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人说过生日就像在跨坎,殷延以前觉得这哪是坎,分明就是让他跳下去的坑,或是它早已被夷为平地,无法引起他的注意。
    不过,殷延在十九岁的一月十六日同意了这个说法,他在这天跨了一道过去的坎,在土堆另一边朝往昔挥手,然后牵起身边的人的手,能跨一个是一个。
    肯定有人会问他,他怎么能够放下过去,然后全心全意地奉献给现在,殷延他其实答不出个所以然,如果让二十九岁,叁十九岁的他来回答,他也许会有更加高深一点,理智一点的见解,但是他也只是十九岁。
    殷延想了半天,想组织一些高级的词汇来修饰他的答案,可惜憋不出更适合的文字词来形容,那就形容得老套点。
    “她像天外来物,像飞来横祸,她像念魔咒一样说出她才是我现在最该惦记的人的时候,我只觉得,我就应该和她一起甩掉过去的烦恼,不溺于苦海,趁着年轻,趁着人还鲁莽天真,趁着爱还没变成一份多层次的情感,然后爱地像横冲直撞的愣头青,爱地像冬日壁炉里烧着的干柴烈火。”
    那以后呢?
    他不知道。
    他不知道缪言是否会对他厌倦,疲惫,也不知道他们以后会面对什么事情,世界很大,人也很多,关系运转之复杂,现在就坚持他们是“独立”的个体未免太过不可一世,他们任何一个人都无法真正意义上脱离轨道,所以不可抗力的因素只会一直潜伏在他们身边。
    经济管理里有短期计划,中期计划,长期计划,那殷延也有爱情管理的计划。
    长期计划是他们最好能磕磕绊绊走长些,最好是理想化的几年,中期计划是在他们看得到的未来里干完他们所有想干的事情。
    短期计划是他们在这个冬日,去看海。
    他现下执着于这个冬日,无非是癫狂的酒神在兴风作浪,无非是他在破相第二天上学问起缪言:“这个冬天去看海吗?”
    而缪言在这个静谧的夜自修趴在他耳边说:“那我们能在海边做爱吗?”
    如果他们真的是一场狂欢,定要掀起海面,钻进海里。
    他模拟过数次和缪言一起看灰蓝的海浪拍在崎岖的礁石上的景象,寒冷的海风割在他们脸上,黑色大衣像刀片一样在风里鼓动,两人的围巾会像久别重逢的天涯恋人一样缠在一起难舍难分。
    现下,他想一把火烧尽悬崖边的茅草屋,烧成一座火烧崖,然后烧到天上,烧走云和悲意,迎接一片人为的赤霞。
    “我开玩笑的哦。”缪言嬉笑着摆手。
    殷延灭不了心里那片着火的森林,可灭不掉又怎么样呢?他只能愣愣地看着那张入了他梦又出了他梦走到他身边的艳丽面庞,然后抽出草稿纸写下凌厉的字迹:如果你想,我们就做。
    她接过草稿纸看了一眼,也侧着头愣在那里望向他,手里的笔像是突然不知道怎么握才好,不自知地转了好几下,然后她低头在他的字下面写了几个字推给了他。
    她写的是:我好空虚,全部。
    字如其人这句话在殷延眼里是有道理的,就比如缪言的字和她人一样柔软无骨,随意奔放。
    殷延:下课我带你去个地方。
    缪言:又带我去哪个废弃教室呢?
    殷延反问她:难道我们之前就只有这些吗?
    缪言抿了抿嘴,写下:当然不是,所以我们去哪?
    殷延:下课就知道了。
    缪言看了一会,把稿纸折起来塞进书包,朝着殷延比了个“好”的口型。
    夜自修一下课,殷延就拉着缪言的手跑出了教室,跑下了楼梯,亦如缪言当初逆着人流拉着殷延去树下接吻那样,他们穿过嬉闹的人群,下了教学楼,去了学校的艺术楼。
    艺术楼叫昭艺楼,专供美术生训练,用玻璃窗陈列美术大家的作品,当然只是复制品。
    楼很高,连到上面的是旋转楼梯。
    “怎么没上锁?”她看殷延打开了手机的手电筒。
    “大概是猜到我们今天会来。”
    殷延照向楼梯的出口,拉着缪言的手踩上楼梯。
    这个旋转楼梯,像是没有尽头,圈圈绕绕,转上那个顶层,那个被人遗忘的顶层。
    月光透过天窗只能照出栏杆上飘浮的灰尘,居然也能照出灰尘。
    场面一度是神秘又危险的,倒不是说上楼梯危险,如果你以上帝视角俯瞰这对黑色里行走的情侣,脚步拘谨胆大,手电筒的光线在楼梯上飘闪,像是在躲避一场现实的追杀。
    殷延把缪言带到了艺术楼放闲置物品的那层,那上面堆放很多学校的美术器具和学生的参赛作品。
    他轻车熟路地慢慢掀开那张已经蒙了灰的白布,一眼锁定那个边缘有七彩颜料的画框。
    他轻轻提了出来,缪言可以猜到那是什么。
    那是她高一还是高二参加学校组织的绘画比赛,模仿松山智一的风格画的一幅画。
    不得不说,她模仿得很拙劣,只是抢眼色块复杂拼接一样,整幅画都很生硬,明亮却没有灵魂。
    现在看来,是一幅失败的艺术作品。
    “你来看过多少次?”
    “记不清多少次,有段时间天天来,不过现在都不来了。”
    缪言站在那里看着他抱起画作,任由他拉起她的手走向楼顶。
    天台的风好大,缪言额前零散垂下的刘海被风吹进了她的眼睛。
    声音匿在呼啸的风里,她问殷延:“你知道我画的是什么吗?”
    殷延望向远处还在闪烁的街市灯牌:“你的乌托邦。”
    “你怎么知道的?”
    “你的作品名没涂改干净。”男孩带着笑意声音虽然夹了冬日晶莹的冰碴子,却是声声入耳。
    “你看得好仔细。”
    她当时把《乌托邦》改成了《现实》。
    意味浓烈。
    “我每个边角每个凸起的丙烯块都看过了,我还在想你其他的地方会不会也这样藏了秘密。”
    缪言想了很多有的没的,比如她接下来该问点什么,比如学校食堂的黑胡椒铁板牛肉饭有点难吃,比如风有点大,她不冷,但是想走。
    “也许藏了吧。”她说。
    “其实乌托邦迟早都会被毁的。”她每个字都咬地很轻,风可以毫不费力地把她声音带走。
    殷延单手举起画板,拿没有画的一面挡住了那股来自西北方向的风。
    “那我能守护一天是一天。”
    缪言失笑:“你把自己当什么,守护神吗?”
    殷延摇头:“我想我陪你的时候,你能够多开心会。”
    殷延问她:“你怎么区分乌托邦和现实?”
    缪言回答他:“梦里梦外。”
    殷延说:“不对。”
    “乌托邦就是现实,现实就是乌托邦。”
    缪言不懂他这句话的意思,话还没问出口,就被殷延用虎口托起她的下巴,堵住了她所有的疑惑。
    殷延的虎口刚好卡上缪言的下巴,她美丽的脸庞下写着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的秘密。
    天台的风很大,但是吹不散缪言脸上的热意,也吹不缪言的声音,她问殷延:“我是谁?”
    殷延说:“缪言。”
    “你是谁?”
    “殷延。”
    “我们在哪?”
    “现实里。”
    “我该去哪?”
    “你想去的任何一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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