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的期望莫里说：“其实犯罪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巴克并没有反驳，只是低声咕哝了一句，含含糊糊的，没人听清他在说什么。
他们俩分别坐在两张靠墙的折叠椅上，眼前是一片绿茵茵的草坪，草坪的尽头是一道铁栏杆，栏杆外面是繁忙的街道。正是这道栏杆，将街道的喧嚣和退休中心的宁静完全隔开了。
这个退休中心的条件很不错，很多人都住在里面，并且没有要搬出去的意思。
这天早上，太阳还在天际徘徊，草坪上的露水还没有蒸发，退休中心的其他人还在餐厅享用早餐的时候，莫里和巴克两个人就坐在了大树下面。
莫里已经七十五岁了，一头花白的头发乱蓬蓬地顶在头上，脸上布满了皱纹，一双湛蓝的眼睛看上去十分有神。此时，他的肩上正搭着一件大花的运动衫，手里还端着一架望远镜，朝着对面的公寓在打量着什么。他的动作很敏捷，看不出丝毫的迟钝或者呆滞，简直就像个年轻人一样。
“住在五楼的那个女人，现在又到阳台上来了！”他的样子看上去很兴奋，“每天早上，她都会穿着一件比基尼，然后在阳台上晒太阳。”
“穿比基尼的女人多了去了，有什么好稀罕的，海滩上不到处都是吗？”巴克不屑地说。
“噢，在海滩上你可见不到这样的女人。”说完，莫里将望远镜递给了身边的巴克。
巴克接过望远镜，朝那栋公寓的方向仔细看了看，过了一会儿，他说：“噢，这种女人我不喜欢。按理来说，身材保养得这么好的女人，就应该是白白嫩嫩的，浑身软乎乎的。这种晒得黝黑的，哪里好看了？”说完，巴克将望远镜还给了莫里，然后身子靠在了椅背上。
和莫里相比，巴克的个子不高，脸上的肉松松垮垮的。他的头发很少，清晨的阳光照在他那光秃秃的脑顶上，点亮了那些渗出来的细密汗珠。巴克是一个怕热的人，哪怕是在凉快的早晨，他也会不停地冒汗。
在他看来，莫里早上的这种行为简直无聊透顶，他宁愿去房间里跟莫里聊一些枯燥无味的话题，也比在外面受热要强。他抬起手，轻轻地摸了摸头顶上为数不多的几根银灰色的头发，似乎那是他的值钱宝贝一样，对它们呵护有加。“无聊死了，找点什么事情去做吧。”他终于开口了。
“去犯罪吧，其实我早就想犯罪了。如果早几年动手，现在也不至于在这里度日。你想想看，我们现在有些什么？仅有的养老金和社会福利金，统统都交给这个退休中心了，我们身上根本就没剩下什么钱，要想买张进城的公共汽车票，还得到处去借。而且，就算你借了，你进城也做不了任何事情。唉……没钱的日子真难受。”
“我有钱啊，我的儿子才给我寄了五块钱的零花钱。”巴克说。
“五块钱……那也叫钱？你倒是说说看，它能干吗？我们辛辛苦苦工作了一辈子，到头来两手空空，什么都没有。要知道，我们一辈子都坐着奉公守法的事情，遵守各种规矩，老了呢，什么都干不了。仅有的那一点积蓄，都因为通货膨胀而败光了。巴克，我告诉你一件事情，退休中心的工作人员昨天跟我谈话了，他们让我每个星期都要多交十块钱，如果交不出，我就只能从这里搬出去了。真是开玩笑，我每个星期去哪里多弄这十块钱？再说了，要是不让我住这里，我还能搬到哪里去？”
“什么？每个星期要多交十块钱？不过，他们为什么没有找我？”巴克问。
“你放心，他们迟早会找你的。”
“唉……”巴克叹了一口气，说，“看来我们俩要想办法从这里搬走了，因为我也拿不出这十块钱。”
“不，你比我好，你至少还有个儿子，我可没有。”
“他也不容易，有他的家要照顾，每个星期多十块钱的开销，对他来说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莫里摇了摇头，然后说：“先别说那些了，把望远镜给我。”
他端起望远镜，朝刚才的方向又看了看，说：“你知道吗，每天早上，只要她的丈夫出门上班去之后，就会有一个年轻人来到她的家中，接着，他们家的窗帘就拉了起来。噢，天哪，你注意到我刚刚说的了吗？是‘每天早上’！他们难道就不会累吗？”
“莫里，你曾经也年轻过，你现在问这个问题，有意思吗？”巴克白了他一眼。
“就算我年轻过，我也没有疯狂到那种程度。”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将望远镜放了下来，然后对巴克说，“我有一个好主意，你帮我参考参考。你说，如果我跑到那个女人的家中，然后要求她每个星期给我十块钱，否则我就会把她的事情告诉她的丈夫。你觉得这种事情的成功率有多大？”
“你这不是敲诈勒索吗？”听到莫里这么说，巴克简直吓了一大跳。
“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你想想看，你每天在报纸上能看到多少负面新闻？遍布全国的小偷、大财团庇佑下的洗钱交易、偷税漏税的商人、收受贿赂的警察……那么这些人最终结果怎么样呢？即使他们被抓到了，又怎么样呢？更有甚者，还有抢劫银行的、诈骗的、买卖毒品的……巴克，其实我现在很能理解他们的做法。你想想看，若他们到年老的时候，有足够的钱了，就不用像我们一样，要为每个星期多给退休中心交十块钱这种小事犯愁了。其实，我昨天在报纸上看了一条新闻，我觉得挺有意思的。据说有个人抢银行的时候，一点响动都没有，他只是将一张纸条递给了出纳，大概的意思就是，如果那个出纳不老老实实按纸条上的数目取钱的话，他就会开枪。你知道吗？那个出纳居然真的老老实实地照做了，就这么轻松地从银行提走了五千元！整整五千元啊！你想想看啊，这个城市这么大，他混入人群之后，有谁还能找到他？我告诉你，根本就找不到！我就是太笨了，这么好的方法，我居然都没有想到，唉……”
“看来，你打算去抢银行？”巴克随口问道。
