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拉丁微微一笑:“我能把你的这番话理解为求和吗。那你应该知道,求和有求和的惯例,你是否做好了付出一切代价的准备。”
    陆楠心想果不其然,她就知道萨拉丁没那么好说话。
    “抱歉,是不是有什么地方搞错了,为什么要求和?据我所知,这个词语只能用于战败者的一方祈求胜利者饶恕的时刻。我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库曼取得了对帝国压倒性的战争胜利?还是说我现在表现得特别卑微,让您产生了什么误解?”
    陆楠毫不客气的反击,这种时候她绝对不能表现出哪怕一丝退缩。
    “但你不能否认帝国在多年的战争里没有占到任何便宜,反而快把自己耗干了这个事实吧,陛下。最近关于你跟教会发生的一些小小争执,我也是听说了不少。想必要不是到了确实无法承受的地步,你是不会选择跟教会撕破脸的。这一点我还真是有点同情你啊,陛下。”
    萨拉丁一语中的,语气虽然还是很轻松友好,但里面的嘲讽跟居高临下却一览无遗。陆楠悄悄吸了口气,心里有点恼怒,她就知道这种事情肯定瞒不过萨拉丁。可以说帝国其实不是输在战斗力,而是输在了钱袋子和教会无时无刻的拖后腿上。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她要继续死撑着面子不承认毫无意义,陆楠便爽快的点点头。
    “没错,我不否认。但是有一点我必须要做一下提醒,帝国还没有沦落到可以被人任意欺负侮辱的地步,而我也不是那种走投无路的末代君王。不然您为什么迟迟没有征服帝国,甚至连东方边境都无法跨越一步呢,尊敬的苏丹。”
    萨拉丁原本还在游刃有余的微笑,闻言脸色不禁稍微变了变。以他的城府还不至于就被动摇而表现出恼怒,但他的表情终于变得稍微严肃起来。而他看向陆楠的眼神也不再像一开始那样有些漫不经心。他现在的表情显得有些可怕,陆楠甚至在他皱起的眉头里感到一丝不祥的气息。她觉得大概一瞬间这位苏丹对自己确实动了杀念。但是很快他就收敛起了自己所有的情绪,再次变得亲切友好起来。
    “看来再继续这种无聊的语言交锋也没有什么意思,我就直截了当的问了,你打算用什么作为交换来换取和库曼暂时的停战。总不可能你随便开口一说我就立刻全部答应。当然,在出发之前我相信你肯定已经把我现在的处境仔仔细细的查了个遍……”
    说到这里,他的唇边露出一抹陆楠看不懂的微笑,像是怜悯,又像是同情,陆楠被他笑得莫名其妙,实在是不懂到底是什么才让他露出了这种微妙的表情,可陆楠又不好打断他询问。
    “从我这边而言,确实不太想继续跟帝国消耗下去。没错,因为我的残疾导致现在政局不稳,下面蠢蠢欲动的人太多,导致我花费了大量的心思去对付他们,暂时没有多余的精力来对付帝国。但这不意味着我必须那么做。”
    他笑着露出两排洁白整齐的牙齿,但是不管怎么看这个笑容都只有威胁的意味。
    “我大不了再多耗费一些精神,适当的付出一些牺牲,虽然过程可能会稍微长一些,但最终还是能控制一切。这不是毫无根据的自夸,如果你真的有仔细调查过我的一切,就应该明白我可以做到。反而是你,亲爱的女王,你的处境却非常不妙。教会那边的威胁已经像一把出鞘的利刃高悬在头上,随时都有可能扎破你可爱的小脑袋。而你手上的大部分兵力都被压在了边境上无法抽调。我想你不顾危险专门跑来这里,就是因为没有其他更好的选择了吧。所以说,我才是占据了优势的一方,这一点不管你承不承认都是一样。你见过沙漠里的野狼是怎么袭击猎物的吗?它们可不会管狩猎的对象是否可怜,只要稍微捕捉到一点破绽,它们就会立刻群涌而上,将猎物撕成碎片。你应该明白我是什么意思。”
