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盲人做的产品,受众群体就摆在那儿,走不了高端定位,一切以性价比出发。上次他们发的导航尽管已经尽可能优化了,但如果不单独配置接收器的话,就都得装在耳机上,类似最初形态的蓝牙耳机,还是有点重量的,戴久了可能会头疼。
    而且入耳式的耳机陶淮南本来也戴不了,对耳压有压迫的感觉会让他很不舒服,陶淮南的耳机没有入耳式的,太过封闭的感觉他会没有安全感,甚至害怕。
    那会儿晓东笑着问迟骋:“不给小弟一个啊?”
    迟骋说:“他用不了这个。”
    晓东问:“咋呢?”
    迟骋也没多说,只淡淡地说了句:“不是给他用的。”
    那时候旁边的小护士还挺诧异地看了迟骋一眼,可能觉得他冷漠。
    晓东就没有,他什么都没说,笑呵呵地接了句:“嗯呢,属你弟最娇气。”
    当哥的最了解弟弟们,什么事儿在他眼里一看就能明白,话拐着弯说一半也躲不过他耳朵。
    手环有好几个模式,室内、室外、远距离障碍方位提示、近距离障碍震感提醒、导航。
    陶淮南戴了整个下午,半刻都没摘下来过。
    耳机他也戴了,在室外导航时两个搭配着用,几乎连盲杖都不那么必需了。只在知道前方有障碍时用盲杖探探是什么障碍。
    这个手环给别的盲人用作用可能不大,它从最初就只是给陶淮南做的,只对他有用。
    因为别人都不知道,什么频率代表什么,震感长短代表什么,手腕的每一个方向都代表什么。
    只有陶淮南知道。
    它只属于陶淮南。
    只有陶淮南这个小瞎子是被牵着手长大的,被一个人牵了十一年半。
    这十一年半里的每一天,他的手都被握在另一只手里。他们不用说一个字,陶淮南就能不磕不碰不绊倒。在他手腕上轻轻一捏陶淮南就知道下一步怎么躲,是有台阶了还是有坑了,是该往左还是往右。
    没有这十一年半,谁也戴不懂这个手环。
    陶淮南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缩在床上,缩成一团。
    手环裹在他手上,像被别人的掌心攥着手腕。
    他用手腕去贴自己的脸,这个手环他舍不得摘,可戴着的每一秒,都让陶淮南疼得喘不过气。
    它每一秒都在提醒着陶淮南,他是怎么长大的。
    他是怎么被人牵着、背着、抱着长大,让一个最初不说话没表情的倔小孩,到后来能够笑着说他烦人又亲他的嘴,能在他不知缘由地痛哭尖叫时忍着脾气给他擦眼泪,说“不哭不闹,你好好跟我说。”
    陶淮南把手腕贴在心口,整个人疼得打着颤,一直抖。
    手环沾着他的体温,它的存在又持续,又温柔。
    它每一秒都在告诉陶淮南,没有人忘记这十一年半。
    陶淮南伸出一只手去摸手机,摸到了颤着手指划开了屏。
    他熟练地点开了一条音频,那是从长长的录音里截出来的一段,一共一分十二秒。
    这一条陶淮南已经听了几千次,他能在睡不着的时候一直一直重复着放它。
    音频里刚开始只能听到一个人重重的呼吸,然后是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人躺在床上,轻轻地翻了个身。
    半分钟的沉默之后,有道声音出现了。
    那声音是陶淮南最熟悉的,哪怕只有一个气音他都认得出来。
    那声音很哑,他听起来那么难受,又很脆弱。他不该是那样的,他从来不会那么脆弱。
    可录音里的他偏偏就是那样的,好像没有力气,也像是很绝望。
    他哑着嗓子轻轻地说了句:“陶淮南……我疼。”
    第95章
    第二天早上陶晓东一起来, 照例先去弟弟房间看看,一开门人没在。陶晓东去洗手间,顺便洗漱。
    水龙头开着听不见人说话, 关了水听见汤索言在叫他。
    陶晓东赶紧“哎”了声:“洗头呢, 就来。”
    “一会儿我给你洗, ”汤索言说,“回来。”
    陶晓东头发已经沾湿了,回是回不去了,只能安抚着说:“马上马上。”
    头发洗完吹干, 清清爽爽回了卧室,汤索言没睁眼, 转了个身背对着他。
    陶晓东还穿着睡衣, 扑上去搭在人身上,脸凑过去看,笑嘻嘻的:“干啥啊?不高兴了?”
