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吾笑了一下,随后看向杜泉,说道:“陆某还有私事要和泉姑娘商谈,顺道带她在金陵城走走,六朝古都,底蕴浑厚,难得来一趟,还请九爷行个方便。”
    杜泉对上他的视线,不等银九说话,就应了下来,“我正……好想到外面看看,还请……陆大人带路。”
    “荣幸之至。”
    杜泉又看向银九,说:“九爷,我和……”
    “随你。”银九只留了两个字,便转身往正屋走去,杜泉尴尬的抿了抿嘴,对身侧的陆吾说:“可否等我换件衣服。”
    陆吾点点头,眼神专注地看着她,笑得温和,说:“好,我在车上等你。”
    杜泉摆摆手就跑回去梳洗,又换了件厚衣服,随手擦了擦头发就跑出去,头发还湿哒哒,她也没多在意,一路小跑着出了院子。
    一阵“踏踏踏……”的小跑声远去,银九“砰”的一声将书扔在桌上。
    楼月生呵呵笑起来,说:“只要你反对,小尾巴肯定会乖乖回来,和书置什么气,脾气渐长啊。”
    银九懒得理他,又重新坐回沙发上。沉默片刻后,从怀里取出那颗装了泉客残魂的珠子。
    楼月生笑意收敛,瞥了一眼说道:“那不过是一缕残魂,说白了就是残影,你难道真要用古卷……银九,古卷上的术法是禁术,违背天道,必成祸患,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放弃!”他说到最后,甚至都有些气急败坏。
    银九将珠子握在掌心,“我有分寸。”
    楼月生叹了口气,“你应该也知道吧,你的那几位不省心的‘伙伴’要回来了,他们……可是恨不得将你千刀万剐。”
    “嗯,妖宗之前来过消息,说最近有几座山被屠了,应是他们手笔。”
    “那你还要留在这儿……不怕龙海市出事么?”楼月生紧盯着银九问。
    银九又拿起书翻看,淡声道:“也不在这几日。”
    楼月生笑了一声,转身看了看外头,说:“欸,你说小尾巴这会儿被带哪儿去了呢?你好奇么?”
    “滚出去。”
    “好嘞!”楼月生大声回了一句,转身离开。
    而此时的杜泉,正坐在陆吾车上。
    这鬼差似乎对人间的东西十分熟悉,混在人群里根本就看不出,除了说话时文绉绉,看着就像个上流名士,人家连汽车都开得很好。
    车一直往南开,方才路过夫子庙,她还探出头看了看,宏伟的建筑让她顿生敬意,像是一下子被拉到千年前,她在龙海市就听过这里,此处乃古时学府,留有许多文人足迹,是金陵的一处重要地标。
    她探头被冷风吹得厉害,连着打了几个喷嚏,车靠边停下,她被陆吾拽了回来。
    “把窗户关上。”
    杜泉连忙关好,吸了吸鼻子坐好,嗡声嗡气地问:“咱们去哪儿?”
    陆吾递了纸给她,随后又启动车子,待平稳上路后侧头看过来,说:“我猜,你现在想去秦淮河畔找一个地方。”
    杜泉惊了一下,坐直身子看他,“你……你怎么知道?”
    陆吾笑了一下,手随意搭在方向盘上,向左打了几下,车子拐进了一条宽阔的马路。
    车稳后,他说道:“你想去的地方叫百花楼,对么?”
    杜泉眼睛睁得老大,如今已经不是奇怪,而是惊惧。
    一个人睡梦时看到的东西被人说出来,怎么能不怕,就像是被人摄了魂。那一瞬她甚至摸向了刀柄,如果出现变故,她必须要干脆利索地将这个神秘莫测的男人杀死。
    似乎是感觉到她的戒备,陆吾忽然又笑起来,窗口的风把他的头发吹乱,他侧头看了她一眼,有几分纵容道:“要杀我吗?”
