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七哥,我不是故意跟你隐瞒,”周未赶紧在电话里解释,一个人的身世对他本人来说太重要了,他发现这么明显的线索却没有第一时间告诉他,“你在生我气吗?你等下,我现在飞去碧潭给你当面解释,你等等再生气行吗?”
    蒋孝期在那边叹了口气:“我没生气,你别乱跑,我叫那群好好看着你了。你刚说的姬卿叫姬卿是怎么回事?她怎么也是墨林人?”
    一堆话堵在喉咙里,周未不知从何说起,用力将偏长的头发拢到脑后:“你先别管她了,那棵树,不是,那个你外公家的事情,你要不要先跟阿姨商量下?”
    “给我发下你拍的照片,我记得里面有门牌号完整的。”蒋孝期也被突然展开的支线任务弄得思绪繁乱,想先处理完手头的事情冷静下再动作,“这边的事情还没完,别的等等再说。我先不回丹旸,可能今晚飞一趟墨林,你乖乖的别担心——”
    周未不担心才怪,眼下一堆箭头指向北部小镇墨林,好像那里是一切故事的开端,一切纷扰的源头,他不放心蒋孝期一个人过去。
    周未晚饭时去给展翔送了鸡汤和许多好吃的,然后回家换上当年蒋孝期买给他的毛毛领工装羽绒服,又找了件蒋孝期的运动户外长款抱在怀里,叫上那群去机场接机。
    那群看见他穿这样吓了一跳:“你被小翔传染了吗?冷?”他还单穿毛圈卫衣呢!
    “晚上降温,”周未也有点冒汗,上了车就降下车窗透气,“飞机到了的时候会很冷,先预备着。”
    那群摇摇头,有一种冷,叫做你男朋友觉得你冷,他偷偷看了下天气预报,给蒋先生点个蜡,这种打扮就算是蜡也得焐化了。
    蒋孝期让那群看住周未,但没说不让他出门,去接男朋友飞机也合情合理,一根筋的那群没往别处想。
    然后周未全程请他喝各种奶茶优酸乳,那群一到机场就去找厕所,再然后从厕所出来,周未不见了!!!
    那群拨蒋老板的电话,无法接通,再拨周未的,居然通了。
    周未:“我去约会,不方便带你,赶紧回家吧,记得喂猫——”
    周未掐着蒋孝期上飞机的时间搞事情,让那群告状无门,他事先买好了机票往安检门里一溜,谁还找得到。
    碧潭飞墨林最近的机场要比丹旸起飞多两小时航程,于是蒋孝期落地接到那群电话时周未已经提前到了。
    蒋孝期黑着脸走出一眼能望个对穿的小机场,被奔放的东北风吹了个透心凉,心里痛骂周未一顿的念头刚刚坚定起来,背后一紧。
    周未用抱了一路染着他体温的那件长羽绒将蒋孝期包裹住,双手圈过来,侧身探出嵌在毛毛帽边里的一张笑脸。
    蒋孝期的严肃脸瞬间崩坏,把他从身后扯过来。周未低着头,一点点弄好他羽绒服的拉链和钮扣。
    凶他还有什么用呢?人都来了。别说,蒋孝期还挺想他的,看见这个人,就像零下的天气里穿上羽绒服一样温暖。
    “只知道穿大衣,手套都不戴!”蒋孝期拉他手揣进自己的口袋里,户外羽绒服的口袋很宽大,刚好放下两只交握的手。
    天已经黑了,不过从这里去墨林县城还有一百二十公里路程。
    周未问蒋孝期:“我们今晚就去吗?还是在这儿住一夜?”
    “今晚,我租了车。”蒋孝期办事效率极高,出发前已经规划好了行程,只是现在多了一件甜蜜的负担。
    奥迪a6l,周未坐进去感觉挺舒服的,车内收拾得也干净:“你认准奥迪了?”
    “不用重新适应操作,”蒋孝期递给周未一份吉野家的双拼饭,“慢点吃,我在飞机上吃过了,杯子里有温水。”
    “去年……”
    蒋孝期发动车子:“先吃东西,要开两个小时,够你慢慢说的。”
    周未急着争取宽大处理,吃两口就接着说下去:“去年夏天,想远处走走也不都是因为怀疑林木,就想清静下,刚好听他说过老家在墨林,觉得往北走凉快些,其实没期待有什么收获。”
    那次周未只一个人,一个行囊,像潦倒的文艺小青年一路向北,如今这段从机场到县城的路他坐的大巴,车里空调坏了,三伏天闷成人肉罐头。
    墨林对他来说是完全陌生的区域,不同的风景、不同的气候、不同风格的人们操着不同的口音,他对这里唯一具体的印象就是林木提到过的孤儿院。
    周未的社交障碍放在陌生环境里好了很多,他跟路人打听孤儿院的地址,得知很早以前的那家孤儿院已经改了名字,现在叫墨林县儿童福利院。
    福利院紧邻拆到破败的县医院旧址,大多是病残儿童,能活蹦乱跳出来玩的不多。
    周未打听林木的过程有些曲折,毕竟已经过去四十年了,工作人员不知更迭多少茬儿。
    周未谎称是寻亲才好不容易从破旧虫蛀的档案里翻到林木当年登记的简单资料,只有一页表格,潦草简略,但左上角粘着的一寸照片让周未瞬间记起某个似曾相识的影像。
    “我当时就想,这个人很像在你家看到那张合影上的小男孩,就是鞋带坏了那个。”周未回忆,“但是有点懵,怀疑自己搞错了,林医生怎么可能早就认识蒋阿姨?”