    这种被人当面戳穿自己弱点的滋味可真是不好受,陆楠要不是因为好歹经历过不少大场面而且脸皮早就被磨炼得比城墙还厚,大概现在早就已经又羞又恨的掀桌了。但是由于她早就设想过种种可能会遇到的遭遇,这种局面还不算太糟糕。老实说这位苏丹已经比她预料的文雅一百倍。看得出来他刻意收敛了自己的气场,大多数时候说话都很有分寸。虽然没有任何根据,陆楠觉得大概跟自己是个年轻女性有着一些关系。不管是出于何种原因,他愿意在女性面前保持一份礼貌,陆楠觉得按照这个时代男人的标准,他简直是位绅士了。要是她和苏丹的立场调换一下,陆楠肯定会大肆冷嘲热讽,极尽各种手段去恐吓对方。
    她暗戳戳的想,这简直不科学啊,中东一带的男人不都应该是沙猪跟直男癌吗。就算是在她的时代,那里的大部分女人也算是非常不幸,跟印度并称女人的两大地狱。萨拉丁身上居然看不到什么沙猪直男癌的特制,堪称一大奇谈。不过也有可能是女人在他看来跟小猫小狗差不多,所以他当然愿意抱着一份宽容的心情了。
    但不管怎样,既然对方抱持着一份应有的礼貌,陆楠当然就不能太气急败坏的选择跟他开喷了。
    “您说得没错,我没有那么愚蠢的认为您会毫无条件的答应私下停战,我也做出了付出一定退让的准备。但是,请您记住,我不是来哀求您的可怜,也不是像您说的那样别无退路。如果您想借着这个机会狠狠敲诈我一笔,那可就大错特错了。的确,教会给我造成了不小的压力和麻烦,但我并不畏惧也不怕他们会采取什么手段来对付我。就跟您说的一样,我也可以适当的付出一些牺牲,多耗费一些精神,哪怕时间长久一点,最终我依然可以取得最后的胜利。”
    萨拉丁不屑的一笑:“大话人人都可以说,在我看来,你只是在逞强而已。”
    “但有一点很重要,我们都清楚,就算是达成了暂时的停战,终究有一天帝国跟库曼还是会在战场上决一死战,这件事不可更改,所以我们只能是永远无法携手的敌人。教会再怎么对我充满恶意,在立场上我们依然是站在一边的。同样是付出牺牲,要是这里需要付出的代价太过可怕,我为什么不直接对教会低头。最起码教会没想过让帝国溃败消亡。只要我付出足够多的好处,我们还是能维持着表面的和气,关键时刻一致对外。而您的那些敌人也可以跟教会一样单纯只想要更多的好处而不是要您的命吗。您说我毫无选择,其实我依然有非常多的选择。跟您见面仅仅是选择中的一种,而不是必须。要是我随便的答应您任何无理要求,跟卖国又有什么区别。”
    “哦,这么说来,你非常明白我们是敌人这个事实,那为什么又要来跟敌人谈论和平,这不是非常可笑吗。”
    “我没觉得那里可笑,所谓敌人是站在国家的立场上,私人角度,我对您毫无仇恨,而且我觉得您是一位伟大并且值得尊敬的君主。命运决定了我们之间一定要一决胜负,我想堂堂正正光明正大在战场上和您厮杀。既然边境上那些小打小闹根本无法决定任何胜负,为什么不暂时收手,我们彼此休养生息,约定好一个时间,届时在彼此信仰的神明见证下决定谁才是最后的赢家。我是因为相信并且敬重您的品格才郑重的提出这次见面,如果您觉得我的所作所为十分滑稽,那么我现在就可以站起来对您说再见了。”
    萨拉丁听完陆楠的话后发出了一阵大笑,笑得陆楠心中直打鼓,难道他真的觉得很滑稽?可是陆楠自觉这番发言很符合这个时代大部分人的价值观啊。
    “哈哈哈哈,你还真是有趣,真该拿面镜子让你看看自己一本正经说着这些话的表情。你到底哪来的自信觉得可以在战场上击败我?哈哈哈哈,一个女人,一个还没有我女儿年纪大的小女孩而已,竟然也敢对我说堂堂正正?”