“有什么不可以？这是最简单的事情了。做这种事情不需要别的东西，有一丁点儿胆量就足够了，恰好，我就多了这么一丁点儿胆量。”
“可是，你没有枪啊，哪怕是我们俩把钱凑一块儿，估计连一只枪套都买不起吧？再说了，就算你有枪了，你知道怎么用吗？就你那得了关节炎的手，枪都拿不稳，还想开枪？”
“嗯，你说的这些的确是个不小的问题，不过我想了很久，然后想明白了。抢劫不一定要拿枪，我可以找其他的替代品。比如说，我可以动手做一个包裹，然后递到服务台上，对那个工作人员说，这是炸弹。我相信，它能起到跟真枪一样的效果。”
“噢，你想得可真好。”
莫里重新端起了望远镜，然后接着朝那个方向看了看。过了很久之后，他才说：“我刚才没跟你开玩笑，我可是认真的。你就不会为你自己的未来考虑考虑吗？你想想看，我们现在居然要为每个星期十块钱的问题发愁，一旦没有钱，我们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你不觉得憋屈吗？说不定，我们到时候就只能滚到贫民窟里去了。到那时，我估计平时出门都是个问题。还有，你要考虑无时不在的通货膨胀问题，到那时，手里的钱就更加不值钱了，说不定吃饭都会成为大问题。而这一切，居然都是因为这区区十块钱造成的。虽说这里并不是那么尽善尽美，但是你能找到比这里更好的地方吗？就算你找到了，你能住得起吗？”
“虽说他们平时下棋打牌的时候的确挺烦人的，不过，那也是因为我们对于那些事情不感兴趣而已。要我搬出去住，说实话，我还是觉得不搬比较好。”巴克朝周围看了看，旁边的椅子上已陆陆续续坐了人，并且有人在他们旁边走来走去，然后悄悄地对莫里说，“其实啊，在我看来，这里面住着的人，跟我们差不了太多。我觉得，十块钱对他们来说，也是件困难事。”
“这我就不知道了，反正别人怎么样，我管不着，我只知道，我现在过不下去了。我昨天整整一个晚上都没有睡着啊……不过呢，好在我想明白了一件事情。”说完，他将望远镜递给了一旁的巴克，“你拿起望远镜看看，你注意看看公寓旁边的那块招牌，然后告诉我你都看到了些什么？”
“洗车场？”巴克接过望远镜之后，脱口而出道。
“不是那个方向，换一边！”莫里有些不耐烦。
巴克转了个方向，看了一会儿之后说：“银行？”
“嗯，那里很近，我们过去连车费都不用出。”
“我们？”巴克有些疑惑。
“当然，要想做成这件事情，需要你的帮助。”
“但是……我对抢银行一窍不通。”
“你以为抢银行的那些人懂的东西比我们多？他们就是进到银行里，然后就抢，没别的了，干净利落就行，哪需要那么多知识。”
“进去，然后开始抢，你说得倒轻巧，你当银行的警卫和警察是空气啊，他们可都是带了枪的，真枪啊！”
“不，你想多了，真的很容易，不然，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选择抢银行？实话跟你说了吧，我昨天晚上连计划都做好了，只要按照计划来，我们就一定能成功的。”
“可是，万一我们被抓了呢？”
“放心，不会的。”莫里耸了耸肩说，“再说了，就算被抓到，他们还能把我们怎么样？你觉得你还能活很久吗？为此坐牢我觉得也值，至少那个时候，你根本就不用为每个星期多交十块钱这种事情发愁了，监狱里管吃管住，多好。我觉得，至少比现在强。”他一把将巴克手里的望远镜抢了过来，又望了望银行的招牌，然后面带微笑地说：“我觉得啊，我们根本就不可能被抓。我考虑了很多方面，做了很多比较，比如说储蓄所、零售店、酒吧，还有你刚刚提到的洗车厂，我统统都比较过了，抢银行反而是最容易的，也是最容易拿到钱的。”
“你要真的想抢钱，我倒建议你去绿石南，那儿有个屠夫，平时卖肉的时候总是缺斤少两的，实在是可恶。”
“你个蠢货，卖肉的身上能有多少钱？”
“不，他们可都是收现金的。”
“我刚刚都跟你说了，抢银行是最好的选择，何况我们附近这家是个小银行，只有一个出入口。加上中午的时候边上站满了人，我们可以趁乱混入人群之中。你想想看，警察会朝人群乱开枪吗？”
“我先告诉你啊，我可有大腿静脉曲张的毛病，跑步我可不在行。”
“你放心，你不用跑。”莫里此时显得极不耐烦，“你慢慢地走就行了，这样一来，别人反而不会注意到你。跑步的事情我来做，这总行了吧？”
巴克听完之后，显得非常不屑：“跑步？就你？你不怕得心脏病啊？”
此时，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婆拄着拐棍，步履蹒跚地走到他们的身边，然后如释重负地在椅子上坐了下来。她看着莫里和巴克，礼貌地笑了笑。
莫里看了看那个老太婆，然后将嘴悄悄地挪到巴克的耳边，轻声地说：“走，去我的房间，我可不希望这个美国老太婆知道我们的计划。”
莫里的房间在二楼，空间不大，但布置得非常温馨。进入房间后，莫里直接坐在了床上，而巴克则坐在了里面唯一的一把椅子上。
“我还是觉得这件事情不靠谱，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巴克抗议道。
“你放心，银行方面也不会蒙受很大损失的，首先，他们都是上了保险的，再一个，我们要拿的钱也不多，弄个几千块钱就足够了，你想想看，我们还能活几年？又能用多少钱？”
“我觉得吧，再活个一二十年没什么太大问题，我的身体好得很，你也一样。”巴克说。
莫里连忙摆了摆手，打断了巴克的话，“随你怎么想，那是你的事情。我现在关心的是，每个星期要多交的十块钱要从哪里去弄。”
“莫里，我们都一把年纪了，到最后还要做些犯罪的事情，你就不怕晚节不保？”
莫里并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反过来问：“我问你，你年轻的时候，有没有往银行里存过钱？”
