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肖华的一双视线向罗荣桓射去。他要从这个军事家的眼光里,找出李竹如这种说法的答案。他瞅了一阵,只见荣桓的脸上挂满笑纹,正蹲在那儿指点一个新警卫员洗脚丫子。在这个警卫员刚入伍的时侯,罗荣桓就曾耐心地向他介绍过保护脚板的经验,例如鞋要松啦,袜要平啦,脚底板上经常抹点油啦,等等,可他总没放在心上。这几天一连来了几次急行军,如今已是两只脚上水泡套水泡了。现在荣桓看他洗着脚,他还在一边挣拽一边嚷:
    “喔,小家伙!你可別小看这臭脚丫子。我们的‘翻边战术’,会指着它哩!”
    “那我一定好好洗洗,一定……”
    “一定不要把它洗破了!”罗荣桓说,“你要把血泡洗破,那就一步也不能走了!”
    罗荣桓一面指点这个警卫员洗着脚,还一面跟侦察科长李作鹏带来的宋继柳谈着话。继柳只穿当地老百姓的衣服,没戴帽子;敞着怀,有点毛茸茸的前胸起伏着,还一阵阵地.冒着热气。荣桓问他:“敌人有多少人?”
    继柳可能是由于路上走多太急了,现在他不仅用衣袖擦抹着满头的汗粒,就连说话也气咻咻的:“没细数。过万了。”
    “里面边有鬼子吗?”
    “有。”
    “有多少?”
    “不是太多!共分十一二路进行‘拉网’式的‘扫荡’”
    “海州、青口、赣榆城有动静吗?”
    “没有。通过这三地的内线反映情况来看,一点出兵迹象都没大有。”
    罗荣桓沉思了片刻,也不知想了些什么,又问:“继柳,你是怎么知道敌人要来滨海?”
    宋继柳笑着说:“一个伪军告诉我的!”
    “是吗!”罗荣桓也笑了,“真有意思?人家能告诉你这个?”
    “说来也真赶巧啦!”宋继柳说,“有个伪军,闯进我一位家住临沭蛟龙的队员小刘家,摘下一块手表,递给小刘说:‘老乡,这块表,请你先给我保存一下。’伪军见小刘不解其意,又解释说,‘这一仗,我要托天之福,死不了,还来拿。要是不来拿,就是算了。到那时,求你行行好,把它送到我家去——’随后,他又把他的家乡住处告诉小刘。”
    继柳说着,从衣袋里掏出一块手表,举在罗荣桓脸前,
    罗荣桓伸出一只手,接过手表,拿在手中瞅起来。那位新战士趁这个机会,把洗脚盆端到一边。罗荣桓擦了擦手,将手表反反正正地瞅了一阵,风趣地说:“嗬!还是个金壳的大罗马呢,价格可不菲呀!”
    “要不,那伪军会把这玩艺儿看得这么贵重呀!”继柳说,“那个伪军,把名字告诉小刘以后,又掏出一把零票子硬塞给他,要收买小刘的心。当时,他觉着这里头八成有什么文章,就应下了他的托咐,还就劲儿探听到一些很重要的情报……”
    这一阵,罗荣桓一面听继柳谈情况,一面又在瞅那块手表。他瞅着瞅着,忽然问道:“那个伪军是不是叫于不水”
    “正是。”
    “我们滨海区的赣榆欢墩埠人?”
    “对。”继柳惊奇地望着罗荣桓,“首长,你怎么知道?”
    原来,这个于不水,是的赣榆欢墩埠老中农于是乎的儿子。因此,要说罗政委认识于不水,这并不奇怪。现在使宋继柳觉着奇怪的是:这么个大首长怎么会知道这手表是于不水的呢?说起来,话又长了。早在抗战初期,村中的一些青年人,看的当了八路,有的干上民兵,于不水一见这种情况,也动了真情。有一天,他向爹说:“我也去干一个当兵的差事吧!”
    “干什么当兵的差事?”
    “干八路也行——”不水望望爹的神色,又说,“你要不愿意,我就先干个民兵。”
    于是乎依然摇头:“看看再说吧——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要是八路军万一有个山高水低站不住,那不毁了我们全家的性命?”
    “这个……”于不水说,“不干,这日本人的气,受到多会咱算个头?于是乎叹了口气说:“这是百姓的劫数,受够了就完了!”
