埋藏的钻石在跟玛丽和孩子们说过再见以后,他去车库把车倒出来。
    她在车道边站着,惨白的脸色显得满腹心事,“乔治,注意安全。”
    只要他出差,她总觉得要发生外遇。
    “老婆,注意什么?”
    “我的意思是当心有打劫的,路上可能有很多打劫的人。”
    “我会小心点的,哪次我不是好好地回来了?”
    “今天晚上到了汽车旅馆后给我打个电话。”
    他点点头:“没问题,这个提议很合理,保证做到。”
    他开车去办公室,在外面停了车,布朗先生递给他一个小袋子。
    “乔治,袋子里装的有钻石和别的一些用品,差不多值九万块。”
    “就这么小个包?”
    “珍宝总要装在精致的包里吗?你带手枪了吗,乔治?”
    “汽车抽屉里搁着呢,可到了必须用的时候,我还不会用呢。”
    “报纸你读过没有?这两个月都有过三起抢劫珠宝推销员的案子了,还有一个人因此丧命。乔治,你有家有妻儿,我不愿意看到你有什么事。”
    “不用担心。”
    “带上订货副本这些东西没有?”
    乔治说:“放心吧,当然都带了。”
    布朗先生两只尽是汗水的手不停地揉搓,“乔治,我一直很害怕这样的旅行,这太冒险,太冒险了。”
    辞别布朗先生,他驱车北上。放在他身边的样品箱中,牢牢地锁着那个珠宝袋。
    乔治今年四十二岁,将近二十年都在做珠宝推销员。他刚到如今的公司工作时只负责简单琐碎的工作,在曼哈顿区派送小钻石,跟第五街或十四街的拍卖场谈交易以及收款。过了一段时间,布朗先生对他很是信任,他就做上了推销的工作,携带珠宝在各城市之间奔走已经成了家常便饭。
    晚上到了旅馆,他往往取出钻石、蓝宝石、红宝石,散放在梳妆台上,看着镜子里珠宝的反光,目光聚焦在那里,体会这其中的力与美。他对珠宝饰品有着狂热的迷恋。在玛丽和孩子们看来,这份推销珠宝的工作特别危险,可在乔治看来,这份工作远远比安身立命更要紧。
    他有这种看待珠宝的心态,原因可能要从三十年代初期的一个夏天说起,当时他父亲带着全家人开车一路向北去加拿大,到那欣赏日全食。他当时连学都没上,可对乘着敞篷车、全家一起去北方旅行的经历记得很清楚。即便当时他们就在国界线那里居住,可那次旅行看起来仍然是很远的。记忆中,母亲表现得很不以为然,她觉得为了看太阳的阴影而跑那么远是没有必要的。可日食在他的童年中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其深刻程度超过了别的事情。
    他们面朝太阳,在小山顶上站着,把熏黑的玻璃挡在眼前盯着太阳,全部过程持续的时间不足一分钟,但它让为期两天的奔波变得有意义。特别是表面不反光的月亮挡住太阳光的一刹那,闪烁着明晃晃的光,乔治记得格外清楚。
    他父亲说:“它们看起来就跟钻石一样。”
    确实,它们真的很像钻石。从此以后,乔治对那在黑暗逐渐逼近中的闪烁着的光芒久久不能忘怀,以至于每到日落时分,他就在自家的后院里站着,希望能再次看到太阳的钻石。只是他不明白,为什么只有在出现日全食的时候,才能看到那样的景象。他性格比较内向,很少在人前提起自己的工作,婚后,对玛丽他也不曾谈到此事,再说谈这些也会增加她的不安。
    “瞧,乔治,”她说,晚报上的一则新闻引起了她的注意,“乔治,你看,今年都第四次了!又一个钻石推销员被打劫了!”
    “亲爱的,我是不是要辞职?可若每周都拿不到工资,你能这样幸福吗?”
    “乔治,可这样太冒险了啊!”
