干什么,想谈忘年恋?”
    殷延眼睛一下子睁大:“你在说什么?”
    缪言无辜地瘪了瘪嘴:“怕我妈美得让你一见倾心。”
    殷延无语,他用手捏起缪言的脸,冰软冰软的:“说人话。”
    缪言眨眨眼:“殷延你好帅。”
    她故意撇开话题用花言巧语迷惑他。
    但殷延确实没骨气,所以松开了他的手,轻轻揉了揉缪言的脸颊:“惯的你一直这样。”
    缪言朝他咧嘴笑,眼神精得很:“喜欢你才这样。”
    他们在冷风里站了好一会,天渐渐地黑了下去,缪言一直在跟殷延聊些有的没的,她问殷延:“寒假你都干什么?”
    “看电影写作业吃饭睡觉,去别的地方旅游拍照。”
    “小资生活,真惬意。”
    “你呢?”
    “玩手机玩手机画画玩手机。”
    “不写作业?”
    “今年你给我抄,我懒得。”
    “不行。”
    “为什么不行?”
    “你要高考。”
    “谢谢你提醒我我还是个高中生。”
    “客气了。”
    缪言斜眼看了一眼殷延,殷延也这么看她,她摇头晃脑地凑过去,“我什么时候不客气过?”
    殷延也凑过去:“你什么时候都不客气。”
    “那你讨不讨厌?”
    “喜欢。”
    “今年寒假再多一项。”
    “你说。”
    “我们去滨川看海。”
    “计划内的事。”他说得像是早早下了约定,似乎缪言一定会陪他去一样。
    缪言喜欢在这种时候跟他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肯定唱反调,许是他觉得她的心思太好猜。
    “你那么确定?我不想去了,你自个儿去看。”缪言娇嗔。
    “我求你陪我去看,好不好?”殷延从墙上起来,站得笔直。
    “你就这么求我?”
    迷魂汤灌进殷延嘴里,他的骨头又垮了一根,殷延用手撑着曲下的腿,弯腰,矮了一大截,抬头跟女孩下垂的眉眼对视。
    还有她似笑非笑的嘴角。
    “我求你陪陪我。”
    狗会眼角湿漉漉地朝你晃尾巴,殷延也会,还混得如鱼得水。
    “那么低声下气?”缪言用手撩起男孩额前的自然卷,摸上他微热的额角,垂眸看着他。
    “只要你肯陪我。”
    他的声音真好听,说话好听,唱歌好听,讲情话更好听。只要他一讲话,缪言心里就冒甜汁。
    “那我就替你的美色买单吧。”
    缪言说得轻佻散漫,似是来是一场风,去也一场风,仗着男孩手抓不住风,风流也。殊不知自个儿就在那没脑子地绕着他转。
    “谢姑娘垂怜。”殷延很熟练这个。
    这梅新灵来得说巧不巧,缪言正打算撒娇挤进殷延的怀里取暖时,梅新灵的车灯射进她的眼睛。
    缪言心里空了一拍,整个人往后一缩,难不成她今天就翻车?
    她可暂时不想梅新灵知道她这事儿。
    “我妈来了。”缪言别过头讲了一声。
    殷延隐晦地收回了他伸向缪言的手:“嗯,走吧,晚上手机聊。”
    “我们像在偷情。”缪言苦恼。
    殷延隐在墙的角落里,笑声抽抽地:“说好听点,我们是在暗度陈仓。”
    缪言翻了个白眼拉上她的行李箱转身欲走:“好听到哪里去了?我走了,晚上见。”
    “好。”他的手没抬起悄悄地挥了挥以示告别。
    缪言步子迈地不大,但走地仓促,开了车的后备箱,搬不上去,殷延过来帮她,还轻轻搂了一下。
    缪言狠狠瞪了一眼殷延,他在顶风作案,不知好歹,但她嘴也没办法骂,梅新灵就在前面。
    “谢谢你。”她话里有恼意,咬字没了平时的连贯。
    殷延还是那幅不怕事情大的样子:“不用客气。”
    缪言落下后备箱,借着车后灯看了一眼男孩云淡风轻的欠揍脸蛋,不管他看没看清,她用口型比划了一句话便转身去了副驾。
    殷延很擅长看缪言的口型说话,对,只是她的,尤其是她在暗头自个儿磋磨的这些挠人词。
    她瞪着娇娇的眉眼:
    “惯的你,你负责。”
    他知负什么责?
    缪言觉得殷延可太清楚了。
    倒是希望有的时候他们少挤在一条脑回路上,少些不言而喻的默契,让她少窘迫几次。
    缪言逃得快,不想听殷延再说些不叁不四的话,她知道自己肯定没办法接。
    缪言匆忙坐进副驾驶的座位,头发还没从脸上撩开便听到梅新灵戏谑的声音:
    “谈恋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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