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男人,理当顶天立地,“以身相许”这般的话纵是有人会说,也绝不会是出自男人之口。
    可眼下,这样折辱自身的话的的确确是出自一个男人之口。
    秦斌等人惊得目瞪口呆,那位姑娘则是急得当即就跳了起来,用她那一口怎么听怎么别扭的口音嫌弃道:“谁要你!?既穷又丑还脏又臭,我是蠢了还是瞎了才会要你这么个饭桶!?”
    她要是在他抢了她第八碗面条后还继续再让店家上下一碗话,他绝对还能再吃得下,一顿吃个十来大碗面条的人不是饭桶还能是什么?
    “哦,那这就是你自己的问题了。”邋遢男子眼也未抬,面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在说一件与他毫无干系的事情似的,慢慢悠悠,“我把我自己赔给你了,是你不要。”
    “我说了我不要你不要你不要你!”姑娘气得直跺脚,气得一脚踢到摔倒在地已经裂开了的惊堂鼓架上,瞬间将其踢碎得四分五裂,那破碎的木屑茬子四处飞溅,溅到邋遢男子面上,在他面上划出一道血迹来他仍无动于衷,好似不知疼似的。
    衙役们则是看着那四分五裂得连原本的模样都没留下一丁点的鼓架子,惊魂未定,情不自禁地咽了口唾沫。
    这惹她的人就在她面前,她的拳脚咋没朝他身上招呼,朝没用的东西上招呼有啥用!?
    坏了他们还得再置办新的!
    那都是银子!
    “那我没银子。”姑娘那厢气得暴跳,男子却依旧一脸平静,那双没有生气的眼睛似乎还带了倦意,仿佛随时都会睡着似的,“也没有面条。”
    “你——”姑娘已然气得面色通红,双手紧握得站在她面前的秦斌甚至能清楚地听到她指骨的咯啦声。
    当所有人都以为她那精铁般拳头就要砸到男子脑袋上时,却见她嘴一扁,那被她搓得通红的眼眶里瞬间就掉下了豆大的泪珠来。
    只见她忽地呜呜哭了起来,边哭边用手背抹着泪水汪汪的两眼,像极了被欺负惨了似的,一边哭道:“坏人!你就是个坏人!你们全都是坏人!”
    中原人果然都是坏人!
    秦斌及衙役们被她这突如其来的眼泪及受了天大委屈似的模样惊得懵了。
    这……这姑娘明明就能靠拳头把那赖皮又脏兮兮的男人给教训了,偏要找官府解决,现在竟然还真哭了起来!
    整的好像他们一群大老爷们把她给欺负了似的!他们可没有欺负女人的习惯!
    也就是在姑娘哭得眼泪直掉时,男子那张好像不会有变化的脸上终于不再是一副无动于衷的了无生气模样,他盯着姑娘,深深皱起了眉,似觉烦躁。
    秦斌此时这辈子最受不了的就是女人哭,他这会儿只觉一个头两个大。
    这要是替这糟心的兄弟将面条或是银子赔给这个姑娘,府衙开了这个先河,要是日后乡亲们遇到这般的事都来找他赔,他每个月那刚好够养家糊口的俸禄哪里够使?
    这要是不替他赔,这姑娘得在这哭到什么时候?
    “这位姑娘,不知这位兄台吃去的面条花费了多少钱?”正当此时,乔越温和的声音从门内方向传来。
    “王爷。”瞧见正转着椅轮往外来的乔越,秦斌当即往旁让开,恭敬道,“这种小事王爷就无需费心了,下官来处理就成。”
    这等小事都要王爷来处理的话,他这个长宁县令要来还有何用?
    “王爷?”姑娘见着乔越,那双灵动的挂着泪的大眼睛睁得老大,“你才是这儿的头儿?”
    “你个小姑娘,咋个说话的?这是官府,不是哪座山头,啥子头儿不头儿的?”衙役着实看不得姑娘对乔越的无礼,不由斥道,“这是平王爷,还不快行礼!?”
    “无妨。”乔越抬手打断衙役的话,看着姑娘,平和道,“秦大人才是长宁县的父母官,乔某不过是在此路过而已,若是姑娘不介意,乔某愿为这位兄台赔偿姑娘,并替他向姑娘赔不是。”
    乔越说着便要向姑娘躬身拱手抱拳以示赔礼。
    “王爷万万使不得!”秦斌赶忙制止。
    “秦大人不必介怀,此事权当做乔某的私事,万不会影响秦大人日后处理百姓事务。”乔越道。
    “王爷,下官不是此意,而是……”王爷怎么能为这么件小事就亲自给人低头!
    这可是他们敬重万分的王爷!
    “没什么不可以的。”乔越却很从容,给姑娘躬身赔礼后从腰间取出三两碎银,递与她,“三两银子可够这位兄台方才吃的面钱?”