    萨拉丁笑得前仰后合,陆楠面无表情心里却在想完蛋,大概不行了。结果他笑完之后却忽然正经的说:“看在这份勇气跟盲目的自信上,我答应你。不过条件还是一样要有的,看你愿意付出些什么了。”
    第176章
    听到这句话陆楠脸上笑眯眯,心里……心里不说也罢。总归说来说去就是要看开价,果然一切都可以用利益两个字来总结。小到菜市场杀价,大到国与国之间的协议,最终的目的万变不离其宗。只不过陆楠对此早就有了心里准备,她从没指望过单纯几句嘴炮就能让萨拉丁心悦诚服的白送一张停战协议。既然对方已经开出了条件,接下来就死命的杀价吧。
    她深吸了口气,摆出了足够严谨的表情来应对接下来的狂风骤雨。别看萨拉丁好像很礼貌绅士对着女性客客气气,关键时刻他肯定不会因为陆楠是个女人而兴起什么怜香惜玉的想法。就像他自己说的那样,他会和闻到血腥味的野狼一般,死死咬住猎物的要害不放,直到猎物气绝身亡。
    “忽然这么说,不如请您先提出要求,我们协商看看。”
    陆楠选择了假意示弱,让萨拉丁先开价,以此来估算一下他的真实底线。萨拉丁轻松的笑了笑,毫无心理负担的吐出一句话:“从东方边境为起点割让五十里的土地……”
    “不可能。”
    没等他说完陆楠就果断的拒绝,开什么玩笑,那还谈个鬼的停战,不如直接让萨拉丁来当帝国皇帝算了。陆楠不是什么历史学家,但无数过往都告诉她,割地万万不行。作为一个曾经遭受过外来侵略差点亡国的民族后裔,哪怕她明知自己所处的地方跟家乡没有一毛钱的关系,还是本能的对丧权辱国有着强烈的反感跟抵触。
    “我在重复一遍,这是协商而不是求和,我愿意在一定程度上表现诚意,但是您想趁机逼迫我割地绝对不可能。要是再这样的话这次见面没必要继续了。”
    她觉得萨拉丁根本就没认真,好像是在故意戏耍她,干脆站了起来,做出了要走的架势。
    “好吧,我道歉。但是我想不到其他更好表示诚意的方法了,女王陛下。”
    萨拉丁不怎么诚心的举手阻拦了一下,嘲讽的笑了笑。
    “你觉得我的要求很过分?可是现在被你们占据的大片东方领土原本以前就是我们的东西,我要求归还并不奇怪吧。再说这么多年来你们的教会不断发起战争,打着圣战的旗帜,实际上就是一群无耻的强盗。他们烧杀抢夺,连妇女跟儿童都不愿意放过,甚至还以折磨他们来取乐。老实说,在我看来,你这位女王的身上也沾着不少斑斑血迹。你敢说现在保存在王宫里的珠宝首饰里面没有从我们手里抢夺而来的吗。就连那枚被用来当作信物的戒指,上面的宝石原本就是我们王族的财产。面对着这些伤害和罪行,我要求获得足够的赔偿难道不行吗。”
    他说这番话的时候显得很痛心,眼里带着愤怒和悲伤,蕴含在语言中的强大感染力足以让人体验到他对自己的国家和人民遭受到的痛苦是多么的痛心。可是陆楠听了之后只想发笑。
    “说出这些话还指望我相信,您当我是个傻子吗,尊敬的苏丹。在大肆谈论教会对你们的伤害之前,为什么不先来说说库曼人对我们的残酷血洗呢。您应该还没有忘记当年我的祖父查理是因为什么起家,最后创立了现在的帝国,并且成为第一任皇帝的吧。那时候您的先祖带着浩浩荡荡的大军野蛮的闯入我的家园,难不成还是来做善事的?库曼的铁蹄所过之处,寸草不留,您要不要谈谈又饶恕了多少妇女儿童的性命。而且据我所知,你们是根据被割掉的头皮数量来计算战功,莫非这种行径就很高尚完全不残忍?”
    萨拉丁的脸色有点发黑,嘴角的笑容终于消失不见,他沉声说:“那是因为你们的教会首先将我们打为异教徒,还无耻的宣称自己是正统的捍卫者,想要夺取我们的圣地。不管是保护家乡还是血报血恨,我们都有足够的理由。”
    “既然您说到这个,我们当然可以详细的谈一谈,没错,教会确实认为一切不信仰天主的人都是异教徒,这一点我承认。但你们的真神就是一位与世无争向往和平的友善者了吗。”
    仿佛是风水轮流转,这次陆楠反过来对着萨拉丁冷笑不已。
    “虽然我没有像您那样学习过库曼的语言,但是被你们奉为真经的圣书我可是仔细研读过。好像上面第一条写的就是不信奉真神者都可杀之。而里面反复提到真神将会血洗所有不虔诚者所在之地,建立属于教徒的乐园,请您告诉我,是我看的翻译有问题,还是我眼睛出现的幻觉?”
