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篮子的肉”
    在李津的风格形成过程中,有三个地域构成了特殊的启示。首先是他的故乡天津,自中国近代化以来,它凭借港口、租界及其与北京的紧邻关系,获致了显要的地位,而此后逐渐衰微的历史过程促成了它一种奇异的地域性格,其中交织着自我缅怀、自得其乐与自我调侃,这种地域性格被他保留和运用于作品之中的自我描述。第二个令他得益的地方是西藏,对于当地宗教氛围的体验使他反思了年轻时代过于激越的悲剧意识,后者是由1980年代涌入中国的西方现代主义人文思想所带来的理想主义倾向,在经历了以1989年为分野的现实变迁之后,无数的个人因为难以寻找到精神的疏解方式而倍感痛苦,在他有关西藏的回忆中,对于天葬仪式里生命被还原为“一篮子的肉”的目睹,造成的震撼非比寻常——后来他的绘画中对于肉欲的迷狂表达也许可以追溯至此,仿佛是通过层层叠叠的色相书写来抵消这一时刻所留下的心理黑洞。
    “肉”,正是李津用以编织其文本的最重要的物质化意象,也是他最具魅惑力的语言肌理,它贯穿在他笔下的女人和食物形象之中,而他的长卷更是关于肉或肉欲的巴洛克式的繁复表达——在这个意义上,西藏给予他的也许是于日常中体验虚无与永恒的教诲,不过这种教诲并未再进一步将他推向宗教虔信,而是使之逐渐滋生出及时纵乐的颓废意识,这种意识在很大程度上与他随后到达的第三个地方南京声气相通,后者作为中国历史上最重要的古都之一,从文化特征上素来以耽于感官享受和追忆古老的繁华时光而著称,他来到这座江南城市时,恰逢当地“新文人画”的兴盛期,在那里,他邂逅了朱新建,即使在多年以后的今天,他也从不讳言朱新建在绘画意识上给予他的影响。
    李津/如果云知道/213x285cm/纸本水墨,设色/2013
    “我是斧斧生威,他是回首一袖箭”,李津在述及自身与朱新建的差别时曾经这样来形容,这应该是在表述朱新建的风格充满南方式的灵动与简省,而他自身则保留了北方式的铺张与猛烈,不过,笔墨与气质还不足以分清两者,他们的更大区别在于自我的文化身份定位。相对于朱新建以野逸的笔墨承载肉欲的意念,但仍然映衬着画面背后那个孤高的文人化自我的残梦,李津则通过“降格”与“贬抑”将自我释放到了真正的现实之境,从而告别了传统文人画的自我界定,以媚俗化的姿态寻觅生理的愉悦感,以此达成对于现实与自我的双重反讽。
    在他的画作之中,我们不时地捕捉到那样一个自我的存在,那是一个在满桌佳肴前大快朵颐的人,一个和女性尽享鱼水之欢的人,偶尔,这个身影出现在文人雅集之中,但吸引他眼球的并非高雅的清谈或歌吹,而是女人的臀部和鸡腿,两者被表现得如此肥美浓腻,强烈地撩动着欲望和神经,这样一个执迷于世俗享乐的自我形象,在“食”与“色”两种题材的反复书写中予以强化,这两种题材在他的创作形态中并不止于并行,而是处在了相互转换之中:“食”成为了“色”的隐喻,反之亦然,事实上,这种表达是“新文人画”的进一步蔓延,以“食色,性也”反拨了“林泉高致”,并且也与“玩世现实主义”和艳俗艺术具有相近的精神底调,在返俗之举中寻找私人化的乐趣,在犬儒主义的酒桶里宣泄着、炫示着无穷无尽的肉欲。
    季云飞/143米吃水线以下/2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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