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斤顶早上八点，汽笛声和教堂报时的钟声响了起来，可怕而漫长的一天开始了。
和往常上班前一样，埃尔尼将椅子推开，站起身来。“我得走了。”他清了清嗓子说。
我手里端着一杯咖啡，静静地坐在桌子边。尽管报纸就摆在我的面前，但我一直在注视着我的丈夫，因为报纸上刊登的一张照片和他简直太像了，只不过照片上的人没有小胡子、留着卷发、体型要瘦一些，但剩余所有的面容细节都能对应上。
他探过身子，用手轻轻地拍了拍史蒂夫的头，微笑着说：“乖，要听妈妈的话。”
史蒂夫看着他，满嘴都是食物，根本说不出话来，只能不住地点头。
随后，他又迈着沉重而自信的步伐绕到了桌子的另一侧，非常亲热地对丽兹说：“女儿今天表现得真乖！”
听到爸爸的表扬，丽兹开心地笑了起来，用手里的勺子舀了满满一勺麦片给他看，麦片则不停地从勺子上滴滴答答地流下来。
看着女儿的表现，埃尔尼有些幸灾乐祸地说：“真是一个好孩子！”说完之后，他面带自信而温暖的笑容，转身来到我的椅子后面，一双有力的手搭在了我的肩膀上。他低头看着我，说：“咖啡都快洒出来了。”
我抬起头，面带微笑地看着他。他有着高大的身材，宽阔的双肩，看起来孔武有力的样子。一双琥珀色的眼睛上带有些许蓝点，右侧眉毛的正中央有一道浅浅的伤疤。
我将头低了下来，轻轻地把杯子放了回去，随后拿起报纸，对埃尔尼说：“亲爱的，有件事情我不太理解……”
不过，他压根就没注意看我拿着的报纸，只是低下头，温柔地吻了我一下。红色的小胡子扎到了我的嘴巴。我看了看那修剪得非常整齐的胡子，那还是我们结婚第一年的时候，他特地蓄上的。
“亲爱的，今天事情比较多，时间不多了，我得赶紧走了。”
“不过，这耽误不了你多少时间的……”
他只是用手摸了摸我的头发，然后就匆匆地出门去了。整间屋子里只剩下我和两个孩子。这一天已经过去十五分钟，但我事先并不知道，这一天到底会有多么可怕。
我猛地从屋里站起身来，一个念头突然从我脑海中闪过：也许他还在因为昨天晚上的事情而闷闷不乐，所以他才会急着离家去上班。话说回来，他上班的时候总是显得匆匆忙忙的，而且不需要为此找很多理由。其实埃尔尼心情好的时候还是很好相处的，他是一个极具幽默感的人，哪怕寻他开心他也不介意。
我故意不让自己去看那张报纸，尽管它就放在我的手边。我开始试图让自己专心收拾桌子和盘子。我一把将丽兹抱了起来，用毛巾擦了擦她的嘴巴，将她放到客厅的儿童床上，并且拿了一些玩具给她。之后，我就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了，似乎在等待着什么事情发生。我的内心有一种非常不安的感觉，心跳也变得越来越快，扑通扑通的，此时，我感觉自己的耳朵里甚至是整个小房间里都回荡着我的心跳声，我控制不住内心的恐惧感，随后发出一声惊叫。
喊出来之后，我似乎觉得紧张的情绪消散了一些，激烈跳动的心脏也渐渐慢了下来。我尽量安慰自己，当下最要紧的事情就是回到厨房，重新认真、仔细地再看一看那张报纸。此时，一阵羞愧的感觉从我的心底浮现起来。我曾经是多么鄙视那些对丈夫充满疑心的妻子，对她们四处寻找口红、便条、电话号码等这些丈夫出轨证据的行为感到不齿。
突然，我想通了，径直地朝厨房走了过去。但是，我没有拿起报纸，而是说服自己专心地刷盘子。此时，我感觉厨房里特别安静，外面什么声音都能穿透进来，包括丽兹嘴里含糊的嘟哝声，史蒂夫咿呀学语的说话声，窗外高速公路上汽车飞驰的声音……
终于，我按捺不住了，大声地喊了一句：“我一定要看！”报纸上显赫的题目也像一声呐喊一样，重重地印在了我的脑海里：高尔夫球场惊险女尸，疑为受击打重创致死。
今天早上，有人发现，阿诺顿高尔夫球场的第十六号洞口附近躺着一具女尸，经过鉴定，死者死于头部受到重创。警方暂没有找到凶器。
据警方掌握的资料获悉，死者名叫玛丽·亚当斯，现年十八岁，平日和母亲一块儿居住，家庭住址位于中央大街1617号，生前，有多名男子曾上门求婚。