    说着陆楠毫不客气的举手指向萨拉丁的鼻子,哪怕他正用着充满恐吓的视线瞪过来也没有丝毫动摇。
    “而您,身为库曼的苏丹,同时也是唯一的教宗,这么多年来打着维护圣教的口号煽动吹嘘,不知道让多少库曼人为此着了魔一样的对帝国以及周边的领主进行堪称地狱一般的劫掠和屠杀,还引以为豪,大肆宣扬。您居然还敢站在这个立场来指责教会的罪行,实在是我听过的最好笑的笑话。哪怕甩开那些宗教方面的东西,您也不要妄想将自己伪装成什么受害者,您和您的同胞一样是无耻的侵略者和强盗。您可以将这次会谈称之为强盗之间无奈的休战,别往上面贴金企图修饰什么美好的伪装了!”
    萨拉丁面无表情,可是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出来现在他已经勃然大怒,他的手指在不自觉的蜷缩,仿佛是在摩挲着某种无形的刀柄。他盯着陆楠的眼神阴冷刺骨,让陆楠产生了一种掉头就跑的冲动。如果是之前的陆楠她一定会迷惑不解,觉得像他这样城府很深的君主应该不会因为一番话就动怒,甚至产生了杀意。但是已经做了一段时间的女王后陆楠大致明白了原因。像他们这种绝对的上位者,早就习惯了所有人跪伏在面前,服从自己的一切命令。所以一旦遇到被人当面质疑和挑衅就跟打脸一样,完全无法习惯跟忍受。陆楠已经察觉到了,现在她就已经有点不能接受其他人的反对辩驳的趋势。萨拉丁当了快有二十年的苏丹,这方面只怕是比她更加严重。
    “应该说是年轻所以无畏,还是无知好,换个人敢指着我的鼻子说这种话,现在他的脑袋早就已经悬挂在帐篷外面了。”
    萨拉丁阴沉沉的说,终于停止了手指的动作,有点僵硬的把手摊平放在了桌子上。
    “你就不害怕吗,我可以现在就杀了你。虽然你也带来了不少护卫,但只要我豁出去不顾一切,还是非常可能将你格杀在这里,只要我把这个酒杯摔在地上。”
    他慢吞吞的举起手边的酒杯,眼里的那股杀气跟凶光根本无意隐藏。一瞬间陆楠感到他不是危言耸听,而是真的打算这么做。什么叫翻脸比翻书还快她算是彻底的领教到了。面对着萨拉丁毫不掩饰的杀意,陆楠第一反应就是逃走,这是人类在遇到危险之时本能的选择,哪怕她知道死亡对于自己而言并没有什么可怕。但她最后还是强迫自己不要发抖,也不要流露出任何畏惧,但她的害怕肯定还是被萨拉丁捕捉到了,他冰冷的眼睛里写满了嘲弄。
    “哦,看来你还是怕的嘛。”
    陆楠并没有因为他的轻蔑而动怒,她咽了一口口水,低沉的说:“这有什么值得嘲笑的,我只是一个从没经历过战场,也不具备任何武力的女人,我觉得自己可以孤身一人进入这个帐篷就已经足够勇敢。反而是您,一位成熟年长具有压倒性武力优势的男性。要是您觉得这样威胁一个手无寸铁的女人很足以骄傲的话,那么就请尽管得意好了,库曼的苏丹也不过如此。”
    萨拉丁沉默不语,只是一遍又一遍以锐利的视线上下打量着她。陆楠感到那股让她头皮发麻的危机感还没有散去,看来萨拉丁并没有放弃杀掉她的想法。
    “如果您是想企图以此来看我痛哭流涕下跪求饶的丑态,我劝您还是打消这个念头吧。歌兰家族的人哪怕是死,也会保留应有的尊严跟风度。难道您觉得杀了我就会导致帝国动摇?很可惜,虽然我还没有结婚生子,但我还有好几个兄弟跟侄子。这边我的死讯刚刚传出,那边大臣们就会立刻拥护他们其中一人继位。而且我的死还会成为激起帝国仇恨和教会煽动的最好武器。虽然您表现得好像不值一提,但从您甚至愿意千里迢迢赶来和我见面这一点推断,恐怕您现在的处境也不怎么美妙吧。”