    即便公司把各种防范措施做得很到位,可这段时间他仍然觉得有点危险。
    此次新英格兰之行,他所携钻石最少值九万元,并且仅仅是批发价,若要零售,价格则要翻倍。再加上他的箱子还装着别的零售货物,这要值二十万。但是,干他们这种生意的,许多人出门带的货物都价值百万,他们并不害怕。就说年近七十的布朗先生吧,他去洛杉矶带的钻石有两千克拉呢。
    今年,珠宝界发生的大抢劫案已经有四次了,其中三次都发生在之前的两个月。乔治还认得其中一个,那个人肋骨被打了两枪,头骨被敲裂。出了事故后,乔治去医院探望过他,还送了花。他们的交往也仅限于生意,其实乔治也不明白自己去看他的原因是什么。
    将近中午时,乔治开车下了康涅狄格州高速公路,打算在饭菜好些的餐馆用餐。他找到餐馆以后,就把汽车谨慎地锁好,在窗边的一个座位上坐下,以便吃饭的时候能从这里看见他的汽车。要是一路顺利,他下午能一直停在瓦特伯利,明天上午驾车去波士顿也不迟。新英格兰之前他也去过,可由于一路上要停下来谈生意,因此他不能坐飞机,天这么热,开车会特别难受,这使他不太满意这次旅行。
    往瓦特伯利去的路上一切都很正常,在他从那离开,往北向着麻省出发之前,他一直都没有发现自己正被一辆绿色汽车跟踪。
    当晚,乔治在一家位于波士顿郊外的汽车旅馆下榻,之前他也曾下榻于此。他在房里给玛丽打了个长途电话。
    “乔治,一路上安全吗?”
    “亲爱的,一路上都很好,天气也很不错。”
    “明天晚上你能回来吗?”
    “这个还说不准,得看波士顿的情况,如果有事就要到后天。”
    “乔治,你一定要小心小心再小心!你在房间里放枪了没有?”
    “当然没有!有我也不可能拿它向谁开枪。”
    “乔治……”
    他伸过手去拿烟,可一只手握着听筒,他点不了火,“放心吧,我一定小心些。孩子们呢?”
    “他们都好。吉米和苏珊出去看电影了,勃拉尼在屋里待着,在那看连环画呢。”
    “玛丽,明天要是我没有到家,我会给你打电话说一声。”
    “没问题,可乔治,你还是小心为上……”
    “再见。”他把电话挂了,往窗边走去,观察着窗外的汽车旅馆停车场。透过暗黑的夜色,他还是能清晰地看到那辆绿色汽车,有人在车上抽烟。
    乔治双眉紧蹙,目光从床上的箱子上扫过。他把它打开,谨慎地用手掂了掂包钻石的袋子的分量,并观察了一下周围,打算把钻石放在一个隐蔽之处,可没有找到好的地方。他又看了一眼样品箱中别的物品:信封、邮票、订货单、印着公司名的信纸等。
    他把箱子合上并锁好,又回到窗边。那人还在绿色汽车上坐着,是要等天全都黑透?乔治仰头看了一眼西边的天空,太阳早已隐藏到树林背后,路上已经亮起了街灯。
    他想着报警,可说什么呢?报告他们有个鬼鬼祟祟的人?
    他来回踱步,又抽了一支烟,思考着对策。若立刻就走,波士顿跟这里的距离仅半小时车程而已,公路上灯火辉煌,又有很多过路的汽车,赶往城中找一个相对保险的藏身之所,岂不比这里好得多?如果那真是一个跟踪他的人,事情就更明了了,并且在波士顿肯定比在这更容易找警察。
    乔治一边穿外套一边叹息,整理好小旅行袋向外面走去。因是公司为他预定的房间,他不用结账,直接坐进汽车,启动,离开停车场,头也不敢回地走了。
    他开车大概穿过了一条街,才有胆量向后视镜望了望,绿色汽车就在后面跟着。这会儿不用怀疑了,可以确定他就是在跟踪。有可能在瓦特伯利那人就盯上了他,也可能是从纽约那边一路跟到这里。
    乔治提高了车速,他也提速,不过乔治已经不害怕了,前面就是直达波士顿的明亮的高速公路,半个小时以后乔治就能到那了。
    忽然,一排红灯在前面闪了起来,随之一起闪光的还有“绕道”的指示牌。乔治发出轻轻的咒骂声,随后向左拐上一条几乎没有任何亮光的次级公路。绿色汽车仍然在后面紧紧地跟着。
    乔治冷汗直冒,发觉自己这步棋走错了,逃跑是个错误的决定,却使得那人有机会在公路上对自己下手,可谁能料到会发生绕道这样的情况呀?