警察局长汉普顿·琼斯在仔细勘察完现场之后，认为这宗案件与发生在五年前的一起凶杀案非常类似，那起案件的受害者希姆斯当年也只有十八岁，而且遇害现场也是在一家高尔夫球场。不过，警方当时在现场查获了犯罪凶器——一只车用千斤顶。
右边的人像是根据目击者对犯人的描述所绘制出来的，据目击者称，该名男子曾与希姆斯小姐一同从堪萨斯城的酒吧走出来。
我仔细打量了这份报道旁边的画像，稍微平静的内心此刻又激烈跳动起来。画像上的那个人留着一头卷发，鼻头很圆，嘴唇不厚，下巴很方，双侧的脸颊深深地陷了下去。这不就是埃尔尼的脸吗？我当时完全被惊呆了，目瞪口呆地看着那幅画像，那种感觉好像埃尔尼也正从报纸上瞪着我一般。虽然和现在的埃尔尼相比，画像上的人没有两撇小胡子，是卷发，而且要瘦一些。如果多瘦大约20磅，那简直……我似乎能够确定，报纸上的画像正是我刚认识的埃尔尼的样子！
窗外此时传来了一阵钟声，那是教堂的报时声，现在已经九点了。我朝窗外望了望，外面院子里的两株橘子树长势喜人，这得益于埃尔尼平日的悉心照料。
虽然我的脑海里不停地浮现着刚才的画面，但有这幅画像又如何呢？不过是五年之前，某个画家凭借想象力画出来的东西罢了。哪怕是埃尔尼本人亲自看见了，他也会不以为意的。而且，根本就不会有人注意到这些，毕竟我们搬到这里之后，埃尔尼胖了差不多20磅，而且剃掉了卷发，留起了平头，嘴唇上面还蓄着两撇小胡子。现在完全不用担心。加上在这个地方，不论是男人、老妇、小孩、邻居，甚至包括狗，对于埃尔尼都充满好感，他们根本不会将杀人这种事情和埃尔尼联系在一起。
何况，我深深地爱着他，我也更不会相信，他会做出杀人这种事情来。我怎么可能会去喜欢一个杀女人的男人？而且，埃尔尼是如此温柔、如此安静的一个男人，他又怎么可能做出杀人这种事情来？
我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我把眼睛闭了起来，身子放松地向后靠了靠。这时，椅子发出了一阵吱吱声，这种声音我昨天晚上好像也听到过，但当时并没有引起我的注意。我开始回想，我昨天晚上到底是什么时候听到的这种声音呢？
我的思维突然转到了那个被害人身上。玛丽·亚当斯会不会是个金发女郎呢？她的头发是不是也是卷卷的呢？她难道也戴着围巾？她的头上有没有戴发卡呢？如果真是这样，那些发卡的钢丝扎到头骨里面的那一刻，应该非常非常痛吧……哎，十八岁，多可惜，生活才刚刚开始啊！
想当初，我刚和埃尔尼见面的时候，也是十八岁。那是五年前的事情了，那个时候，他还不在修车厂里做工，是一个干净整洁的单身汉，我记得，他当时正好去我母亲那里推销家电，我对他那双强有力的手有着很深的印象。
在我母亲打开门的一刹那，她就对埃尔尼有一种莫名的好感。特别是等我的父亲从外面出差回来的那天，他们俩居然聊到了半夜，而且还将我亲手制作的一整个蛋糕吃得干干净净。没错，也许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已经喜欢上他了。这距离我们相识还不到一个星期。
接下来，一连两个月，我们每个周末都会见面，就在小镇的白色房子里。那时，我们相处得非常愉快。而且，他总会对我说：“每次想到要和你说再见，我的内心就感到十分难过，因为我根本就不打算回到城里去。”
之后的一个星期六，他非常兴奋地找到了我，激动地对我说：“你知道吗，我在报纸上看到了，有个加利福尼亚的人正在找汽车修理工，开出的待遇非常不错，而且有保障。我当时就将我的资料给他寄了过去。现在，他告诉我，我被聘用了！”
也正是在那个星期，我们举办了婚礼，在去往加利福尼亚的火车上，我打量着埃尔尼的脸，他那薄薄嘴唇的上方已经冒出星星点点的胡茬了。就这样，在五年之前，我离开了那座城市。那一年，我十八岁。可那是一座什么样的城市呢？
