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了一种可能
    文/徐敬亚
    2003年元旦,我与王小妮、唐晓渡来海南,席间第二次遇鲁萌。第一次是17年前在武汉看望诗人曾卓时。她,黑长裙,黑长发,依然矜吟,说话不多,表情闪动,典雅中略含伤感。
    之后,多多、王小妮和我先后进入海南大学。大家平时各忙各的事情,往来不多。
    2005年春。在“鸭尾溪一号”西餐厅聚餐时,鲁萌提议大家应该经常聚一下,谈谈哲学、文学或其他。她还正式说,打算把她校内的房子收拾出一两间,做聚会地。张志扬、耿占春、多多和我大家一致说好。那时的“鸭尾溪一号”还没有改造,二楼大餐厅宽大而古典,吊灯、壁炉、蜡烛、高背靠椅……鲁萌的提议,使我的心里突然跳出两个久违的字:沙龙。
    我与萌萌只单独吃过一餐饭,另进行过一次长谈。作为同龄人,仅仅几小时的接触,我仍能体会到她的精神焦点与灵魂高度。因阅读所限,我无法评价她的专业研究。但作为切近的同类,我立刻能感受到她内心的学术焦虑。同类间的惺惺相惜,常常善意得超出世俗的友好界限。这位本时代鲜见的饱含典雅与深刻的女子,多么渴望着同类之间的精神相聚。
    可惜的是,我们,海南,失去了一种可能。
    那是属于她的美丽可能。
    2006年4月,我与耿占春先生去广州看望最后的萌萌。路上,我们共同忆起她那次向大家发出的庄严邀请。到了那个时候,我们才忽然发现萌萌身上沙龙女主人最恰当的素质。
    沙龙,我特指学术意义的沙龙。应该是一种智慧的聚餐,是一本多学科的论文集成。散淡的言谈,在黄昏的雾霭中流淌,每一句都散发着学者们多年的修炼。在高质的沙龙中,神圣的共识在每一个眼神中频频而惊喜地相遇,话题成为激活一切的激光,也成为收割一切的主宰。然而可惜的是,本时代饱经沧桑的人们,常常矜持而自孤。各学科各自为政,一种令人美妙颤动的精神交遇,仅仅成为假想中的可能。
    沙龙的前提,常常表现为召集人的魅力。
    一个几乎可以称为中国最契合的学术沙龙召集人,正在离这个世界远去。
    萌萌,你优美而典雅。你沉静而深思。你广结天下而不周游。你心思细密且凝神倾听。甚至你的自矜,你的波动,你的偶尔发泄与任性的小把戏……都成为这个乖巧角色的理想质地。
    在诗歌界,唯有一位优秀女诗人可以比美于你。她动,君静。她热诗,君深哲。
    失去了萌萌的世界,并没有失去一切可能。
    然而,没有了萌萌,她所提议的可能性已注定失去。没有了萌萌,一个黄昏将变成另一个黄昏。缺少了她的一句话,甚至缺少了她的一个眼神、一个以手托腮的姿势,我们都不再是原来的我们,世界也不再是原来的世界。一滴水离开大海,大海也减少了重量。
    历史事件产生于历史人物。更多的时候,人物纷纷登场,历史却一点也没有发生变化。
    萌萌,在另一个世界,你的沙龙开张吧。
    2006年10月8日海南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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