    于老汉见儿子还不死心,又说:“我琢磨着,日本人打进中自来,无非是为了夺江山,坐天下,不一定乱抢乱杀的,他们能不要老百姓吗?不要老姓他们向谁征粮抽税呢?咱这号不党不派的庄户人家,给谁纳粮不是一样?”
    后来,日本鬼子进了村,把于不水抓去当了伪军。
    现在于不水手上戴的这块表,于是乎,就是那个老财迷从一个日本鬼子的尸体上撸下来的。那时战斗还没结束。要不是罗荣中桓警卫员掩护他一下,他早挨上枪子儿了。可是,现在罗荣桓并没向继柳讲这些过程,只是把手表一举说:“我认得它!”
    接着,他将表递给继柳,离开话题,又急转直下地问道:“宋队长,你从赣榆跑到山东莒县大店子来,不能只是全为了这个吧?你还探听到一些什么情况?”
    “今天,就原原本本地跟你说说吧——”继柳这些话,虽是商量的口可他并没容罗政委表示什么,便不顾別人地独自地讲起来,“在当时,小刘先装作害怕的样子,试探着问那于不水:“‘哎哟!你们在俺临沭打仗吗?’于不水回答:‘不!不在这里!’
    “队员小刘说,‘你哄弄俺。你们的队伍,这不全在俺庄上站下了?’他将手表朝他递过去,又说:‘你快自个儿收着吧,你们在俺庄一打仗,俺还知不道死活呢!’
    “于不水没接手表,又说:‘只在你村停一大会,这是为了麻痹八路用的,目的地是这里向东的滨海地区。’于不水为了让小刘相信他的说法,还补充说:‘你没看见?通向东部滨海的道口,全封锁了!小刘佯裝消除了顾虑,又笑着劝慰于不水说:‘那你何必这么担心呢?到滨海也不一准就碰上八路,哪有那么巧的呀!’
    “于不水说:‘咱听说全探好了。滨海不单单有八路,他们的大头目也在那里!’我又佯装猛吃一惊:“哟!听说八路军可是厉害呀!”
    宋继柳从头至尾说了一遍。他说的这些情况,大体梗概罗荣桓已经掌握起来了。那是从部队的侦察员和党的地下工作人员两条渠道传过来的。
    可是,罗荣桓对掌握敌情是非常认真的。哪怕是一丁点小事儿,他也要抓住它,在脑子里拧上几圈儿。而且,在情报的来源方面,又特別重视老百姓这条渠道。
    因此,现在宋继柳由头地说着,他不因重复而插嘴截舌,也不因罗嗦而感到烦。你看他,平平静静地坐在院中的小板凳上,搬起左腿压在右腿的膝盖上,半倾着身子,抽着烟,微笑着,耐心地听着继柳这好象永远说不完的叙述,却看不出一丝儿着急的意思。
    继柳说话有个特点,就是不管对方对他的话持什么态度,他总是按着他旦己要说的一直说下去。现在,他一气儿就说了这么多。当他说到这里的时侯,站在一旁等了老大晌的省战工会秘书长李竹如,再也沉不住气了,就凑前一步打断了罗荣桓的话弦,向罗荣桓提议说:
    “罗政委,咱该转移了吧?”
    罗荣桓笑道:“向哪转移?”
    李竹如答道:“向沂蒙山区呗!”
    “怎么个转法?”
    李竹如回答:“这还有什么疑问?全部步行嘛!”
    在罗荣桓和李竹如对话的时候,山东党委书记朱瑞被手下几个头目们拉到一边去了。
    人们把他围在当中,拼打忽地问他:“朱书记,你看今儿这个‘翻边战术’之仗怎么打法?”
    朱瑞并不推辞就站了起来向大家一挥手轻轻松松地说:“大家全都蹲下,慢慢地说说。”
    于是,众人聚成一堆,脑袋挨着脑袋,肩膀靠着肩膀。
    “同志们听好。”朱书记又神秘地讲说上了,“我揣摸着,今天这一仗……”
    朱瑞正讲着,也不知罗荣桓哪时来到了这边。他两手拄着膝盖哈腰站在朱瑞背后,悄悄地听起来。
    直到朱瑞发现了罗荣桓,他这才笑呵呵地接着说道:“你们这是要转移啦?”
    朱瑞摸着后脖颈子嘿嘿地笑着,人们全站起身。也无声地笑了。
    罗荣桓问大家说,“你们都想打仗?是不是?”
    “是!”众人异口同声。荣桓说,“別急嘛!保证有你们的仗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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