我神情恍惚地从房子里走了出来，坐在一辆旧车的驾驶室里，丽兹坐在旁边的副驾上，史蒂夫则一个人坐在后座，嘴里不知道在嘀嘀咕咕说些什么，只觉得说了很久。看着眼前的旧车，心里忍不住地想夸夸埃尔尼，要不是他，这辆旧车哪能这么好开？
我在琢磨着，到底要去超市买些什么回来。我在心里默念道：面包、人造奶油、鸡蛋、油酥、堪萨斯糖……没错，那个城市正是堪萨斯城，那个地方距离白色的房子，距离我爸妈的住所大概有二十五英里远。
此时，车后的史蒂夫在默默地数着教堂的钟声。“八……九……十！”现在，已经十点了，已经不知不觉过去两个小时了。
我们抵达超市门口的时候，门自动地打开了。看到这一幕，史蒂夫显得非常高兴。我牵着丽兹的手，朝超市里走了进去。整个超市内部显得十分亮堂，明亮的灯光让我突然觉得有些不大适应，仿佛我刚刚待的地方是一个充满黑暗的世界，而眼前来来往往的顾客、结账台收款机的噼啪声、货物装袋时发出的沙沙声，让我瞬间又回到了真实的世界里。我一边专心地挑选着东西，一边在心里默算着价格，这一刻，我似乎忘掉了那张报纸的事情。
可是当我来到卖肉的柜台时，情况又发生了变化。
我对着里面的屠夫说：“给我称一点排骨。”
“好的，考克兰太太，和平时一样砍成小块吗？”屠夫问道。
“是的。”
我朝屠夫身后的那一面大镜子望了望，镜子里的我和平时没什么太大的区别：一头棕色的短发，眼睛里流露出一种无忧无虑的眼神，就是一个在超市购物的年轻母亲的形象，看起来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但就在这时，镜子里，就在我的身边，一只握着砍刀的手举了起来，并且“砰”的一声重重地落了下来，随后就是不停地举起、落下，偶尔还伴随着沉闷的击打声。
我立即尖叫道：“停下，停下，可以了……”
“太太，还没砍好呢……”屠夫有些惊讶地看着我，手臂停了下来。不过，最终还是将血淋淋的肉用白纸包好，在上面写了一串数字，然后递到了我的手里。我看着那包肉，鼓起很大的勇气之后，才将它拿在手里。
而当我经过奶酪柜台时，吉姆的妻子叫住了我，“嘿，考克兰太太，咱们晚上见啦！”
“有事吗，艾洛斯？”
“你忘了吗？今天晚上要一起吃便饭啊。”
这是一个约定，每隔一个星期的周五，我们和另外七对夫妇都要聚餐一次，这一次轮到去艾洛斯家了。
“今天我不一定能去，因为孩子没人照看……”
“那就把孩子也带上。”
“埃尔尼也许会生气的……”我一边说着一边朝收银台走了过去。
艾洛斯笑着说：“不管你做什么，埃尔尼都不会生气的。”
听到这句话，我瞬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平时一向很疼我，但凡星期天，只要他在家，他就会为我分担家务，比如照顾孩子、清理厨房、倒垃圾等。而且，他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也都会穿着工作服。一切的一切，他都是为了我。可我立马转念一想，他这样做的目的，是不是为了掩人耳目呢？
史蒂夫正坐在一堆杂志上低头看漫画，我的目光也从史蒂夫的身上转移到放报纸的架子上。突然，我只觉得，沉闷的击打声在我的脑海里不停地回响，埃尔尼五年之前的那副面孔也在不停地朝我大喊大叫，我的身体似乎失去了平衡，双手紧紧地扶着收银台的边缘。
艾洛斯的手紧紧地抓着我，然后大声对我喊道：“你怎么了？感觉你脸色很差，是因为埃尔尼不在身边，害怕了吗？哈哈，他现在可离你至少五百英里远呢。”
我努力让自己保持平静，然后说：“放心，我很好。”
结完账后，超市里的一名小伙子帮我提东西，我跟着他，带着两个孩子走出了超市。阳光很耀眼，但照在身上并没让我感受到温暖。说来也奇怪，我开始觉得超市里面特别明亮，可现在回过头看看，里面暗得和隧道一样，反倒是外面的光线强得有些刺眼。
“夫人，这些东西都要放进车后备箱里面吗？”那个小伙子问。
我点了点头。
“好的，麻烦你把车钥匙给我。”
我走到汽车的后面，将钥匙插入了钥匙孔里，我的手居然还在发抖。锁打开之后，小伙子将车后盖抬了起来，并且将刚刚买的大包小包的东西都放了进去，然后准备将后盖盖上。
