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叔明走后,好几个月都不见林婉城的笑脸。她把脖子上的鸳鸯玉坠和手腕上的玛瑙镯子都取下来,递给安兰,淡淡道:“都扔了吧,扔的越远越好!”
    安兰觑着她那张苍白的脸,小心道:“是。”
    丝竹忙道:“这么贵重的东西去当铺抵了也好,扔掉太可惜了!”
    林婉城木讷地摇头:“不,扔了吧……”
    其实林婉城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以前可以面不改色心不跳的将玛瑙镯子当掉,认识了崔叔明之后,却连拿这些东西换钱的欲望也没有。是因为她现在没有被逼入绝境吗?
    林婉城隐隐感觉不是。她十分清楚自己的为人。即使自己现在走投无路,也绝不会拿这些东西去换钱。这两样首饰是崔叔明的,卖了它们就等于受了崔叔明的恩惠,她不想受他的恩惠,甚至,不愿再与他扯上任何关系。
    安兰和丝竹转身离开了。房子里空荡荡的,林婉城默默抬起头,透过雕花的大窗,她看到太阳升起来了,山上的绿色越发浓郁,她告诉自己:以后的日子会越来越好!
    没有张明远的日子,真的会越来越好吗?林婉城闭上眼睛,泪水滑落了下来。
    ……
    一年后。
    这一年多的时间里,林婉城的日子过的简单而充实。她每日就是跟着楚玄子读书、采药、制药,偶尔,也会出谷去给人看诊。
    林婉城本来就有医学的底子,再加上楚玄子实在是个不可多得的名师,林婉城的医术一日千里,渐渐能够独当一面。
    崔叔明还是会三不五时的送信过来。林婉城却始终冷着脸,连看都不看。
    闲暇下来的时候,林婉城偶尔也会想,自己到底恨崔叔明什么呢?恨他母亲害死了落红?让自己身中蛊毒,颠沛流离?还是恨他隐瞒身份,欺骗自己?
    想来想去,林婉城茫然了,因为她自己也想不清楚究竟在恨什么?只知道自己应该恨他,不能跟他在一起!
    有一天,林婉城正在药房制药,一只灰白的鸽子“扑棱棱”落在床前。这只鸽子她认得,是白华的。
    林婉城从信筒里取出一张字条,跑去交到楚玄子手里。楚玄子展开看了,眉头却渐渐皱起来。
    林婉城见楚玄子面色不好,不由问道:“师父,出什么事了吗?”
    楚玄子叹了口气,背着手慢慢走到窗前:“黄河水患,难民涌进了京城。”
    林婉城略略一想,就明白过来:“师父是担心水患过后……”
    楚玄子重重点头:“不错,水患过后,极易滋生瘟疫,我是担心啊!”
    水灾过后,伤亡的人畜会将水源污染,极易滋生病菌,再加上水患多发生在夏秋两季,蚊虫十分猖獗,为瘟疫的传播提供了途径。
    “婉儿,”楚玄子仔细想了想,慢慢道:“这几年,陛下圣明,文治武功,略有建树。百姓们也渐渐安居乐业起来,只是这瘟疫一来,不知又有多少无辜平民要陷入水深火热之中了……”
    楚玄子一直强调医者仁心,对于大夫来说,最重要的不是医术高低,而是一颗胸怀广阔,普济世人的慈悲之心。而且,他一直身体力行,平日里走街窜巷,给附近的百姓赠医施药,林婉城看在眼里,佩服的五体投地。
    楚玄子沉默了良久,方道:“婉儿,为师的本事你基本上也都学去了。不如,你就替为师走这一遭,回到京城去帮你师兄救灾扶困,如何?”
    林婉城有些犹豫道:“可是师傅,我怕自己应付不来,不如,咱们一起去京城……”
    林婉城尚未说完,楚玄子就挥手将她打断:“京城我是再也不会回去的……这也是我让你出谷的原因。你放心,你的本事难道为师还不清楚?你入门的时日虽短,但是你聪明机灵、颇有慧根,恐怕你师兄对你都要甘拜下风。你一定能够担此大任,救万民于水火。”
    林婉城还要再说,楚玄子却摆手制止了:“就这么决定了。你让安兰给你收拾东西,你们主仆三人即刻启程。婉儿,你此去代表的是师父!咱们学医的,悬壶济世是本分,你莫要让为师失望啊!”
    林婉城只好郑重地点头,却听楚玄子道:“此去京城必定艰险,不过你一身救死扶伤的本事,还有为师亲传的炼毒、下毒的手段,那些魑魅魍魉想要害你也不容易。只是临行之前,为师还是要送你一句话——”
    林婉城赶忙跪倒,郑重道:“请师父赐教!”