“存了一些，但是不经常去，存得不多。”
“你看，你把钱借给银行用，但银行只付给你少得可怜的一点利息，你现在无非是找他们多拿一些利息罢了。难道你不认为这是合情合理的事情？”
“你说的也有一定的道理，但是，你打算怎么做呢？”巴克一边问，一边用手摸着下巴。
莫里打开了床头柜的抽屉，从里面取出了一个用纸包好的长方形盒子，摆在了巴克的面前，然后得意地说：“看，这就是我准备的炸弹。”
“炸弹？我觉得它就是个装鞋的盒子，只不过在外面包了一层纸而已。”
莫里的脸一黑，然后说：“它的确是个鞋盒子，但我觉得，银行的出纳员不一定会这么认为，特别是在我的威胁下，他们往往很容易相信我的话。”
“里面装了什么东西？”
“里面什么东西也没装，因为我觉得根本没有那个必要。”他将手伸进口袋里，从里面摸出了一张纸条，然后对巴克说，“喏，你看看，这是我写好的纸条。”
巴克接过纸条，眯起眼睛看了一会儿，上面写着两行字：盒子里面装着一枚炸弹，你必须把所有的现金都装进纸袋里。如果你不照做，或者在我离开银行之前大喊大叫的话，我就会引爆炸弹，连同你在内的所有人，都会被炸得粉身碎骨。”
巴克看完纸条后，有些鄙视地说：“你干吗写得那么啰唆？像最后那句，这种废话根本就没必要写。换作我，我就不会写。”
“能明白我的意思就行了！”莫里显得非常暴躁。
“好吧，随你的便。对了，纸袋呢？”
“就是这个，我今天早上从厨房里顺手拿了一个出来。”说完，莫里将一个沾满油渍的袋子拿了出来。
看到这个脏兮兮的袋子，巴克的眉毛皱到了一块儿：“你就不能找个干净点儿的吗？偏要找个装鱼的……”
莫里一脸不耐烦地说：“能凑合着用就行了，出纳把钱装好之后，我就会离开那儿。”
“之后再怎么做？”
“我在里面拿钱的时候，你在门外等着。这样，等我出来的时候，我会把装满钱的纸袋子转交到你的手里。这样一来，即使他们抓到了我，也没有任何证据表明钱是我拿的。”
“你就不怕警察向你开枪？”
“只要出纳相信我身上带着的那个包裹是炸弹，警察就绝对不敢轻易开枪。”
“可是，他们会追出来的。”
“那又怎样？等他们追出来的时候，我早就混到人群里了，那个时候，他们根本拿我没办法。”
“噢，太冒险了，你这个疯子。”
“这样做才有成功的可能。你以为那些抢银行的人都有很高超的技巧吗？我特意搜罗了相关的一些报道，并且对那些抢银行的案子进行了仔细分析，他们的做法都大同小异。”
“你有没有想过，当你把纸袋交给我的时候，他们有可能会盯上我。”
“不会的。你拿到纸袋子以后，直接走到马路对面，然后回到这里来。我负责将他们引开，等甩掉警察之后，我再回来跟你会合。”
“我觉得我们会在牢里会合。”
“不会的，他们根本就不会想到，抢银行的人居然是个花甲老人。在他们看来，这种年龄段的老年人充其量只能做些小偷小摸的事情。至于那个出纳小姐，在看到纸条的时候肯定已经吓坏了，慌乱之中肯定记不住我的脸。至于我们，完全可以装作是两个在路边散步的老人。”
巴克坐在一旁，什么也没有说。
“你想想看，每个星期多十块钱，我们要的东西又不多。再说了，你觉得银行会因为这区区几千元而大费周章吗？”
“我还是那句话，你真的疯了，而且我不看好你的这个计划。”巴克说。
“我的确是疯了，但我就是打算做这件事情。我只不过是拿回原本就属于我的东西。当然，你要不愿意帮忙的话，我也没意见，我一个人去就是。”
巴克仍旧没有说话，只是摸了摸脸，将衣服的领子整理了一下，然后小心地摸了摸头顶上的那几根宝贝头发，整个人看起来非常忧郁的样子。过了很久之后，巴克才点头答应：“唉……如果你坚持这样做的话，哪怕是进监狱，我也陪你一块儿吧，这样一来，你也不至于太孤单。你觉得今天会是个好日子吗？”
“当然，和平时一样，是非常不错的一天。我们下楼吧，然后等待时机，就可以行动了。”
十二点刚过，他们穿过草坪，走出了退休中心的大门。莫里走在前面，巴克紧随其后。
莫里一手将鞋盒子抱在胸前，另一只手则捏着那个脏兮兮的纸袋子。他们俩站在路口等红绿灯。可以通行之后，莫里迈着矫健的步伐走到了马路的对面，而巴克则一跛一跛地跟在后面。
不一会儿，他们就来到了银行的旋转门前。莫里回过头，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巴克，然后就直接走进了银行的大厅。
大厅里非常安静，一些人站在窗口前，心不在焉地排着队。银行里一共有三个窗口，每个窗口后面的出纳小姐都以标准的微笑姿态在服务着。莫里排在了最靠近门边的那支队伍，静静地等着。
他能感觉到，掌心在不断地冒汗，并且胃里一阵抽搐，有些疼，好像吃了太多东西没有消化一样。他突然意识到，今天早上起来之后忘记吃胃药了。他回想起之前跟巴克解释的场景，说的时候的确轻松，可真当亲临现场的时候，他觉得这件事情其实并没那么容易。
他心里还在为那每个星期要多付的十元钱纠结。
他看了看，队伍前面还有三个人，他前面的那个人是个高个子，他无法直接看到柜台里面出纳的样子。此时，他心中异常激动，将身子微微侧向一旁，打量了一下柜台里的出纳小姐。她看上去年轻而活泼，从她跟顾客说话的表情可以看出，她是一个非常开朗的女孩。头发不长，但整个人看上去阳光健康。
队伍朝前面移了一步。莫里此时朝门外看了看，巴克就在门边站着，并且不断地朝里面探望，光秃秃的脑袋在大厅灯光的照耀下，格外显眼。莫里心中一阵紧张：这个蠢货，他在想什么？是想引起所有人的关注吗？
队伍又朝前面移了一步，现在，轮到站在他前面的那个高个子办业务了。莫里再一次侧身看了看柜台的出纳。他发现，之前她脸上的那种微笑不见了，而且脸色也差了许多，惨白惨白的，像是突然不舒服一样。而且他还注意到，她正在往一个纸袋里快速地装钞票，似乎数都没数。没错，她的确没数！