    说着说着陆楠反而冷静下来,她觉得萨拉丁搞不好确实只是在吓唬她而已。真的想杀她的话哪里用得着废话那么多,直接把她骗进来动手不就完了。
    果然,萨拉丁前一刻还满脸阴沉,后一刻就跟幻觉似的又露出了友善和蔼的笑容。
    “哎呀,真是抱歉,我只是想跟你开个小小的玩笑而已。没想到女王陛下虽然年纪不大,却勇气惊人,不愧是查理的后代,我对此深表敬意。”
    陆楠真心佩服他这种变脸的技术,搞得她都差点信了他只是开玩笑而已了。那种仿佛化为实质性一般凌厉的杀气难道是她的错觉吗?他分明是真的动了杀机。但是陆楠也不可能去跟他辩论这个,只能浮夸的露出一种尴尬又不好意思的笑容来表示自己刚才的确被吓到了。
    “为了表示我的歉意,让我敬你一杯。”
    说着萨拉丁就举起酒杯,先干为敬。随后他摸着被酒沾湿的胡子一脸慈爱的看着陆楠,无限惆怅的说:“虽然我们是敌人,但我还是很敬佩你的勇敢和聪慧,要是我也能有一个这样的女儿,那么也不必为了后继无人的事情而发愁了。这一点来说,我很羡慕你的父亲啊。”
    陆楠正端着酒杯礼节性的回敬,听到这话手一抖,差点没把杯子丢地上。她一直觉得自己的脸皮够厚了,比起萨拉丁来真的还差得老远,看看这睁眼说瞎话的实力。
    接下来他们就跟前面的一切都没发生过似的,开始客客气气的扯废话和找彼此的破绽,两人又真真假假的过了几招,大致摸清了彼此的底线。萨拉丁估计已经明白陆楠是不会因为他的恐吓而让步了,而陆楠也确定没有足够的好处萨拉丁不可能答应停战的条件。他虽然没有说明具体原因,陆楠却以根据之前自己搜集到的情报和他的一些表现有了个大致的推断。虽然她不知道库曼目前的政局究竟如何,但显而易见萨拉丁肯定有些控制不住。他肯定是想停战的,否则不会到这里来和陆楠见面。但因为一些原因他却不能擅自的停战,除非有充足的理由,所以他才又是威胁又是恐吓的要陆楠割地。
    其实陆楠从一开始就认定库曼不可能是个长久的稳定政权,民族成分复杂,还有各种激烈的宗教冲突矛盾。虽然他们都信奉同一种宗教,里面却有不同的派别,彼此之间搞得剑拔弩张,整天没个消停。但是这些都还不是主要的因素,陆楠认为他们最大的致命伤在于整个国家实行的是一种以战养战的政策。当然库曼刚刚建立的时候还不至于这般畸形,但可能是因为某任苏丹的野心,也可能是几十年前那场让他们感觉无比耻辱的战败,慢慢的发展到现在,可以说库曼简直全民皆兵。凡是成年的男性基本都加入了各个部族的军队,到处抢劫掠夺。曾经库曼的首都大马士革是商业中心,无数商队往返于此,繁华无比。但是现在因为战乱的关系基本已经没什么商队敢冒险跑到这里来了。而库曼本身的地理环境又决定了他们不可能大片种植作物,所以陆楠还挺好奇,他们现在国内主要经济来源是什么?总不可能是石油吧。
    陆楠好歹还是看过不少历史方面的书籍电影,深知这种政策在国家战无不胜的时候还好,一旦遭遇到连续的战败,瞬间整个国家的体系就要大乱。在她的世界里,两次世界大战里的日本和德国不都是这么玩儿完的吗。她估计萨拉丁不懂什么叫军国主义,但很显然库曼现在奉行的就是这一套斯巴达人般的传统。表面看库曼好像呈现出一片欣欣向荣的复兴景象,但都是建立在他们对周边国家的掠夺以及萨拉丁本人的威望之上。就如同镜花水月,看似美妙,实际上都是假象。
    要是她有足够多的时间,甚至都不用跟库曼发生什么大规模的对战,只要好好的建设好国内民生经济,加固防线不让库曼越界,耗上个十来年,等萨拉丁一死,库曼绝对就会大乱,再次陷入四分五裂的状态。那时候她就可以带着养精蓄锐的军队慢慢一个一个的收拾。