    楚玄子捻着须道:“刚者易折。我素知你的本性,向来是宁折不弯的,但是,为师劝你该低头的时候总要学着示弱,你可明白了?”
    林婉城反复咀嚼着楚玄子的话,良久,她方才沉声道:“弟子明白了。弟子此去京城少则两三个月,多则半年就会回来,请师父保重身体。徒儿去了!”
    林婉城说完恭敬地磕了几个头,转身退了出去。
    林婉城带着安兰、丝竹两个日夜兼程,马不停蹄地北上京城,一路上果然灾民遍野,越近京城,逃亡的灾民就越多。林婉城一路赠医施药,几经周折,才终于来到京城脚下。
    由于灾民过多,九城兵马司已下令戒严,来往城门的人都要接受严密盘查,流民一律不许入城。
    不过,朝廷在城外搭建了简易的庇护所,建了许多粥棚,许多达官显贵也纷纷施舍米粮、赠医施药,这些逃难的灾民勉强可以维持温饱。
    林婉城一行过了门禁,就直奔保安堂而去。白华早早得了信,在保安堂等候着这位小师妹的大驾光临。
    两人份属同门,又是旧识,所以并未过多寒暄,就直奔主题。
    白华简要说了灾民的情况。林婉城就沉吟道:“照师兄说来,如今瘟疫还并没有爆发。不过师兄的担心十分有道理,我们绝对不能掉以轻心。这样吧——”林婉城一握拳头,慢慢道:“方才我们进城时,在城外看到许多达官显贵家的粥棚,我们保安堂不妨也在城外找块空地支个摊子,一边施粥,一边也可以密切监视灾情。”
    白华眼前一亮,不由赞道:“师妹此计甚妙!咱们的粥棚里还可以找个大夫坐诊,每天赠医施药,这样一来,灾民中稍微有什么风吹草动咱们就能第一时间获悉。有咱们两个在,必定不会让瘟疫横行的!”
    两人商议已定,就立刻着手施粥救灾的事。他们先去官府报备了,以官府的名义在城外灾民聚积的地方支起粥棚,并由白华和林婉城轮流坐诊,为灾民把脉看诊。
    大周朝民风尚未完全开化,女性一直秉持着相夫教子的传统,几乎还没有女大夫坐诊。所以林婉城一露面,便引起众人非议。
    虽然保安堂的小斯们一再强调,这是医圣白华的同门师妹,艺术高强,但是仍然鲜有人问诊。不过林婉城也并不着急,她始终相信,酒香不怕巷子深,总有一日,自己能够得到相亲们的认可。
    一日,一个妇女忽然抱着一个奄奄一息的孩子跑过来。那妇女一身粗布烂衫,哭的满脸是泪。她怀里的孩子面如银纸,翻着白眼,口中不停地吐着白沫。
    那妇女披头散发跑进粥棚来,哭喊着:“白大夫,快救救我的孩子!白大夫!”
    林婉城赶忙迎上来,正要给那孩子把脉,那妇女一躲,哭着问她:“白大夫呢?神医白华在不在?求他救救我的孩子!”
    林婉城温声道:“今日是我坐诊,我是他的师妹,你赶快把孩子放下,我来给他把脉。”
    那妇女急道:“我只相信白大夫,你一个小女子不回家相夫教子,竟然也敢打着白大夫的名号招摇撞骗?赶快帮我叫白大夫来!”
    丝竹见她说话十分难听,不由掐着腰道:“你怎么说话的!凭什么说我家小姐招摇撞骗!你若是想看病就不要废话!”
    那妇人撒泼道:“怎么,你们招摇撞骗,还不许别人说吗?”她嗓门大,声音亮堂,旁边等着施粥的灾民们很快就围了上来,对着林婉城、丝竹几人指指点点。
    丝竹气得满面通红,咬牙道:“你什么时候见我们招摇撞骗了!你这么满嘴胡吣,就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那妇女被丝竹一咽,顿时无话,不过她做惯了撒泼吵架的事,就一屁股坐在地上,哭嚎道:“老天爷,真是没天理了!我们孤儿寡母在家要受天爷的气,好不容易逃难来这里,竟然还要受这几个女骗子的气!她这个小贱人还诅咒我啊。老天爷,你可开开眼啊!”
    世人大多同情弱者,见到这妇女哭的这么凄惨,舆论不由一边倒地支持她,灾民们指指点点,全是在骂林婉城主仆三人。
    林婉城也气的发蒙,好端端救人,却平白遭这样的无妄之灾。但是,此时群情激奋,她们三人已是众矢之的,实在不能跟她多做纠缠。林婉城只好冷着脸道:“这位大嫂。我们的人品用不着你来评价。你还是赶快找一个你能信得过的大夫给你儿子看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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