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是,那个谁,”那群扫了眼侧窗,对副驾的周耒低声说,“车。”
    周回的,周耒也看到了,心照不宣地瞪了那群一眼,不想在他哥面前提这个人。
    联大跟丹大隔了八十条街,距离比高校排行榜上的名次拉得还远,开学日周回出现在这儿不奇怪么?想想刚刚发生的事情自然就不奇怪了。
    周未诨名在外没错,但也不至于在学校里一露面就跟明星出街似的狂蜂浪蝶,必然有人在背后煽风点火,还找了狗仔过来狂吠乱咬。
    周耒从后视镜中看周未,他安静坐着,侧颊被长发遮去大半,探出削尖的下颌,比考试前更瘦了。
    他白t恤的左肩染着黄褐色脓烂的汁水,还粘着块要掉不掉的果肉。
    被弄脏了。
    周耒将t恤外面罩着的衬衫脱下来丢到后座周未怀里,周未看也没看捡起来,在衣服弄脏的地方随便擦了擦。
    周耒:“……”versace的秋季新款抹布?真是多余管他!
    那群把车往高干楼方向开过去,周未看着窗外:“先去吃点东西,饿了。”
    “去兰友生。”周耒没好气,这种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时间想吃东西,九成又是睡到中午才醒,什么都没吃就出来了。
    周未敲了敲车窗:“太远了,就这里吧。”
    那群靠边停车,周耒推门下来看见“洁惠食堂”四个大字,扭头冲着周未求确认地挑挑眉。
    “丹大的学生,早晚要知道这地方的。”周未驾轻就熟地推门进去,那群紧随其后。
    周耒眉心收得更紧些,抬腿迈上台阶,顺手把拉门上挂着的“营业中”翻到“正在休息”。
    午饭和晚饭中间的空档,人不多,靠墙一桌有父母和刚入学的女儿面对面抹眼泪,轻轻说些互相安慰和嘱咐的话,另有一桌围坐着服务员在剥蒜摘菜。
    周未不看餐单直接点了菜,那群补充一句:“加个冒菜,再多一碗米饭。”
    周耒看向他俩的眼神越发地不可思议。
    秦惠洁端着大份疙瘩汤和炝炒三丝、梅花肴肉,笑得亲切:“小周?有阵子没来了,放假出去玩了吧。”
    她眼光一扫,没看到蒋孝期,对黑铁塔似的周耒也礼貌一笑,没多问。
    周未手上盛汤,第一碗摆给周耒:“惠姐,这段的停业损失你找他要,千万别客气。”
    他盛第二碗时,那群已经呼噜呼噜开喝了,周未把汤端给自己,用勺子搅着吹凉。
    秦惠洁猜想他们是要安静说话,心知不是闹事的便说:“不要紧,反正也没什么客人,你们有话慢慢说。”只要别打起来就成。
    周耒嫌弃地推了推汤碗盯着周未:“吃饱了跟我回家去。”
    那群欠身,椅子往外挪了挪,将冒菜拖到自己面前,其实他想单开一桌。
    周未快速扒饭,好久没吃色香味正常的食物了,趁着有人买单还不吃个饱?
    他真不想腾出嘴来吵架:“那是你家,不是我家。”
    “养你二十年不是你家?!”周耒声调随着气力拔高,“周未,你有点良心行吗!爷爷赶你走了?还是我容不下你了?”
    周未夹了块肉塞在嘴里嚼,探手摸出钱夹抽了身份证出来,摆在周耒面前指尖敲了敲。
    周耒瞪大眼睛,抬眸看向周未:“谁让你改的?”
    周未觉得这饭是吃不好了,放下筷子抽了张纸巾擦嘴,回视周耒:“这才是我,以前你们,包括我自己,都认错人了……”
    他舔了下腮,摸出一支烟点着用力吸,在薄漫的烟雾中勾起唇角,眼底却被窗外的天光映出水痕。
    “认错人!”周耒捏着那张身份证狠狠攥了一下,坚硬的材质割疼掌心,他愤怒地一甩手,将身份证从透气窗丢了出去,“我叫你二十年哥,你现在告诉我认错人了?”“你看看你自己,现在过成了什么样子?!周未,你今天必须跟我回家去,我不是跟你商量。”
    周未吸吸鼻子:“所以,我不同意,还要被打断腿吗?”
    周耒眼里闪过痛色,断腿是他俩秘而不宣的疮疤。
    “你一个人在外面,可能不止要断腿!刚才如果我和那群不在呢?你知不知道你这种动辄喘口气就可能得罪人的家伙,给那个王八蛋玩死也说不定!”
    “你指望谁护着你?蒋孝期吗?!”
    周未掸掸烟灰,舌尖压住微颤的唇:“能不能换个不牵连长辈的……啧!”
    “爱死不死吧你!”周耒呼地站起身,撞开椅子推门走出去。
    周未透过窗子看着他,倔驴似的掀开车门又大力拍上,返身回来跳进花坛中,将刚刚扔掉的身份证捡出来丢进车里,腿儿着走远了。
    周未看了眼那群,夹烟的手向外一指:“身份证我可以自己捡的,他怎么不买单就走了。”
    人家确实也什么都没吃,那群掏出手机默默去吧台结了账,回来继续把一盆冒菜扒完。
    “你以后也别总跟着我了,”周未吃饱喝足抻抻懒腰,“不用工作的吗?”