莫里觉得很奇怪。这个女孩在给前面一个顾客办业务的时候，总是面带微笑，不慌不忙地将钱数两遍，可是，为什么给这个人办理的时候，她只管往里面塞钱呢？
他继续盯着那个出纳看。他注意到，她只顾低头装钱，头连抬都不敢抬，而且装钱的手在不停地发抖。
这时，前面的高个子将手伸进了柜台，接过出纳递出来的纸袋。这时，她终于抬头了，并且注意到了排在后面的莫里。他们的眼神相遇了，莫里从她的眼神中读出了恐惧和无奈。
随后，前面那个高个子转身离开了柜台。也不知怎么的，莫里跟着那个高个子离开了柜台。他知道，那个高个子应该是给柜台后面的出纳小姐施压了，所以她才不得不把钱装进纸袋里，不过他不知道，那个高个子究竟用了什么方法，让她能乖乖地听话。
不过莫里非常生气，心里想：该死的，那些钱是我的，你有什么权利拿走！
高个子加快步子朝门口走去。这时候，巴克朝门里面走了过来。他的眼睛盯着莫里，然后往前走了一步，伸出一只手，将那个高个子的路给拦住了。高个子嘴里咕哝着骂了一声，然后用力推了巴克一下，巴克就踉踉跄跄地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看到这一幕，莫里突然想起了年轻时候常玩的一个小把戏。那个时候，喜欢恶作剧的他经常跟在别人的身后，然后悄悄地伸出脚，然后故意钩住前面那个人的脚踝，然后用力往回一钩，前面的人就可能失去平衡，身体向前倒在地上。虽然这是个技术活，并且需要一定的运气成分，但是莫里因为长期这样做，早就成了这方面的专家，这对他来说不过是小菜一碟。他跟上了前面那个高个子，并且对他使了这一招。高个子根本毫无防备，瞬间就失去了平衡，额头直接撞在了旋转门的金属框上，发出重重的一声闷响，手里的纸袋瞬间掉在了地上，里面装满的钞票凌乱地撒了一地。衣服里别着的一把小手枪瞬间掉了出来，与大理石地板碰撞的时候，发出了一阵非常清脆的响声。
此时，刚刚那个柜台的出纳小姐似乎缓过了神，大喊有人抢劫。此时，银行的警卫连忙赶了过来。
摔倒在地的巴克艰难地从地上爬了起来，看着躺在他边上的那个高个子，然后又看了一眼莫里，耸了耸肩，说：“看吧，这就是结局……”说完，他的身子开始不断地发抖，整张脸瞬间白得跟一张纸一样。
第二天早上，天气依旧很好，和以往一样，青草地上的露珠还没有蒸发，在熹微的晨光下显得格外晶莹。莫里和巴克也跟以往一样，在大树下的长椅上坐着。莫里的手中仍旧端着那个望远镜，朝着固定的方向探望着，说：“嗯，那个女人又出来了，她仍然穿着比基尼。”
“真没劲……哎……我都快疼死了，全身上下都疼。都一大把年纪了，还瞎折腾。你看，一点好处都没捞到。”
“那个人活该，现在只能在牢房里待着了。再说了，就凭你，你能把他怎么样？”
“你有没有想过，要不是他，今天坐在牢房里的说不定就是你了。”
“那可不一定。你没发现吗？要不是我昨天从他的背后钩了一脚，他就能顺利地从银行逃走。换作我的话，谁能把我的脚钩住？反正，我觉得我的那个计划挺完美的。你想，我昨天在那里排队，最后又没有取钱，也没有人来盘问我。所以，我之前的分析是对的，巴克，你觉得有多少人能相信，一个七十五岁的老头会去抢银行？不过话说回来，你那个时候进银行做什么？你知不知道，你将我的完美计划彻底破坏了！”
“我当时是想进去阻止你的，我们毕竟都这么大年纪了，应该老老实实地活着，就别再想那些犯罪的事情了。再说，我们根本就干不了这个。”
“你错了，相反，我们这个退休中心里，有能力的人多了去了，其实，我们应该好好团结一下，顺便组织一个帮会什么的。”
巴克对莫里的提议毫无兴趣。“是啊，我们可以玩轮椅大逃亡，你能说些有用的吗？”
“看样子，你的境界提升了啊，金钱、精神外加肉体的煎熬对你来说都不是问题了吗？”
“哎，都七十五岁了，什么煎熬没经历过？熬一熬，说不定就挺过去了。”巴克耸耸肩说。
莫里叹了口气，然后说：“唉，先不说那么多吧，反正目前，暂时可以缓和一下。昨天银行经理说了，为了感谢我们的见义勇为，他决定从歹徒抢走的钱中拿出百分之十作为奖励。我估计了一下，应该差不多有一千元。此外，报社准备将昨天的事迹写成故事发表出来，在他们看来，一个老态龙钟的人居然能够见义勇为，智斗银行劫犯，这个故事太有看点了。其实，他们哪里知道，我生气完全是因为他把原本属于我的钱给抢走了，而且他还用力地把你推倒在了地上。不过，也算因祸得福吧，我们至少可以无忧无虑地在这里待上一段时间了。”
“我觉得，我们也许还能多住一会儿。”说完，巴克从口袋里摸出了一沓钞票，“当时，我摔倒在地，可是后面那个男人也倒了下来，纸袋里的钱散了一地，刚好有一沓掉在了我的手边，我顺手就放进口袋里了。”
莫里接过钱，仔细看了看，这叠钞票捆得整整齐齐的，捆钞票的纸带上清清楚楚地写着“一千元”。
巴克有些紧张地问：“你觉得，我拿了这些钱，银行的人会不会追查？”
“当然了。不过，当时银行里人来人往的，只要是从旁边经过的人都有可能把钱拿走。所以，你就别担心了。”
“我觉得，我们退给银行比较好。”
“别那么着急，我们可以先把这笔钱留下来。当然，我们现在暂时是用不上，也有可能永远也用不上。真的到了那个时候，我们可以立一个遗嘱，这样，钱自然就到银行里去了。现在，我们姑且就当是银行借给我们的吧，而且是没有利息的贷款。”
“好吧，现在终于可以安安心心地坐下来了。对了，你现在把望远镜借我用用。”巴克说。
“对了，我们还有一件事情要做。”莫里说，“我们的视力不同，每次你看完之后，我都要重新调焦距！”
听完之后，巴克显得非常愤怒，“你说的没错，这个问题非常严重！早就想跟你说这个事情了。这样，今天下午我们就去买！”
“嗯，不错，中午过后，会有很多年轻漂亮的姑娘出来散步。”
“是啊，那些姑娘真的要感谢上帝的保佑，还好昨天抢银行的不是你。”