    汽车在泥路上摇摇晃晃地前进,他忽然发现,那辆绿色汽车在加速前进,应该是准备把他挤到路边。他现在也只能加速,试图找到一个出口,把那个人甩掉。
    借着昏黄的灯光,他发现面前有一条小路,就拐上去了。那辆车有片刻的迟疑,也跟上来了。
    一块反光路牌在乔治的车灯照耀下看得特别清楚,告示说:“巴德蓄水池”。陷入死胡同了。
    这会儿,乔治猛然感到一阵恐惧。他猛地把车刹住,盯着路尽头蓄水池明镜般的水面。
    紧随其后的人在距离乔治五十英尺左右的后面停下了,把车灯关了,他肯定也知道这是一条死路了。乔治两手发抖,一手放在箱子上,一手往抽屉里摸去。
    冰凉、坚硬的手枪摸在手中的感觉很奇怪。头上的夜空一片黑暗,仅有的一丝灯光也在黑暗中淹没了,这个场景让他回忆起那天看日食的经历。在这条黑黢黢的小路上,他千里而来,面临生死考验。
    乔治把车门打开,从后视镜里看见后面的人下了车,向他走过来,那人一只手在口袋里插着。乔治想着要不要给他钻石,求他留自己一条命,随后就从车上下来,手颤抖着把枪举起来。
    “等等!”那人趁着车里的灯光,看到了乔治的手枪。乔治发现那人伸出了手,手中也有枪,便扣下了扳机。
    那人倒在乔治汽车的后盖上面,随后向身后的地上滚了下去。
    周围陷入了死寂。乔治从不曾想到自己会用这把枪,它从乔治的手中滑下,掉在地上。
    可他没有更好的办法。他往尸体那边走去,弯下身查看死者,猛地用脚把那人握着的枪踢到几英尺以外。随后他向着那个人的车走去,车门开着。
    他想出去打电话求助,首先需要把车往旁边挪挪。
    当他上车的时候又愣了一下,继续思考着自己的所作所为。继而返回自己汽车上,把样品箱打开,欣赏着钻石的闪光。记忆中,太阳被月亮遮挡前一刻的光芒就是这个样子的。如今,他发觉自己也陷在了日食中。
    乔治抓起死者的手枪,往自己的汽车窗打了两枪,又把枪扔回那人手边的地上。他拿起小口袋,把里面的钻石拿出来,谨慎地把它分成三份,拿纸包好,从箱子里取几个信封,分别装起来,填好家里的住址,又贴上邮票,打算给自己寄回去。
    他倒回车,艰难地从那辆绿色汽车旁边挤出去,又在漆黑的夜空下,沿着来时的路慢慢地往回走,准备认真计划一下。
    过了一会儿,他发现了一个邮筒,就停在那把这三封信投了进去。然后他继续前行,直到在路边找到电话亭。他投了硬币,拨通总机,慌张地说:“我被打劫了!我找警察局!”
    他一边等待一边听咔嚓咔嚓的拨接电话声,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产生了疑虑。也许这就是日食,多年来,日光一直被月球的阴影挡住,谁都会有那么瞬间的日食,如今,乔治遭遇了自己的日食。
    魁梧干净的杜克警官,有一双敏锐的蓝眼睛。他与乔治相对而坐,对夜晚之事进行第三遍问询。
    “乔治先生,你是说他们是俩人?”
    乔治搓着手说:“没错。”他从不曾想自己会这样做,可他肯定从没想过杀人——即便自卫也没想过。“我觉得应该从瓦特伯利他们就跟着我,我打算提前出旅馆,从小路甩开他们,可他们逼近,对我开了枪。”
    “在蓄水池那里你们怎么回事?”
    “就是我说的那样,他们把钻石拿走,随后开车把我的车逼到那条泥路,直到尽头。我想着他们会杀我,把我跟车一起推进水池,于是趁他们下车就拉开抽屉,拿出手枪打死了其中一个,另一个很快窜了,拿着钻石往田野跑。天很黑,我找不到他。”
    杜克警官说:“你真的很幸运能活下来,我们和你在纽约的妻子取得了联系。”
    乔治点了点头说:“最近连发抢劫案,她一直担心下一个就是我,还是应验了。我只求得上司的谅解,我真的很无奈。”
    “确实你尽力了,你把一个人杀了。”
    “我从不曾想自己会杀人。”
    杜克警官低声自言自语,攥着几份文件。
    一位身着制服的警察进了办公室,把一张纸交给他。他看完,向后倚在椅背上,问:“乔治先生,你跟你太太有没有分歧呢?”
    “分歧?没有,绝对没有!我们生了三个孩子。”
    “你出差时她有没有不满?”
    “她很担心我,我觉得哪个妻子都会有这种担心的。”
    “说得对。”杜克警官把手里的铅笔放开,眼神冰冷地盯着乔治。
    乔治手心都已经出汗了,问:“你怎么会问这个呢?”
    “嗯,乔治先生,据我了解,你开枪打死的人是个私人侦探,并非你说的抢劫犯,他只是受雇于你太太,前来搜集离婚证据的。”
    房间突然暗下来了,乔治瞬间感到天旋地转,而且特别压抑。在他意识模糊之际,警官的询问传来:“这会儿你是不是可以跟我们说说,那些钻石你到底藏在哪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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