    可惜,教会根本不给她这个时间,逼迫她不得不跑来冒着危险跟萨拉丁讨价还价,只能说时不我与。
    陆楠又明里暗里的试探了一阵,心里已经大致有数了。萨拉丁应该已经失去了对手下部落联合军队的一部分控制权,事到如今,不是他想停战就能立刻停战,陆楠必须给出让他手下部落族长满意的条件。她觉得是时候跟萨拉丁谈谈教会以及海上进军路线的事情了。
    又小口的抿了一口酒,也许是沙漠地带的葡萄特别甜的关系,陆楠觉得这酒的口味真心不错。她放下酒杯,清了清嗓子,对因为太多无意义废话而开始不耐烦的萨拉丁说:“您有没有想过率军攻入教廷的事情呢。”
    第177章
    从帐篷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接近黄昏,陆楠看着天边血一般的夕阳,莫名就想起了所谓逢魔之刻这个词。明明换个地方是很美的场景,却在无尽的黄沙衬托下充满了不祥之气。尽管身边有大批的军队正充满敌意的投来无数视线,陆楠却从心底涌起一种孤独的感觉。她从未如此真切的再一次意识到这里已经不是她生活了几十年的那个世界和时代,甚至连她这个存在都是虚假的。她只是一个套着别人身体的游魂罢了。要往更深一点的方向思考,搞不好她脑海里那些关于现代社会的记忆都是被人灌输的而已,她就是一个被更高存在当做玩偶摆弄的小丑。
    “陛下!”
    在她盯着天空发呆的时候阿弗里已经带着骑兵们赶了过来,在这恶劣环境下默默等候了许久,他们的头上身上满是黄沙,一个个都脏得跟什么似的。陆楠看见阿弗里和其他人脸上都是一种终于放下心的表情,知道在她跟萨拉丁扯皮的时间里,这些守候在外的士兵们不知承受了比她大多少的压力。特别是阿弗里,他都没有掩饰自己的焦急,一双眼睛只看着陆楠,好像天地间只有她的存在才最要一般。这让陆楠的胸口微微一暖,刚才那些奇奇怪怪忽然涌入脑海的想法顿时烟消云散。无论如何,知道有人在真心的为自己焦急担忧总是一件很高兴的事情,哪怕仅仅只是因为她的身份也一样。
    一眨眼的功夫阿弗里就一马当先的冲到了陆楠的面前,他的骑术比起陆楠那半吊子可高明了太多,几乎是擦着陆楠的脸勒住马匹,翻身下马,仔仔细细的打量着陆楠从头到脚的每一寸,好像生怕她受到了什么伤害。陆楠经过长时间高强度高紧张的谈判周旋,现在也是心力交瘁,觉得两眼发花双脚直抖,真想就这么一头扎下去睡个天昏地暗。但现在还不是放心的时候,她微微对阿弗里摇了摇头,示意赶紧离开再说。身后那堆虎视眈眈的库曼骑兵可不像是充满友善的模样。
    阿弗里会意的点了下头,见陆楠一副体力衰竭的模样,便一把搂住了她的腰,几乎是夹着她快步回到了骑兵方阵之中。他面色严肃的将陆楠托上马背,随即自己也翻身上了同一匹马,坐在陆楠的身后,默不作声的对着身边的军官们打了几个手势。于是骑兵们便训练有素的分成了两队,一队护着陆楠开始缓缓后撤,而另一队则是面向着库曼人的方向,武器出鞘,盾牌高举,摆出了掩护戒备的阵势。幸好库曼人那边虽然有了一阵小小的骚动,一些早就已经无法忍耐的骑兵像是打算追过来,却很快被军官拿着鞭子一阵抽打呵斥,终究还是眼睁睁的放着陆楠他们一行人离开了。
    饶是如此,阿弗里还是没有丝毫放松警惕,确认脱离库曼人的视野后,他便下令全速前进。陆楠之前还挺为自己的骑术感到沾沾自喜,结果现在才知道骑兵真正全力疾驰的时候是什么速度,反正她已经快被颠得吐出来了,要不是有阿弗里在后面紧紧的抱着她,她早就从马背上摔了下去。原来阿弗里要和她骑一匹马是这个理由啊。