    杜泉抿了抿唇,脸色难看,在面对这个人时,她就好似面对着一团雾,也不知对方究竟想做什么,她自己却被人看得透彻。
    她缩回手指,复又坐好,双手搁在膝盖上,学着银九平时的样子,冷淡地问:“你,对我的事知……道多少?”
    “不多,就是从百花楼开始。在这里,我欠了你一样东西,现在,来还债了。”
    “什么东西?”
    “情。”他说得很淡,像是从舌尖上划过了一个字。
    杜泉不解,看他神情又不想是在扯淡,于是往前凑了凑说:“你的意……思是,我之前,喜……喜欢你?然后你抛弃……我?你现在内疚自责?”
    这就有些尴尬了,她现在也不能喜欢他呀,她已经有银九了……
    陆吾闻言点点头,“是有点久远了。如何?要不要我还?”
    “大人还……是别跟我开……玩笑了,你不是冥都的鬼……差么?怎么能跟我扯上关……系,再说……都是上几……辈子的事了,我……你真犯不着。”她有些不知所措,于是又结巴得厉害了。
    第六十一章
    她先前答应陆吾出来,确实是觉得这个人不简单,有真本事,是和她不处于同一个世界的鬼差,她只是想借着机会出来问问玲珑岛的事。
    掳她到禁地的怪物被击杀后,她就听银九说过冥都和玲珑岛也有关联,所以,她是奔着打探消息来得,谁能想到……这人又跟她说什么三生三世的爱情故事。
    真是……荒唐!她不相信,全当这陆吾嫌气氛尴尬故意说笑。
    好在陆吾听她结结巴巴地回答后,笑着说:“逗你玩的。”
    杜泉松了口气,干笑着接话:“您可真幽……幽默。”
    车又开了近二十分钟,停在一处旧院子墙外,院子离秦淮河不远,站在门口能看到河两岸的商铺,似乎是为了保留古时的样貌,这里竟没有建洋楼,清一色的古建筑。
    陆吾率先下车,走到她这一侧拉开车门,温和道:“下车吧。”
    杜泉连忙从车上下来,那逼仄的空间确实让人气闷,她硬生生憋了一身汗,下车被冷风吹着顿时缩成一只鹌鹑。
    陆吾瞧见她头发湿着,叹了口气将自己的帽子戴在她头上,不容拒绝道:“戴着,否则会生病。”
    “噢,好,好我不脱。”
    她抬眼触及到他那眼神,有点受不住里面的东西,像是被烫了爪子的猫,连忙缩回手塞到衣兜里,瞪着一双大眼无辜地看过去,乞求他别再做什么多余的事。
    陆吾错开视线,转身向院门走去,轻轻一推院门便开了,杜泉犹豫地站在门外,怕陆吾会把她带进去杀人灭尸。
    关于他是不是好人这个问题,她现在还不确定。
    正犹豫,陆吾停下来看着她认真道:“我不伤害你,走吧。我从银九跟前把你带出来,若你出事,银九不得寻冥都的麻烦吗?那是一个疯子,我目前还不想招惹。”
    “那你以……后会?”杜泉快速抓住话头,反问。
    陆吾笑了一下,拢了拢大衣领子,说:“我不会,可有人会,你难道还看不出来么?在他身边就是永无宁日,只有数不尽的麻烦和危险。即便伪装得再风光霁月,根确实黑的,是从阴暗深渊长出来的坏种……”
    “陆大人!”杜泉冷声打断,她实在受不了别人背地里这么抨击银九,他已经很用心的救人了,为什么所有人都认为他是个坏的,要给他安这种莫须有的骂名。
    陆吾顿住,咽下嘴边的话,他沉沉地看着杜泉说:“果然,有些东西是变不了的,你这是非不分的毛病,轮回多少世,都刻在骨子里。”
    这是在骂她吧,杜泉皱眉看过去,正要反唇相讥,陆吾摇头失笑,抬起手投降。
    随后又随口说道:“留在他身边,不怕么?”