“为什么？”
“你个笨蛋，如果你被抓了，牢房里面有什么给你看？”
巴克并没有反驳，只是低声咕哝了一句，含含糊糊的，没人听清他在说什么。
他们俩分别坐在两张靠墙的折叠椅上，眼前是一片绿茵茵的草坪，草坪的尽头是一道铁栏杆，栏杆外面是繁忙的街道。正是这道栏杆，将街道的喧嚣和退休中心的宁静完全隔开了。
这个退休中心的条件很不错，很多人都住在里面，并且没有要搬出去的意思。
这天早上，太阳还在天际徘徊，草坪上的露水还没有蒸发，退休中心的其他人还在餐厅享用早餐的时候，莫里和巴克两个人就坐在了大树下面。
莫里已经七十五岁了，一头花白的头发乱蓬蓬地顶在头上，脸上布满了皱纹，一双湛蓝的眼睛看上去十分有神。此时，他的肩上正搭着一件大花的运动衫，手里还端着一架望远镜，朝着对面的公寓在打量着什么。他的动作很敏捷，看不出丝毫的迟钝或者呆滞，简直就像个年轻人一样。
“住在五楼的那个女人，现在又到阳台上来了！”他的样子看上去很兴奋，“每天早上，她都会穿着一件比基尼，然后在阳台上晒太阳。”
“穿比基尼的女人多了去了，有什么好稀罕的，海滩上不到处都是吗？”巴克不屑地说。
“噢，在海滩上你可见不到这样的女人。”说完，莫里将望远镜递给了身边的巴克。
巴克接过望远镜，朝那栋公寓的方向仔细看了看，过了一会儿，他说：“噢，这种女人我不喜欢。按理来说，身材保养得这么好的女人，就应该是白白嫩嫩的，浑身软乎乎的。这种晒得黝黑的，哪里好看了？”说完，巴克将望远镜还给了莫里，然后身子靠在了椅背上。
和莫里相比，巴克的个子不高，脸上的肉松松垮垮的。他的头发很少，清晨的阳光照在他那光秃秃的脑顶上，点亮了那些渗出来的细密汗珠。巴克是一个怕热的人，哪怕是在凉快的早晨，他也会不停地冒汗。
在他看来，莫里早上的这种行为简直无聊透顶，他宁愿去房间里跟莫里聊一些枯燥无味的话题，也比在外面受热要强。他抬起手，轻轻地摸了摸头顶上为数不多的几根银灰色的头发，似乎那是他的值钱宝贝一样，对它们呵护有加。“无聊死了，找点什么事情去做吧。”他终于开口了。
“去犯罪吧，其实我早就想犯罪了。如果早几年动手，现在也不至于在这里度日。你想想看，我们现在有些什么？仅有的养老金和社会福利金，统统都交给这个退休中心了，我们身上根本就没剩下什么钱，要想买张进城的公共汽车票，还得到处去借。而且，就算你借了，你进城也做不了任何事情。唉……没钱的日子真难受。”
“我有钱啊，我的儿子才给我寄了五块钱的零花钱。”巴克说。
“五块钱……那也叫钱？你倒是说说看，它能干吗？我们辛辛苦苦工作了一辈子，到头来两手空空，什么都没有。要知道，我们一辈子都坐着奉公守法的事情，遵守各种规矩，老了呢，什么都干不了。仅有的那一点积蓄，都因为通货膨胀而败光了。巴克，我告诉你一件事情，退休中心的工作人员昨天跟我谈话了，他们让我每个星期都要多交十块钱，如果交不出，我就只能从这里搬出去了。真是开玩笑，我每个星期去哪里多弄这十块钱？再说了，要是不让我住这里，我还能搬到哪里去？”
“什么？每个星期要多交十块钱？不过，他们为什么没有找我？”巴克问。
“你放心，他们迟早会找你的。”
“唉……”巴克叹了一口气，说，“看来我们俩要想办法从这里搬走了，因为我也拿不出这十块钱。”
“不，你比我好，你至少还有个儿子，我可没有。”
“他也不容易，有他的家要照顾，每个星期多十块钱的开销，对他来说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莫里摇了摇头，然后说：“先别说那些了，把望远镜给我。”
他端起望远镜，朝刚才的方向又看了看，说：“你知道吗，每天早上，只要她的丈夫出门上班去之后，就会有一个年轻人来到她的家中，接着，他们家的窗帘就拉了起来。噢，天哪，你注意到我刚刚说的了吗？是‘每天早上’！他们难道就不会累吗？”
“莫里，你曾经也年轻过，你现在问这个问题，有意思吗？”巴克白了他一眼。
“就算我年轻过，我也没有疯狂到那种程度。”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将望远镜放了下来，然后对巴克说，“我有一个好主意，你帮我参考参考。你说，如果我跑到那个女人的家中，然后要求她每个星期给我十块钱，否则我就会把她的事情告诉她的丈夫。你觉得这种事情的成功率有多大？”
“你这不是敲诈勒索吗？”听到莫里这么说，巴克简直吓了一大跳。
“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你想想看，你每天在报纸上能看到多少负面新闻？遍布全国的小偷、大财团庇佑下的洗钱交易、偷税漏税的商人、收受贿赂的警察……那么这些人最终结果怎么样呢？即使他们被抓到了，又怎么样呢？更有甚者，还有抢劫银行的、诈骗的、买卖毒品的……巴克，其实我现在很能理解他们的做法。你想想看，若他们到年老的时候，有足够的钱了，就不用像我们一样，要为每个星期多给退休中心交十块钱这种小事犯愁了。其实，我昨天在报纸上看了一条新闻，我觉得挺有意思的。据说有个人抢银行的时候，一点响动都没有，他只是将一张纸条递给了出纳，大概的意思就是，如果那个出纳不老老实实按纸条上的数目取钱的话，他就会开枪。你知道吗？那个出纳居然真的老老实实地照做了，就这么轻松地从银行提走了五千元！整整五千元啊！你想想看啊，这个城市这么大，他混入人群之后，有谁还能找到他？我告诉你，根本就找不到！我就是太笨了，这么好的方法，我居然都没有想到，唉……”
“看来，你打算去抢银行？”巴克随口问道。
“有什么不可以？这是最简单的事情了。做这种事情不需要别的东西，有一丁点儿胆量就足够了，恰好，我就多了这么一丁点儿胆量。”