    由于出发以来一直都比较艰苦,吃不好睡不好,再加上今天开始陆楠就基本没吃过什么东西。虽然在萨拉丁的帐篷里确实稍微沾了点食物,但陆楠怎么可能放开肚子大吃大喝,完全装样子而已。现在她的胃里空空如也,像是燃烧着一把火,折腾得她酸水上涌,恶心头晕。陆楠在心里苦笑,果然这个身体还是被养得太过娇气了,这么点饿都受不了。想当年现代的时候忙起来几天就靠喝咖啡活着,她不照样活蹦乱跳。她极力的想压下这股呕吐的冲动,但身体的生理反应又怎么可能单单只靠意志就能抵抗呢,所以在疾驰了一阵后陆楠终于忍不住的干呕了几声,还不小心吐出几口疑似胆汁的东西溅到了阿弗里的手上。
    陆楠从来还没这么狼狈过,她擦着嘴边残存的液体,竟然第一次毫无虚假的耳根发红,想要道个歉,然而现在她被颠得东倒西歪,生怕张嘴就咬了舌头,哪里还有什么多余的精力说话。但是阿弗里好像并没有放在心上,他随便的把弄脏的手背在马头上擦了擦。在一片震耳欲聋的马蹄声中,陆楠听到他俯下头凑在耳边低声的问:“您不舒服吗?请忍耐一下,很快就能休息了。”
    陆楠拍了拍他的手臂表示自己听到了,她很理解阿弗里此刻的做法。由于太过难受,她只好死死抓住阿弗里的手臂,尽量靠在他身上让自己好受一点。回忆起离开帐篷之前萨拉丁对她说:“要不是因为你只是个女人,我绝对不会放你这么离开。你应该感到庆幸,女王陛下,幸好你只是个女人。”
    那一瞬间陆楠虽然还勉强维持着面上的镇定,背上早就冒出了一片冷汗。她看得出来,萨拉丁说的是实话。由于她太想获得那份停战协定了,所以毫无顾忌火力全开的跟萨拉丁展开了针锋相对的唇枪舌战。她并不觉得自己有多么的优秀,满脑子想的都是不能被萨拉丁看低。但是直到萨拉丁盯着她的眼睛,杀气腾腾的说出那句话的时候,陆楠才感到了一丝后悔。她又忘记了,这不是自己曾经的那个时代,她以为正常的标准对于这个时代的大多数人来说简直是天才的级别。先不说这里能读书写字的人有多么稀少,反正就陆楠接触到的对象,大多数还是位于统治阶层的顶端,却根本谈不上有什么卓越的眼光,跟没有什么独特清晰的见解。他们只是得过且过,醉心沉迷于自己的出身跟家族,只想着寻欢作乐纵情声色。陆楠在满坑满谷的贵族里挑挑选选了许久,发现能用的人也就那么几个而已。为了能让国家正常的运转,她甚至连弗兰德斯公爵这个最开始明显对自己没什么善意的人都极力的拉拢,就是因为他好歹有脑子。
    所以难怪萨拉丁会对陆楠在这次会面中无意展露出来的一些想法跟念头感到忌惮,陆楠都不确定自己有没有不小心说出了什么她觉得无所谓但这个时代的人却前所未闻的话。回想当初安茹公爵跟她聊过好几回后都不惜抛开那份偏见,陆楠觉得自己真的是太顺风顺水导致忘掉了最开始的谨慎。
    但是幸好,幸好,萨拉丁再怎么心机深沉,他终究还是这个时代的男人,有着大多数男人的通病,看不起女人。陆楠曾经为这种偏见感到愤愤不平,此刻回想起来她却几乎要感谢上帝了。可想而知,她要是个男人的话,萨拉丁多半会不惜一切的将她格杀当场。
    其实陆楠多少也从其他男人身上感受到了这一点,比如弗兰德斯公爵,安茹公爵,甚至阿弗里。他们虽然没有明说,但陆楠还是可以察觉到他们对自己的满意跟隐藏很深的赞赏。陆楠自信在这个时代她比大多数男人更聪明,更具有清醒的头脑和纵观全局的眼光。但与此同时她也察觉到了,这些赞赏她的男人多少都有点惋惜,觉得她不是男人——“身为女人都能这么英明,要是男人的话一定会更加出色吧。”无数次他们看着自己的时候,陆楠仿佛都能听到他们的脑子里正在这么感叹。