    蒋孝期偏头看他一眼:“之前我也觉得不可能,但他们第一次见面,是在我面前见面,或者说重逢,我妈的确反应有点不寻常。”
    周未扒了一半饭,吃不下放到一边:“然后我设定的目标就跑偏了,想验证我的直觉是对是错,辗转找到一个当年在孤儿院义务帮扶的国企退休老大爷。那老大爷说他们当时工厂和福利机构结对子,他正好负责孤儿院这块,对林木印象还挺深刻的。他说林木性格内向,跟院里的老师小孩关系都很一般,但这里几乎没有不知道他的,原因是他学习好,年年考第一,家家引述他教育孩子,所以小孩都不喜欢他,在学校也不合群。”
    周未要说重点了,语速慢下来:“老大爷说,当时学校有个姓林的老师,对林木格外照顾,经常让他去自己家里吃饭做作业,跟自己家的孩子玩在一块儿,几乎就等于是收养了。后来林木考上大学离开墨林就再也没跟这边儿联系过,如果还有那么一个人能让他保持联络的,恐怕就是这位林老师了!”
    “林老师就是我外婆?”蒋孝期直直盯着车灯晃白的路面,路不太好,车身有些颠簸。
    周未噗嗤一声:“咳咳,不是,林老师是个男的。呃……应该是,你外公。”
    蒋孝期吃惊地转头看他,车轮轧在石块上车身打斜巨震,周未赶忙喊他看路。
    “四十年前这里一半人都姓林,我长话短说,林老师就住在林家巷225号,老大爷建议我去他家打听打听,其实不用他说我也要去的,因为他还说林老师家里有一儿一女,儿子子承父业在小学教书,女儿就不知嫁到什么地方去了,很多年都没音信……哥你开慢点,这路连个双向车道都没有,不适合跑野啊!”
    “是我妈,她姓林……”蒋孝期声音沙涩,“我还有个舅舅?”
    周未摸索着握住他一只手:“是的,你还有除了蒋家之外的亲人,你舅舅有个女儿,和我同岁,是你的表妹。”
    车内一时安静。周未理解蒋孝期此时的感觉,就像单根系的植物突然接上另一条根脉,一开始并没有办法适应地通过它汲取养分,而是混杂了陌生和未知的畏缩加好奇,简言之就是“近乡情怯”吧。
    蒋孝期找回声音:“你那时,去见亲生父母,是不是还要害怕一些?”
    “啊,”周未没想到他问这个,故意笑嘻嘻,“对啊,怕得要命,所以勇敢啊七哥,你还有我陪着呢。”
    蒋孝期紧紧握住他的手。
    周未安慰他:“你外公外婆身体都很健康,两个退休教师生活也不成问题。他们和你舅舅一家住在一个大院子里,应该挺和谐的,五好家庭,整面墙的奖状,你表妹也该大学毕业了吧……”
    “我不是担心他们,”蒋孝期说,“我心疼你。”
    周未抬脚踩在座椅上,晃着脚丫:“那你慢慢疼哦,别太用力,我要你疼我一辈子呢。”
    “姬卿怎么回事儿?”蒋孝期问。
    “哦,就是在福利院翻林木档案的时候,还看到一页登记表几乎是空白的,照片也没有,只简单写了个名字叫‘季清’。”周未比出那两个字,“纯粹因为发音近似我才多扫了两眼,下面什么都没填,只备注栏里写了句该女孩在办理收容手续期间被领养,大概是这句,当时没在意。”
    他给蒋孝期说了从展翔那里听到的信息:“所以,周耒和他妈吵架,应该是因为那条丝巾。他跟小翔酒后唠叨一堆,小翔听到这些。”
    “姬卿婚后从姬家带过来一个保姆,就是季姨,以前传过她们是远房亲戚。这个季姨,是有一点北方口音的。”
    “我直觉姬卿就是季清,从前没人发现是因为姬家或她自己藏得太好了,可一旦有了线索,想要验证也不难。”
    “这样也许解释得通,为什么林木会给你一份假的鉴定报告。”
    “嗯,”周未不很确定,“墨林不算大,林木也只比姬卿大个四五岁,说不定曾经在同一个学校里读书,还差点进了同一家孤儿院,如果他们早就认识也不奇怪。”
    “但是他们一直装作彼此不熟。”蒋孝期道破玄机,这样就很蹊跷了。
    周未静默少顷,盯着车前铺展开来的未知前路,喃喃对蒋孝期说:“我对林木这个人一直有无法解释的反感,仔细想想的话,可能是源自他身上那种对周家模糊的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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