    三两!?
    衙役们险些跳起来,三两银子可是他们一个月的月银,不过八碗面条而已,怎么可能会用到三两银子!?
    这小姑娘这是要抢到官府头上来了!?
    只见姑娘努努嘴,想了想,然后伸出手,只从乔越手心里拿了其中一块最小的碎银,一边道:“没有用掉那么多,我就拿最小的一块好啦!”
    就在姑娘将最小的一块碎银从乔越手里拿起来时,忽然一只指骨分明五指瘦长却有些脏的手也伸了过来,一把就捞走了乔越手里余下的两块碎银,一边道:“剩下的给我了。”
    “你这死无赖竟敢欺负到我们王爷头上来了!?”
    “你当咱哥几个都是摆设还是咋的!?”
    “看哥几个今天就替百姓好好教训教训你,省得你又再去骗吃骗喝!”
    在旁的衙役们终是跳了起来。
    “我拿我小乔的有什么不可以?”男子又恢复他那副懒洋洋的模样,一点不介意衙役们朝他挥来的拳头,只淡淡道,“是吧小乔?”
    啥!?小、小乔!?
    衙役们的拳头瞬间定在半空中,当即面面相觑。
    王爷不是有了温姑娘了吗?这个男人又是怎么回事!?
    而且还是个这么邋遢的无赖!
    不,不对,这男人和王爷之间是啥子关系!?
    “小师叔说的是。”乔越微微笑了起来。
    小师叔!?
    众人目瞪口呆,看看虽身有不便但仍英气非凡的乔越,再看看从头到脚都不能让人直视的梅良,实在难以相信他们同出一个师门。
    那姑娘则是盯着梅良,眸中怒意不再,反是眨了眨尤挂着泪的眼,将手背到身后,打了一个轻轻的响指。
    下一瞬,梅良只觉自己脖子有一点点刺痛感,仿佛被什么尖刺蛰到了的感觉。
    方才还不依不饶的姑娘得意一笑,转身蹦蹦跳跳离开了。
    *
    梅良吃饭的速度让一干衙役们一同下厨的速度险些赶不上。
    他在吃完八大碗面条后还整整吃了两大锅米饭和不下三十盘子的鸡鸭鱼肉,不仅如此,他还找到了秦斌藏了五年不舍得喝的几坛老酒,喝了个干净。
    秦斌赶来时只看到已经喝空了的酒坛子,欲哭无泪。
    吃吃喝喝整整一个时辰的梅良终于打了个饱嗝,酒足饭饱后的他肚皮撑得胀鼓鼓的,仿佛妇人四五个月身孕似的肚子,他饱得连走路都显得吃力,只见他四仰八叉往床上一躺,动也不再动。
    他一边摸着自己胀鼓鼓的肚子一边满足道:“勉强活过来了。”
    乔越看他有如妇人有孕般的肚子,忍不住轻笑道:“小师叔的食量还是和从前一样惊人。”
    “还成。”梅良权当乔越是在夸他,“不把之前一个多月的量吃回来对不住自己。”
    “辛苦小师叔了,当时离开得急,来不及去找小师叔。”当时长宁县事态紧急,他虽挂心小师叔,可分身乏术,在离开京城前他根本找不到不知把自己走丢到何处去了的小师叔,只能将他的去向写在纸上留在府中给他而已。
    “下回记得多留几行字,就一行字,难找,嗝——”梅良并未往心中去,虽然从京城到长宁县最多不过短短小半天的车程,他却愣是花了整整一个月余的时间。
    说着,他朝乔越招招手。
    乔越推着轮椅来到床边,只见梅良抬起双手,伸到乔越眼前,用拇指和食指将他的眼睑撑开,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的眼睛,“眼睛能看见了?”
    “能看见了。”任梅良动作,乔越不恼更不介意。
    “那个叫温含玉的姑娘治好的?”
    “正是。”
    梅良不惊不诧,收回手,“能看见了就好。”
    “让小师叔挂心了。”乔越心有感激。
    “你师父和师伯都躺坟里去了,你老子又不管你,我就勉为其难多理理你。”梅良的声音就像他的人给人的感觉似的,毫无生气。
    只有乔越知道,他的心,与貌不符。
    “如今什么打算?”梅良收回手,又打了个嗝。
    “到西疆去。”
    “嗯?”
    “去拿回我的霸王枪。”
    “确定了?”
    “确定了。”
    “我陪你。”
    “好。”
    感谢在心中,无需道出口。
    他们之间,本就无需言谢。
    乔越之所以留在长宁县迟迟没有离去,不仅仅是因为处理疫病之后一切事宜,更是因为在此等着梅良。
    梅良只觉自己脖上之前好似被什么尖刺蛰到的地方有些微的痒,他不由抬起手来挠了挠。
    谁人都没有发现他手所挠之处的皮肉之下,有一只细小的——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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