    汤索言不睁眼也不说话, 显然是有情绪了。
    陶晓东往人脸上亲,挺响的“ber”一声。
    汤索言皱着眉,说:“我没想起呢。”
    “那你睡你的,”陶晓东哄着说,“反正不上班, 睡吧睡吧。”
    汤索言脸上还是没放晴:“你都起来了。”
    “我就洗个漱,我不起, 这不回来了么。”陶晓东是这个家里最没脾气的,对俩弟弟是给他们自由, 对汤医生那就是纯惯着, 自己家医生说什么是什么,想要星星不给月亮。
    汤医生这起床气从前就有点, 早上起来不爱说话,这些年让陶晓东惯得越发严重了。
    陶晓东直接从汤索言身上翻过去,在汤索言面对着的那边躺好了钻进被窝里,搂着人家汤大夫,小声说话哄着。
    汤索言抬手摸摸他头发:“说了一会儿我洗。”
    “你手昨天不坏个口吗?怕你疼。”陶晓东又亲亲汤索言,稀罕得不行。
    他这一口一口的“ber”,汤索言说:“等会儿起来小南又得笑话你。”
    “他没在家,”陶晓东说,“不知道一早上干啥去了。”
    汤索言问:“有课?”
    “周六不应该啊,”陶晓东想想说,“去医院了吧。”
    凡果和迟骋这两天都有事,迟骋昨天从回来一直忙到半夜,没回学校,在外面住的。
    郭一鸣一早上打电话给他,俩人在办公室泡了一上午。
    哥打电话过来的时候,迟骋正跟郭一鸣研究着写一个程序。
    “生日快乐啊我苦哥,”晓东在电话里说,“又长大一岁。”
    迟骋笑了下,说:“忘了,一早起来就来干活了。”
    电话里听见汤索言在旁边也说了个“生日快乐”,迟骋说:“谢汤哥。”
    哥俩昨天刚见完面,在电话里简单说了几句就挂了电话,迟骋太忙了。
    微信今天一直静悄悄的,从昨天那通电话之后陶淮南就没再给迟骋发过什么。
    迟骋把手机放在一边,接着跟郭一鸣说话。
    凡果今天没跟他俩一块儿来,嫌办公楼太冷,在宿舍床上支着小桌捂着被。
    迟骋没有过生日的习惯,所以这么多年了学校里也没人知道他哪天生日。倒是石凯给他打了个电话,问他忙不忙,要不要一块儿吃个饭。
    迟骋说没空,不吃了。
    石凯说:“那我给你订个蛋糕。”
    “别订,不吃。”迟骋说。
    他和石凯都在北京,偶尔会见个面,以前他俩离得不算远,后来石凯毕业工作了离得远了,就见得少了。
    他俩从初中认识到现在了,高中又坐了两年同桌,关系自然不一般。石凯说:“那等你有空再说吧,我过去找你。”
    迟骋说“行”:“玩你的吧,周末了。”
    对现在的迟骋来说已经没有什么周不周末了,不忙的时候天天都周末,忙起来就没黑夜没白天。从办公室出来下午四点多,俩人都感觉肩膀脖子有点僵。
    “吃什么啊?”郭一鸣问。
    “随便。”迟骋说。
    迟骋边走路边捏了捏脖子,凡果的电话正好这时打了过来。
    “郭哥你俩咋还不回来?今天回来吗?”他在电话里问。
    “正准备回,怎么了?”
    凡果:“什么时候回啊!”
    “往回走呢,你有事儿?”郭一鸣问他。
    “有事情找迟哥!”凡果闹吵吵地说着,“等下让迟哥上我寝室一下!”
    郭一鸣看了眼迟骋,说:“知道了。”
    “让你找他。”郭一鸣挂了电话,跟迟骋说。
    “他能有什么事儿,”迟骋不当回事,“不去。”
    北方的冬天总摆脱不了那股干燥的凛冽,干枯的树枝上挂着薄薄一层雪,显得又寒凉又萧瑟。
    迟骋没去找凡果,他要真有什么正经事就自己过来了,迟骋直接回了宿舍。
    室友周末去找女朋友了,宿舍里空了一天,这会儿一进来有点冷。
    “冬天太烦了。”郭一鸣边开了灯边往洗手间去。
    迟骋没脱外套,直接坐在椅子上,他拿了充电器给手机充电。门被敲响,迟骋滑了下椅子开了门,又滑了回来。
    然而该响起来的吵吵嚷嚷声并没有响起来,取而代之的是一道小心翼翼的询问——
    “是小哥吗?”
    迟骋手上动作一僵,猛一回头。
    陶淮南穿着毛衣,手上握着盲杖,有点不太敢进。走廊另一边的凡果笑着说:“你进啊,没敲错!”
    陶淮南于是往前迈了一步,又问了次:“小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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