“可是，你没有枪啊，哪怕是我们俩把钱凑一块儿，估计连一只枪套都买不起吧？再说了，就算你有枪了，你知道怎么用吗？就你那得了关节炎的手，枪都拿不稳，还想开枪？”
“嗯，你说的这些的确是个不小的问题，不过我想了很久，然后想明白了。抢劫不一定要拿枪，我可以找其他的替代品。比如说，我可以动手做一个包裹，然后递到服务台上，对那个工作人员说，这是炸弹。我相信，它能起到跟真枪一样的效果。”
“噢，你想得可真好。”
莫里重新端起了望远镜，然后接着朝那个方向看了看。过了很久之后，他才说：“我刚才没跟你开玩笑，我可是认真的。你就不会为你自己的未来考虑考虑吗？你想想看，我们现在居然要为每个星期十块钱的问题发愁，一旦没有钱，我们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你不觉得憋屈吗？说不定，我们到时候就只能滚到贫民窟里去了。到那时，我估计平时出门都是个问题。还有，你要考虑无时不在的通货膨胀问题，到那时，手里的钱就更加不值钱了，说不定吃饭都会成为大问题。而这一切，居然都是因为这区区十块钱造成的。虽说这里并不是那么尽善尽美，但是你能找到比这里更好的地方吗？就算你找到了，你能住得起吗？”
“虽说他们平时下棋打牌的时候的确挺烦人的，不过，那也是因为我们对于那些事情不感兴趣而已。要我搬出去住，说实话，我还是觉得不搬比较好。”巴克朝周围看了看，旁边的椅子上已陆陆续续坐了人，并且有人在他们旁边走来走去，然后悄悄地对莫里说，“其实啊，在我看来，这里面住着的人，跟我们差不了太多。我觉得，十块钱对他们来说，也是件困难事。”
“这我就不知道了，反正别人怎么样，我管不着，我只知道，我现在过不下去了。我昨天整整一个晚上都没有睡着啊……不过呢，好在我想明白了一件事情。”说完，他将望远镜递给了一旁的巴克，“你拿起望远镜看看，你注意看看公寓旁边的那块招牌，然后告诉我你都看到了些什么？”
“洗车场？”巴克接过望远镜之后，脱口而出道。
“不是那个方向，换一边！”莫里有些不耐烦。
巴克转了个方向，看了一会儿之后说：“银行？”
“嗯，那里很近，我们过去连车费都不用出。”
“我们？”巴克有些疑惑。
“当然，要想做成这件事情，需要你的帮助。”
“但是……我对抢银行一窍不通。”
“你以为抢银行的那些人懂的东西比我们多？他们就是进到银行里，然后就抢，没别的了，干净利落就行，哪需要那么多知识。”
“进去，然后开始抢，你说得倒轻巧，你当银行的警卫和警察是空气啊，他们可都是带了枪的，真枪啊！”
“不，你想多了，真的很容易，不然，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选择抢银行？实话跟你说了吧，我昨天晚上连计划都做好了，只要按照计划来，我们就一定能成功的。”
“可是，万一我们被抓了呢？”
“放心，不会的。”莫里耸了耸肩说，“再说了，就算被抓到，他们还能把我们怎么样？你觉得你还能活很久吗？为此坐牢我觉得也值，至少那个时候，你根本就不用为每个星期多交十块钱这种事情发愁了，监狱里管吃管住，多好。我觉得，至少比现在强。”他一把将巴克手里的望远镜抢了过来，又望了望银行的招牌，然后面带微笑地说：“我觉得啊，我们根本就不可能被抓。我考虑了很多方面，做了很多比较，比如说储蓄所、零售店、酒吧，还有你刚刚提到的洗车厂，我统统都比较过了，抢银行反而是最容易的，也是最容易拿到钱的。”
“你要真的想抢钱，我倒建议你去绿石南，那儿有个屠夫，平时卖肉的时候总是缺斤少两的，实在是可恶。”
“你个蠢货，卖肉的身上能有多少钱？”
“不，他们可都是收现金的。”
“我刚刚都跟你说了，抢银行是最好的选择，何况我们附近这家是个小银行，只有一个出入口。加上中午的时候边上站满了人，我们可以趁乱混入人群之中。你想想看，警察会朝人群乱开枪吗？”
“我先告诉你啊，我可有大腿静脉曲张的毛病，跑步我可不在行。”
“你放心，你不用跑。”莫里此时显得极不耐烦，“你慢慢地走就行了，这样一来，别人反而不会注意到你。跑步的事情我来做，这总行了吧？”
巴克听完之后，显得非常不屑：“跑步？就你？你不怕得心脏病啊？”
此时，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婆拄着拐棍，步履蹒跚地走到他们的身边，然后如释重负地在椅子上坐了下来。她看着莫里和巴克，礼貌地笑了笑。
莫里看了看那个老太婆，然后将嘴悄悄地挪到巴克的耳边，轻声地说：“走，去我的房间，我可不希望这个美国老太婆知道我们的计划。”
莫里的房间在二楼，空间不大，但布置得非常温馨。进入房间后，莫里直接坐在了床上，而巴克则坐在了里面唯一的一把椅子上。
“我还是觉得这件事情不靠谱，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巴克抗议道。
“你放心，银行方面也不会蒙受很大损失的，首先，他们都是上了保险的，再一个，我们要拿的钱也不多，弄个几千块钱就足够了，你想想看，我们还能活几年？又能用多少钱？”
“我觉得吧，再活个一二十年没什么太大问题，我的身体好得很，你也一样。”巴克说。
莫里连忙摆了摆手，打断了巴克的话，“随你怎么想，那是你的事情。我现在关心的是，每个星期要多交的十块钱要从哪里去弄。”
“莫里，我们都一把年纪了，到最后还要做些犯罪的事情，你就不怕晚节不保？”
莫里并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反过来问：“我问你，你年轻的时候，有没有往银行里存过钱？”
“存了一些，但是不经常去，存得不多。”
“你看，你把钱借给银行用，但银行只付给你少得可怜的一点利息，你现在无非是找他们多拿一些利息罢了。难道你不认为这是合情合理的事情？”