看到车尾箱里的状况，我突然愣住了，连心跳都停止了一般。虽然里面装了很多新东西，但是我能一眼看出，这里面不对劲。我仔细地看了看，里面有工具盒、备胎……我在想，里面到底少了什么东西。
突然，我猛地想起了什么，神色慌张地在箱子里翻找着，大半个身子都伸到了箱子里。原本码放得整整齐齐的购物袋被我翻乱了，我在里面不停地翻找着，希望能找到那个东西。
但结果是——千斤顶不见了！平时它都是放在这里的，而且埃尔尼一直坚持这么做。可是，那个结实的千斤顶现在确确实实是不在了！
我都不知道，这一路上我是怎么把车开回去的。但当我开车回到庭院的时候，我听到了教堂的钟声，那时已经十一点了。上午终于要过去了。我想了想，已经洗完了盘子，买完了东西，现在得处理家里的垃圾了，我决定把它们烧掉，连同那张报纸。
我拿了一把剪刀，然后坐在厨房的桌子边，小心翼翼地将报纸上第一版的内容剪了下来，并且整整齐齐地折好，放进了我的钱包里。剩下的报纸，我就直接揉成一团，扔进了垃圾桶里。随后，我来到了后院，将垃圾桶里的东西统统倒了出来。我点燃了火柴，好在报纸很快就烧起来了，顺带也将其他的垃圾烧得干干净净。不过，我脑子里的那股邪恶的念头并没有因此而被清除得干干净净。
处理完垃圾后，我回到家里，来到了厨房。这时，电话响了。
我拿起听筒，电话那头传来一个亲切的声音：“莎拉，是你吗？”
“埃尔尼？”我激动得差点没让电话掉到地上。
他在电话那头用一种焦急的声音说：“我打了一个上午的电话，你都没接。”
“噢，我去超市了。”
“亲爱的，你是不是还在为昨天晚上的事情生气？”
我并没有急着回答，而是冷静地告诉自己，这得看昨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随后，我淡淡地回答：“没有啊，我没生气。有什么事吗？”
“我觉得，你今天早上……有点……”他的话显得非常犹豫，“我觉得你有些奇怪。”
“奇怪？”
“嗯……包括你现在，都还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其实，这个时候，埃尔尼的声音听起来倒是显得有些奇怪，他似乎心存戒备，而且又想试探出什么。
“我很好啊，什么事都没有。”
“莎拉，我只是到外面散散步而已，知道吗？我承认我不高兴，所以我想出来散散步。”埃尔尼非常直白地说。
我将自己的一只手抬了起来，并且仔细地打量了一番，漫不经心地说：“你散步散了很久？”
“是的，很长时间，因为你最开始睡着了……”我能听到他在说这句话之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我知道。”
“你当时没有睡着？”
“不清楚，也许有些迷糊吧。”我想了想之后回答道。
“噢，亲爱的，我希望……”
“为什么？”
“你就不要再问了，我觉得你现在还是很奇怪。我忘记带午饭了，但是我现在必须先把活干完，我现在……正在给一辆旧的汽车上漆……”
“噢，真的很抱歉，我确实忘记给你做午饭了，当时我看报纸去了。”我的确是忘记了，其实在八点之前，我有足足一个小时的时间。所以说完这句话之后，我紧紧地咬住了自己的嘴唇。
“报纸？报纸说什么了吗？”电话那头的他的声音非常大，而且语气听起来有些严厉。
“什么都没有。”我连忙回答。
“刚刚吉姆借了一辆车过来……”
“很抱歉……”
“亲爱的，你今天中午能给我送午饭吗？我说……”
“我在听你说呢。”说完之后，我内心陷入了纠结：到底该不该送呢？我心里现在想着的全是放在钱包里的那张剪下来的报纸，我现在居然不知道该怎样坦然地面对他了。
“亲爱的，我这边有点事，所以我希望你最好能过来。”他慢慢地说。
“孩子们……”
“莎拉，我要见你！”他几乎是在用一种命令的口气和我说话，这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事情。
我不知所措地将电话挂断了。可就在这时，电话又响了起来。
