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献的一朵小花——怀念杜心源
    1949年12月,杜心源同志随解放大军到四川,任中共川西区党委宣传部部长。我1950年去重庆工作,1957年底又调到共青团四川省委。当时已合省,我在团省委学校部工作,有机会接触省委宣传部部长心源同志。
    开初,主要是在召开高等学校团委书记会议时,去请心源同志做报告。当时团省委在多子巷,对门就是省委宣传部,没有武警站岗。几步路,就闯进心源同志办公室。心源同志身材高瘦,浓眉大眼,很慈祥,没有官架子。我很愿意接近他。
    六十年代初期,由于“左”的思潮的影响,学校政治思想工作相当简单粗暴。是非界限不清,常常抓住小事无限上纲。对某领导有意见可能被认为是“反党”,对生活上有不满可能被认为是“诬蔑‘三面红旗’”。不是自己检讨,就是开会批判。学校政治思想沉闷,个别学生自杀。基层同志不敢反映真实情况,学校领导亦不能解决问题。
    时任共青团中央第一书记的胡耀邦,深入群众,了解不少情况。他认为作为党的助手,共青团的干部应深入基层深入群众,把真实情况及时反映给各级党的领导,以利及时解决问题。耀邦同志倡导各省、市团委办一个叫《情况反映》的内部刊物,刊名用黑字印刷,以区别于正式的“红头文件”。团省委也办了这样一个《情况反映》。
    当时,学校政治思想工作问题多,团省委学校部反映了不少这方面的问题。心源同志和省委宣传部副部长兼副省长康乃尔同志很重视这些情况。例如,某所大学有一名学生自杀,团省委反映了情况,校长竟不知道。康乃尔说:“《红楼梦》里,金钏儿跳井自杀,贾政气得顿脚,说贾府居然发生了这类事件!这个封建家长尚能如此,社会主义的大学校长居然不了解情况。这样行吗?”心源同志拿着我们的《情况反映》,把事件发生及过程讲得清清楚楚,强调要关心学生,思想工作要深入细致,教育和帮助学生健康成长。因此,心源同志多次表扬了团省委学校部。现在回想,在充满“左”的思潮中,心源同志的这种爱护青年学生和实事求是的态度,是很难得的。
    1966年闹“文革”,我在共青团中央被“揪”出来。由于我到团中央工作时间短,“罪行”材料不多,某个别有用心的人,煽动造反派到四川了解我的“历史罪行”。她亲自和另一男同志到团省委,似乎带了一堆“原子弹”回京。开批判大会时故弄玄虚,把“原子弹”拿在我头上晃来晃去,以势吓人。好在我并不认为自己有罪,心态颇好,吓不倒。她终于气急败坏地抛出一颗“原子弹”!原来据她了解,团省委搞的“黑材料”,多数是我出点子、修改和定稿的。四川的“最大的走资派”之一的杜心源对这些“黑材料”极为欣赏,用来推行他的“资本主义路线”。她咬牙切齿地问:“你自己交代,你是不是杜心源的黑爪牙?”我这才知道,我和心源同志还有这层“黑”关系。
    杜心源夫妇
    在一定条件下,事物往往向它的反方向发展。我并没有在思想上与心源同志“划清界限”,反而感到与心源同志很亲近。我被“解放”后,1971年回成都探亲,听说心源同志已“解放”,住在商业街五十号,便和四姐李国莹一起去看望他。不巧,冯喆同志的夫人、川剧演员张光茹正在心源同志那儿诉苦——冯喆是著名的电影演员,“文革”中被迫害致死——心源同志充满同情地听她倾诉。我们旁听一个多小时,插不上嘴,只得告辞。从五十号出来,我并无遗憾,心源同志身体健康,仍然保持着老干部老领导的工作作风,我从心底里感到高兴。
    1973年秋,我调回四川,在四川人民出版社任革委会副主任。那个时候,“四人帮”在台上,根本谈不上工作,只算混日子。小平同志出来工作,大家都很高兴,似乎看到了希望和前途。可是不久又搞什么“反击右倾翻案风”。因为离开团中央时,耀邦同志曾告诫我,遇事要独立思考,未弄清楚情况以前,不要吹喇叭抬轿子。加上经过多次反复,许多人都不满江青一伙人,因此我对所谓“批邓”,只不过是应付了事。有一次,忘了为一件什么事,我到书记院去找心源同志。谈完之后,他突然问我:
    “出版社的运动搞得怎样?群众对‘批邓’有什么反映?”
    我对心源同志并无顾忌,但长期的政治运动,使人不能不有所警惕。记得北京一同志来看我们,曾担心所住宾馆有窃听器。我向心源同志报告,说机关的群众有两种态度:一种是响应号召,认为邓小平否定毛主席亲自发动的“文革”,如不批深批透,封资修就要复辟。另一种是认为小平同志出来工作这一年多,扭转了许多混乱局面,工作成绩显著,群众十分拥护,再“批邓”又得乱下去,后果不堪设想。虽是客观叙述,但重点放在后者,听话听音,心源同志自会明白。
    心源同志说:“有后一种观点的人不少。”
    我也明白心源同志的意思。于是就交流了群众的看法,我们谈了一大堆群众不赞成和消极抵制“批邓”的情况。这次谈话,把我们的心紧紧地连在了一起。
    1976年10月,万恶的“四人帮”被粉碎。
    一个偶然的机会碰见心源同志,大家都因粉碎“四人帮”感到由衷的高兴。闲聊中,心源同志谈到出版社的一个造反派头头,在“反击右倾翻案风”时,把我们与克实的聚会当作“黑会”上告。为了要与“右倾翻案风”扯在一起,他把我们1974年的聚会改为1975年年,从胡克实联系到胡耀邦,又从胡耀邦联系到邓小平。心源同志笑了笑说:“你们聚会的这些人,我都认识。老同志见见面,这是很正常的事。我没有理会他的告状。”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再一次感到“四人帮”的追随者之卑劣。同时,也感到心源同志一身正气,对我与其他老同志的关怀和保护。
    粉碎“四人帮”,使人们爆发了极大的工作热情。出版社的广大职工,在解决“书荒”,为老作家恢复名誉,按时供应教科书以及其他工作上,做出了自己的努力。身为主管文教工作的书记,心源同志非常关心出版工作,每次我送样书去,他都要问长问短。有一次他专门要我去,询问四川为什么没有出版周克芹的长篇小说《许茂和他的女儿们》。1979年初,中央一个部门准备调我去工作,组织部部长安法孝同志写信给我,说与心源同志研究,心源同志“坚决不同意把你调走”。我四姐与心源同志有接触,对老领导说话比较随便。有一次她开玩笑问心源同志:“你为什么老表扬李致?”心源同志听后,慈祥地笑了。他那关心和爱护同志的笑容,以及上述诸多往事,均使我难以忘怀。
    心源同志逝世十周年时,他女儿秀文曾希望我写篇短文。当时虽未赶写出来,但在我的记忆中,这些往事总在闪光。现将这些闪光的往事,编织成一朵小花,献给心源同志。
    2001年4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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