    陆楠已经不会因为这一点而感到郁闷和愤怒了。她曾经因为自己是个女人而埋怨过不公平,但是现在她却觉得也没什么不好。正因为她是个女人,所以大多数男人才看不起她,轻视她,觉得她再怎么聪明能干终究还是要嫁人。哪怕她是女王女皇帝,结婚生了孩子之后精力重心还不是一样要转移到家庭上面。即便这里不是东方,对女性的束缚好像看似不那么严重,其实骨子里依然是一样的。一样觉得女人就该回归家庭,一样觉得女人应该围绕男人奉献牺牲,没看见他们的圣经里都说了,第一个女人是由第一个男人的肋骨创造出来的吗。
    思绪纷乱之中,陆楠又干呕了几声,阿弗里一只手控制着缰绳,一只手小心翼翼的在她的背上轻轻抚摸,有些焦急的说:“请再坚持一下,我们马上就到了。”
    陆楠有点艰难的扭过头,对阿弗里露出了一个笑容,她清楚在阿弗里眼中看到了诸如担忧和关心的感情,心中不禁满意的笑了。
    女人又有什么不好,女人有着女人的长处跟优点,最起码男人总是会不自觉的在看似柔弱的女人面前放松警惕,觉得她们娇柔软弱,根本不存在任何杀伤力。甚至还会洋洋自得的以为可以轻松的征服她们。就像是香槟公爵,陆楠很想知道,假如她是个男人的话,香槟公爵还会这么容易接近的好说话吗?难道他不是打着用爱情来征服自己,让自己变成他俘虏的主意吗。
    “萨拉丁,总有一天你会后悔没有在今天杀了我,你会为了自己的轻视而付出代价。”
    望着身边激荡的滚滚黄沙,陆楠在心中恶狠狠的说。无论如何,这次见面萨拉丁用看似礼貌的方式尽情的将她戏耍侮辱了一番,最后还强行逼着她留下了足以导致她身败名裂的东西当做担保。哪怕陆楠此行的目的终归还是达成了,她却无法忘记这份心惊胆战的屈辱。
    就在陆楠暗自赌咒发誓一定会回报萨拉丁的这份“热情款待”之时,在她看不到的地方,还是那个帐篷里,之前负责传话带路的那个库曼使者正在跟萨拉丁说话。
    “我至尊无上的主人,为什么最后您改变主意了,不是一开始就决定要把这个女王杀掉的吗?”
    萨拉丁却恍若未闻,盯着桌上那份由陆楠亲笔书写并且签章盖印的纸张,他确实没想到那个几乎只能被叫做小女孩的女王敢真的写下这么一份致命的文书。而且她肆无忌惮的爽快出卖了自己的信仰,只为了对抗教会不惜引来敌人,他都不知道到底应该认为她愚蠢还是狂妄。
    见萨拉丁不说话,使者不敢多嘴,只是默默的站立在一边。身为库曼的最高首领,他从来都不屑于向自己的下属解释,也不需要解释。他只要求服从,服从,毫无条件的服从。
    “收拾一下,我们也该回去了。”
    许久之后萨拉丁才漫不经心的吩咐,使者双手抱胸的行了一礼,急忙出去了。萨拉丁慢吞吞的收起了那张纸,卷好后收入怀中。不过他此刻确实有点后悔,不应该就这么放走那个小女王。但是他又有点好奇,想知道那个敢在自己面前张牙舞爪的小女孩到底有什么本事,居然敢挑衅自己,还宣称要和他堂堂正正战场相见决一胜负。他好笑的想,就看她那模样,估计连兔子都没杀过,她真的知道打仗死人是怎么回事吗。
    “哼,就让我看看你到底可以走到那一步吧,女人还是不要太自以为是才能活得长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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