“你说的也有一定的道理，但是，你打算怎么做呢？”巴克一边问，一边用手摸着下巴。
莫里打开了床头柜的抽屉，从里面取出了一个用纸包好的长方形盒子，摆在了巴克的面前，然后得意地说：“看，这就是我准备的炸弹。”
“炸弹？我觉得它就是个装鞋的盒子，只不过在外面包了一层纸而已。”
莫里的脸一黑，然后说：“它的确是个鞋盒子，但我觉得，银行的出纳员不一定会这么认为，特别是在我的威胁下，他们往往很容易相信我的话。”
“里面装了什么东西？”
“里面什么东西也没装，因为我觉得根本没有那个必要。”他将手伸进口袋里，从里面摸出了一张纸条，然后对巴克说，“喏，你看看，这是我写好的纸条。”
巴克接过纸条，眯起眼睛看了一会儿，上面写着两行字：盒子里面装着一枚炸弹，你必须把所有的现金都装进纸袋里。如果你不照做，或者在我离开银行之前大喊大叫的话，我就会引爆炸弹，连同你在内的所有人，都会被炸得粉身碎骨。”
巴克看完纸条后，有些鄙视地说：“你干吗写得那么啰唆？像最后那句，这种废话根本就没必要写。换作我，我就不会写。”
“能明白我的意思就行了！”莫里显得非常暴躁。
“好吧，随你的便。对了，纸袋呢？”
“就是这个，我今天早上从厨房里顺手拿了一个出来。”说完，莫里将一个沾满油渍的袋子拿了出来。
看到这个脏兮兮的袋子，巴克的眉毛皱到了一块儿：“你就不能找个干净点儿的吗？偏要找个装鱼的……”
莫里一脸不耐烦地说：“能凑合着用就行了，出纳把钱装好之后，我就会离开那儿。”
“之后再怎么做？”
“我在里面拿钱的时候，你在门外等着。这样，等我出来的时候，我会把装满钱的纸袋子转交到你的手里。这样一来，即使他们抓到了我，也没有任何证据表明钱是我拿的。”
“你就不怕警察向你开枪？”
“只要出纳相信我身上带着的那个包裹是炸弹，警察就绝对不敢轻易开枪。”
“可是，他们会追出来的。”
“那又怎样？等他们追出来的时候，我早就混到人群里了，那个时候，他们根本拿我没办法。”
“噢，太冒险了，你这个疯子。”
“这样做才有成功的可能。你以为那些抢银行的人都有很高超的技巧吗？我特意搜罗了相关的一些报道，并且对那些抢银行的案子进行了仔细分析，他们的做法都大同小异。”
“你有没有想过，当你把纸袋交给我的时候，他们有可能会盯上我。”
“不会的。你拿到纸袋子以后，直接走到马路对面，然后回到这里来。我负责将他们引开，等甩掉警察之后，我再回来跟你会合。”
“我觉得我们会在牢里会合。”
“不会的，他们根本就不会想到，抢银行的人居然是个花甲老人。在他们看来，这种年龄段的老年人充其量只能做些小偷小摸的事情。至于那个出纳小姐，在看到纸条的时候肯定已经吓坏了，慌乱之中肯定记不住我的脸。至于我们，完全可以装作是两个在路边散步的老人。”
巴克坐在一旁，什么也没有说。
“你想想看，每个星期多十块钱，我们要的东西又不多。再说了，你觉得银行会因为这区区几千元而大费周章吗？”
“我还是那句话，你真的疯了，而且我不看好你的这个计划。”巴克说。
“我的确是疯了，但我就是打算做这件事情。我只不过是拿回原本就属于我的东西。当然，你要不愿意帮忙的话，我也没意见，我一个人去就是。”
巴克仍旧没有说话，只是摸了摸脸，将衣服的领子整理了一下，然后小心地摸了摸头顶上的那几根宝贝头发，整个人看起来非常忧郁的样子。过了很久之后，巴克才点头答应：“唉……如果你坚持这样做的话，哪怕是进监狱，我也陪你一块儿吧，这样一来，你也不至于太孤单。你觉得今天会是个好日子吗？”
“当然，和平时一样，是非常不错的一天。我们下楼吧，然后等待时机，就可以行动了。”
十二点刚过，他们穿过草坪，走出了退休中心的大门。莫里走在前面，巴克紧随其后。
莫里一手将鞋盒子抱在胸前，另一只手则捏着那个脏兮兮的纸袋子。他们俩站在路口等红绿灯。可以通行之后，莫里迈着矫健的步伐走到了马路的对面，而巴克则一跛一跛地跟在后面。
不一会儿，他们就来到了银行的旋转门前。莫里回过头，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巴克，然后就直接走进了银行的大厅。
大厅里非常安静，一些人站在窗口前，心不在焉地排着队。银行里一共有三个窗口，每个窗口后面的出纳小姐都以标准的微笑姿态在服务着。莫里排在了最靠近门边的那支队伍，静静地等着。
他能感觉到，掌心在不断地冒汗，并且胃里一阵抽搐，有些疼，好像吃了太多东西没有消化一样。他突然意识到，今天早上起来之后忘记吃胃药了。他回想起之前跟巴克解释的场景，说的时候的确轻松，可真当亲临现场的时候，他觉得这件事情其实并没那么容易。
他心里还在为那每个星期要多付的十元钱纠结。
他看了看，队伍前面还有三个人，他前面的那个人是个高个子，他无法直接看到柜台里面出纳的样子。此时，他心中异常激动，将身子微微侧向一旁，打量了一下柜台里的出纳小姐。她看上去年轻而活泼，从她跟顾客说话的表情可以看出，她是一个非常开朗的女孩。头发不长，但整个人看上去阳光健康。
队伍朝前面移了一步。莫里此时朝门外看了看，巴克就在门边站着，并且不断地朝里面探望，光秃秃的脑袋在大厅灯光的照耀下，格外显眼。莫里心中一阵紧张：这个蠢货，他在想什么？是想引起所有人的关注吗？
队伍又朝前面移了一步，现在，轮到站在他前面的那个高个子办业务了。莫里再一次侧身看了看柜台的出纳。他发现，之前她脸上的那种微笑不见了，而且脸色也差了许多，惨白惨白的，像是突然不舒服一样。而且他还注意到，她正在往一个纸袋里快速地装钞票，似乎数都没数。没错，她的确没数！
莫里觉得很奇怪。这个女孩在给前面一个顾客办业务的时候，总是面带微笑，不慌不忙地将钱数两遍，可是，为什么给这个人办理的时候，她只管往里面塞钱呢？