    “有什么……可怕的。”
    “没你可怕,忽晴忽阴,神出鬼没!”她默默地在心里数落了几句。
    陆吾一边往院子里走,一边说道:“洛姬和姬无命只是小喽喽,穷尽一身只为一己私欲,想永葆青春,想长生不老,这种货色既贪婪又可悲,只要掐住命脉,可以轻易摧毁。然而,真正的‘恶’,只是为了摧毁,无欲无情又不惧生死,只要有一丝灰烬不除,就会成为熊熊大火。银九‘弃恶从善’想做圣人,可笑至极,背了一身孽债,能逃到哪里。你且看着,银公馆必遭灭顶之灾,你不就是想知道自己身世么?我告诉你,随我离开吧。”
    杜泉看着他,仔仔细细地盯着他的眼睛,忽然说:“你嫉妒。”
    陆吾挑眉,“嫉妒谁?”
    “银九。”
    “不,不是嫉妒,是憎恶。”他兀自点点头。
    杜泉向前几步抓住他的手,刚触及他的指节,就被快速甩开,可见她探知人心绪的能力,他是知道的。
    陆吾动作突兀,自己做完似乎也觉得反应过激,于是后退了几两步,拢了拢衣领,说道:“我能安排你离开这儿,天高海阔,银九绝对找不到你,。”
    可我不想离开啊,这位大哥!
    杜泉莫名地看着陆吾,总觉得他很心急地想把她带走,不惜屡屡贬低银九,还有那规劝的语气像要救她脱离苦海似的。
    他是不是知道什么?
    “银九有很……厉害的仇……人么?要害他。”
    “是,死敌。”陆吾很确定地回答。
    “我不走。”杜泉越过他的肩头,看向院子里,竹林摇曳,带着冬日特有的枯败,沙沙地响。
    她说:“时逢乱世,哪里没……有麻烦?人们争权夺……势,妖啊鬼的也拼个你……死我活,你倒是说……说哪里安宁。即便你们冥都,难道就与世……无争吗?”
    “听起来,也有理。走吧,去看看你是……”
    “不是你……说我是谁,就是……谁。”
    她不会随便就认领自己身份。
    陆吾回身看她,笑问:“那你觉得,你是谁?”
    “我……”
    “你不想知道,为何逆天改命活了下来?不想知道父母,亲族?”
    杜泉张了张嘴,被陆吾连番逼问,她只能承认,“我想。”
    陆吾点点头,“想,就跟我走。”
    穿过拱门,她被带到一处废弃的园子,虽破败不堪,可整体的布局还是能看得出以前的辉煌奢靡,雕琢精细的楼阁,造型奇绝的假山,河道上的白玉桥……
    这里有很深沉的记忆,回荡着歌声、琴音,也有欢笑和悲伤,空气里似乎残留着着胭脂味和酒香。
    她看向最中间的木楼,五层楼,静静地伫立着,世事变迁似乎在它身上并没有多少痕迹,像是被人刻意保存着,相邻着还有几座三层的小楼,呈扇形分布在园内。她打量了几眼,发现这地方和那日在梦境中看到的一模一样,木楼匾额写着“百花楼”。
    这就是梦境中那个灯火璀璨的花楼?梦境与看到的东西重叠,她有些恍惚,仿佛踏入历史长河,走进一段沉重的记忆。
    她又想起,那脆生生的一句:“十三钗”
    是里头的姑娘么?是和她长得一样的女子吗?她隐隐有几分紧张。
    她走上木楼,抚摸着里头的木台、桌椅、还有楼梯……
    “呜呜……咯咯……”里面的笑声和哭声一股脑涌进脑海,她凝神感受了一阵后有些恶心,只好扶着墙喘息。
    “好重的怨……气,咳咳……咳,这里死过很多人……吗?”
    她回身问陆吾,却发现……他没了身影。
    “砰……”厚重的木门在身后重重关闭,风吹起了里面的绸幔,白沙帘,隐隐绰绰,她似乎看到了人影晃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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