    那群径自去开车:“不耽误。”
    他将副驾一个纸袋递给周未:“二少烤了一上午,我要尝吐了。”
    周未翻开纸袋,里面的玻璃餐盒里摆着四块压出玫瑰花型的烤饼,溢出馅料淡淡的玫瑰香,还扔着他那张被擦净泥痕的身份证。
    “这顿表现还不错,吃了九个饺子,要不要凑个整?”蒋孝期捧一只瓷碗,举到蒋桢嘴边的勺子里躺着一只白胖的水饺,面皮剔透,隐约能看到里面红绿的馅料。
    却之不恭,蒋桢无奈地张嘴又吃下一个:“越包越好了,我的食量跟着你的手艺涨,今早过称胖了三斤。”
    “你还有很大进步空间,多多努力。”蒋孝期收了碗筷,拿到卫生间去清洗干净。
    蒋桢坐在床边翻书等他回来,刚刚熬过排异反应的她仍然能看出明显浮肿,但整个人打理得清爽干净,病容已经恢复很多。
    没等蒋孝期搁下锅碗瓢盆去开电脑,蒋桢冲他招手,这是想聊天。
    蒋孝期干脆抱着笔电坐到床边沙发里,眼睛盯着邮件嘴上说:“是不是待这儿很无聊?等你身体再恢复一点,我们叫上宥圆到湖区野餐。”
    “小未开学了吗?也不知道最近怎么样——”蒋桢小心地问。
    蒋孝期悬在键盘上的手指一滞,跟着飞快地敲出一行字,又不满意地全都删掉了。
    他盯着孤单闪烁的一点光标,语气尽量轻松:“他还能怎么样,你放心吧,挺好的。”光标映在他黑深的瞳仁里,一闪一闪。
    “听宥廷说,他打算先休学一年……他这人玩习惯了,不爱受拘束……”
    “他心挺大的,”蒋孝期不知想起什么,眼神瞬间一冷,“天塌下来当被子盖,你为他急疯了,他照样跟朋友出去玩,多余担心他!”
    蒋桢面上的忧色一点没少:“你不是说,他不太懂得照顾自己,离开了周家……”
    蒋孝期之前两次连夜赶回丹旸,蒋桢就猜到他都是为了周未。
    第二次蒋桢术后正病着,蒋孝期回来后什么也不说,整天在重症病房里守着她,就算蒋桢那时还不很清醒,也能感觉到儿子的情绪异样。
    等蒋桢病情稳定些,蒋孝期就把周家的事情跟她一五一十说了,略掉那些网上的撕逼大戏不提。
    但哪怕蒋桢主动试探,他也再不提回丹旸看看的事,电话视频也都没有,两个人像是彻底断绝了联络。
    蒋孝期起身帮蒋桢倒水,背对着她:“周家给他大笔财产,他住的别墅年底才到期,自己不懂照顾自己自然还有别人照顾他……不用我们操心!”
    蒋桢接过水杯,细细看了儿子的表情,他惯会隐藏情绪,这会儿却是各种烦乱、郁躁、不安、牵挂,马脚比马毛还多。
    “你早点休息,宥圆明天给你带学校餐厅的牛油果吐司,我晚点有电话会议,先回去了。”蒋孝期装好电脑包,帮蒋桢续了床头的温水,调好阅读灯,“晚安。”
    黑皮的司机兼保镖在楼下等候,蒋孝期冲他微一点头坐进车里,用英文交代去酒店。
    每次蒋孝期来纽约看望蒋桢,如果第二天上午没课,他就会在这边留宿一晚,法拉盛的皇后学院附近有一处长期包了套房的酒店,最近住得少了,往前两个月他几乎一多半的时间住在那里。
    看看时间,距离国内的电话会议还有十几分钟,天色完全暗下来。
    此时的丹旸应该天光大亮,行色匆匆的人们纷纷在工位和教室里落座,但一定不包括那个懒虫,他不用上学上班就不会正常作息,蒋孝期丝毫不怀疑。
    振铃打断了他漂洋过海的思绪,蒋孝期清清喉咙接听宥圆的来电:“有事吗?我明天上午回伊萨卡。”
    “老天!”宥圆像被踩了尾巴似的惊叫一声,“小舅舅,你的那只猫终于给运过来了,怎么这么凶啊!你不赶紧回来看看吗?”
    猫!蒋孝期移开电话对司机说:“回伊萨卡。”
    “千辛万苦弄过来的,宥廷说各种检疫过关麻烦死了,它可能有点怕生,要么就是晕机……come on,dear……这是中华田园猫吗,看起来很普通啊……它叫什么名字?”
    “星期六。”蒋孝期将笔电连上耳机准备回程路上接入电话会议。
    “星期六?好奇怪的名字啊哈哈哈哈,”宥圆在那头大笑,“saturday?叫起来也怪怪的,倒是跟‘星期五’一样狂野哪!喵喵?星期六?你叫星期六吗,没反应诶——”
    蒋孝期看着时间差不多了,准备挂断电话:“橱柜里有我买好的猫粮……它野得很,今晚就关在我房间吧,别跑丢了……你也可以,叫它‘小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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