他继续盯着那个出纳看。他注意到，她只顾低头装钱，头连抬都不敢抬，而且装钱的手在不停地发抖。
这时，前面的高个子将手伸进了柜台，接过出纳递出来的纸袋。这时，她终于抬头了，并且注意到了排在后面的莫里。他们的眼神相遇了，莫里从她的眼神中读出了恐惧和无奈。
随后，前面那个高个子转身离开了柜台。也不知怎么的，莫里跟着那个高个子离开了柜台。他知道，那个高个子应该是给柜台后面的出纳小姐施压了，所以她才不得不把钱装进纸袋里，不过他不知道，那个高个子究竟用了什么方法，让她能乖乖地听话。
不过莫里非常生气，心里想：该死的，那些钱是我的，你有什么权利拿走！
高个子加快步子朝门口走去。这时候，巴克朝门里面走了过来。他的眼睛盯着莫里，然后往前走了一步，伸出一只手，将那个高个子的路给拦住了。高个子嘴里咕哝着骂了一声，然后用力推了巴克一下，巴克就踉踉跄跄地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看到这一幕，莫里突然想起了年轻时候常玩的一个小把戏。那个时候，喜欢恶作剧的他经常跟在别人的身后，然后悄悄地伸出脚，然后故意钩住前面那个人的脚踝，然后用力往回一钩，前面的人就可能失去平衡，身体向前倒在地上。虽然这是个技术活，并且需要一定的运气成分，但是莫里因为长期这样做，早就成了这方面的专家，这对他来说不过是小菜一碟。他跟上了前面那个高个子，并且对他使了这一招。高个子根本毫无防备，瞬间就失去了平衡，额头直接撞在了旋转门的金属框上，发出重重的一声闷响，手里的纸袋瞬间掉在了地上，里面装满的钞票凌乱地撒了一地。衣服里别着的一把小手枪瞬间掉了出来，与大理石地板碰撞的时候，发出了一阵非常清脆的响声。
此时，刚刚那个柜台的出纳小姐似乎缓过了神，大喊有人抢劫。此时，银行的警卫连忙赶了过来。
摔倒在地的巴克艰难地从地上爬了起来，看着躺在他边上的那个高个子，然后又看了一眼莫里，耸了耸肩，说：“看吧，这就是结局……”说完，他的身子开始不断地发抖，整张脸瞬间白得跟一张纸一样。
第二天早上，天气依旧很好，和以往一样，青草地上的露珠还没有蒸发，在熹微的晨光下显得格外晶莹。莫里和巴克也跟以往一样，在大树下的长椅上坐着。莫里的手中仍旧端着那个望远镜，朝着固定的方向探望着，说：“嗯，那个女人又出来了，她仍然穿着比基尼。”
“真没劲……哎……我都快疼死了，全身上下都疼。都一大把年纪了，还瞎折腾。你看，一点好处都没捞到。”
“那个人活该，现在只能在牢房里待着了。再说了，就凭你，你能把他怎么样？”
“你有没有想过，要不是他，今天坐在牢房里的说不定就是你了。”
“那可不一定。你没发现吗？要不是我昨天从他的背后钩了一脚，他就能顺利地从银行逃走。换作我的话，谁能把我的脚钩住？反正，我觉得我的那个计划挺完美的。你想，我昨天在那里排队，最后又没有取钱，也没有人来盘问我。所以，我之前的分析是对的，巴克，你觉得有多少人能相信，一个七十五岁的老头会去抢银行？不过话说回来，你那个时候进银行做什么？你知不知道，你将我的完美计划彻底破坏了！”
“我当时是想进去阻止你的，我们毕竟都这么大年纪了，应该老老实实地活着，就别再想那些犯罪的事情了。再说，我们根本就干不了这个。”
“你错了，相反，我们这个退休中心里，有能力的人多了去了，其实，我们应该好好团结一下，顺便组织一个帮会什么的。”
巴克对莫里的提议毫无兴趣。“是啊，我们可以玩轮椅大逃亡，你能说些有用的吗？”
“看样子，你的境界提升了啊，金钱、精神外加肉体的煎熬对你来说都不是问题了吗？”
“哎，都七十五岁了，什么煎熬没经历过？熬一熬，说不定就挺过去了。”巴克耸耸肩说。
莫里叹了口气，然后说：“唉，先不说那么多吧，反正目前，暂时可以缓和一下。昨天银行经理说了，为了感谢我们的见义勇为，他决定从歹徒抢走的钱中拿出百分之十作为奖励。我估计了一下，应该差不多有一千元。此外，报社准备将昨天的事迹写成故事发表出来，在他们看来，一个老态龙钟的人居然能够见义勇为，智斗银行劫犯，这个故事太有看点了。其实，他们哪里知道，我生气完全是因为他把原本属于我的钱给抢走了，而且他还用力地把你推倒在了地上。不过，也算因祸得福吧，我们至少可以无忧无虑地在这里待上一段时间了。”
“我觉得，我们也许还能多住一会儿。”说完，巴克从口袋里摸出了一沓钞票，“当时，我摔倒在地，可是后面那个男人也倒了下来，纸袋里的钱散了一地，刚好有一沓掉在了我的手边，我顺手就放进口袋里了。”
莫里接过钱，仔细看了看，这叠钞票捆得整整齐齐的，捆钞票的纸带上清清楚楚地写着“一千元”。
巴克有些紧张地问：“你觉得，我拿了这些钱，银行的人会不会追查？”
“当然了。不过，当时银行里人来人往的，只要是从旁边经过的人都有可能把钱拿走。所以，你就别担心了。”
“我觉得，我们退给银行比较好。”
“别那么着急，我们可以先把这笔钱留下来。当然，我们现在暂时是用不上，也有可能永远也用不上。真的到了那个时候，我们可以立一个遗嘱，这样，钱自然就到银行里去了。现在，我们姑且就当是银行借给我们的吧，而且是没有利息的贷款。”
“好吧，现在终于可以安安心心地坐下来了。对了，你现在把望远镜借我用用。”巴克说。
“对了，我们还有一件事情要做。”莫里说，“我们的视力不同，每次你看完之后，我都要重新调焦距！”
听完之后，巴克显得非常愤怒，“你说的没错，这个问题非常严重！早就想跟你说这个事情了。这样，今天下午我们就去买！”
“嗯，不错，中午过后，会有很多年轻漂亮的姑娘出来散步。”
“是啊，那些姑娘真的要感谢上帝的保佑，还好昨天抢银行的不是你。”
“为什么？”
“你个笨蛋，如果你被抓了，牢房里面有什么给你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