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要的是“我能”
    这好像是一个脱节的时代,在男人眼里没有有女人气的女人,在女人眼里没有有男人气的男人。反正,柏拉图神话中男女合一的球人被宙斯劈成两半后,在古代,每一半尚有希望找到另一半,而现代,特别是现代中国,好像永远也找不到自己的另一半了。或许,中国人不信西方神也未可知。但找不到,终归是找不到的。
    一般地说,找不到,仅指“对象”而言,没有适合我的“对象”。但特殊地说,如果我的眼睛本身已经是非对象化的眼睛怎么办呢?正如耳朵本身就不是一个音乐的耳朵,再好的音乐,如马勒的《大地之歌》,也不会是非音乐的耳朵的对象。错在己而不在人,将如何?
    近读舒婷的散文集《硬骨凌霄》,便有了这样一个眼光的校正。
    我喜欢诗,十多年前,《致橡树》,尤其是《船》,我喜欢得几乎失语。这次读《硬骨凌霄》,才知道有一个背景,加上舒婷唤起我诗的记忆如凌霄花在空中灿烂如梦,更觉得这个背景像深渊一样迷人。
    一个男人要找一个“使他全心膜拜”的女人,他没找到,于是叹息“天下无女人”。
    舒婷借了这个男人的眼睛安在女人身上,结论是一样的:“天下无男人。”
    机敏的舒婷把要说的话说了一半。道理很简单,天下本无十全十美的人,何况这些被宙斯或上帝劈了一半的男人、女人。这里面包含着更深一层的意思,那就是,男人,或女人,胸中装的那个“全心”,其实是并不存在的,你只有一半,即一部分,只能找到与你相匹配的另一部分,“相悦”,“互需”,“只有一棵树才能感受到另一棵树的体验,感受鸟们、阳光、春雨的给予”。你想被怎么爱,首先你必须能给什么爱。也就是说,你能爱什么,首先你能是什么,你爱完人,首先你必须是完人。除此,空谈什么“天下女人”“天下男人”,只能是蛤蟆说天鹅一般。
    “夜不能寐,于是有了《致橡树》。”
    舒婷的可爱,还不止于此。
    木棉可以致橡树,如果我不是木棉呢,我何必睁着一双忿懑的杏眼,斥问舒婷:“橡树在哪里?”
    林中有许多树,它们不仅相生相扶,还能作证,知道那些“路”常常断绝在人迹不到的地方,至于那些远还没上路的人,即使有99棵橡树环绕着,也挡不住她两眼问天:“橡树在哪里?”何必一定要找“橡树”呢?何必一定要当“神女”?
    与其在悬崖上展览千年
    不如在爱人肩头痛哭一晚
    重要的是学会爱人——“爱”是能愿动词,它能给予——而不要把“爱人”变成不男不女、不明不白的中性名词或抽象名词。
    当然,例外永远是有的,一晚爱一个人并为他痛哭,那眼泪好像也不是流不出来的,但那已不关舒婷的事了。
    我的意思是说,你能爱吗?只有能爱,爱才能恢复动词性而对象化。
    读舒婷的每一篇,几乎都能感受着这种作为使能动词的爱的魅力。
    《梦入何乡》《文学女人》《别一种人生》,都有一种理解、谐趣和心意盎然。
    1995年2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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