“你刚刚为什么挂断电话？”
“我打算现在去给你做午饭。”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慢慢地回答。
电话那头的他哼了一声，然后说：“行吧。对了，还有一件事情。我昨晚散步的时候，顺路去了一趟厂里。我当时就打算把要涂在旧车上面的油漆先调好。”
“哦……”
“但是，当时没怎么太注意，把油漆弄在了我的那条灰色裤子上。不过我们今天晚上得去吉姆家里聚餐。你知道的，我可以换洗的裤子不多，所以，你能不能帮我把裤子上的油漆洗掉呢？”
“好吧。”
“对了，莎拉……”
“你还有什么事情？”
“要是太麻烦，你就别做饭了，我可以让别人给我带个汉堡。”
“埃尔尼，你觉得这样好吗？”
“挺好的，而且合情合理。”
我现在似乎冷静下来了，并且准备向他提问。“对了，我现在正在洗衣服……”
“太好了，不过，你……”
“我知道，你想说我很奇怪，不过我现在很好。”
“随便你吧，晚上见。可别忘了那条灰色的裤子。”
“放心，我肯定不会忘的。”说完之后，我告诉自己，现在必须得问了。
“什么事？”埃尔尼有些疑惑。
“我想知道，那个车主想让你帮他把旧车换成什么颜色的漆？”
电话那头的埃尔尼短促地笑了笑，随后说：“粉红色，听起来是不是觉得很滑稽？”说完之后，他便挂断了电话。
我立即走向卧室，将壁橱的门打开，那条裤子正挂在衣架上。我将它取了下来，带到厨房光线最好的窗户边，我想看看，那条裤子上究竟有些什么。
我很快就发现了那些污点，虽然都很小，但是密密麻麻的。或许那辆车的确是要漆成粉红色，但裤子的绒布上完全没有沾上那些漆，相反，上面的污点都是褐色的。看到这里，我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汽笛响了起来，已经到中午了。屋子里还回响着丽兹的哭声、史蒂夫摔门进来后的吵闹声，整个屋子里乱糟糟的。但是，最令我心烦意乱的声音来自我的内心，它拥有一种强大的力量，我甚至可能被它彻底撕裂。
这简直难以令我置信，我深爱的丈夫，埃尔尼·考克兰，他居然是个杀人犯！如果你对某件事的真实性心存怀疑，那么你就会极力对它进行否定，可一旦有确凿的证据出现在你的面前时，你虽然会震惊得难以接受，但过不了多久，你就会陷入一种非常冷静的状态。我就是这样。我哄着孩子们，让他们安静地午睡，并且弯下腰来，轻轻地吻着他们。我现在看起来的确非常冷静。
可是，我渐渐从震惊中清醒了过来：一定是哪里搞错了，这两个孩子如此可爱，他们的父亲怎么可能会干出杀人这种事情？不过，与此同时，我的内心还有另一个声音在呼喊：如果他真的是呢？如果……如果……
我像疯了一样地把卧室的门关了起来。上午发生的这一切，就像在演电视连续剧一样。现在已经到下午，又会发生什么事情呢？我到底该怎么办？
我将那张剪下来的报纸从钱包里拿了出来。我何必去怀疑呢？我手里拿着的不就是证据吗？我很清楚，我现在只是迟迟不愿意做决定罢了。如果你认定你的丈夫是个杀人犯，但是其他人对此完全没有察觉，这种情况下你会怎么处理呢？
我的心又开始紧张地跳动起来。但当我一想到，别人也许从来没有对他产生怀疑时，我的心里突然涌起一阵轻松感，这种感觉非常奇怪。他也许还和以往一样，早上匆匆忙忙去上班，到晚上的时候才回家。大家一如既往地喜欢他，谁也不会将他与残忍的杀人犯联系在一起。
刚刚的那一丝轻松感突然又消退了，我的脑海里又浮现出另外一个可怕的念头：如果他又杀人了呢？
我无法抑制内心的冲动，直奔电话，拿起听筒后，以最快的速度拨通了号码。短暂的等待声让我觉得似乎过了几个小时。终于，电话那头传来了一声沉重而遥远的声音：“警察局。”
“请帮我转接刑侦科。”我清楚地听到自己在说什么。
“刑侦科？女士，你那里发生凶杀案了吗？”电话那头的声音立即警觉起来。
“没错。”我自己都不敢相信，我居然能够这么冷静地回答。
“好的，你稍等一会儿。”
等待的过程中，我一直盯着那条灰色的裤子看，它就搭在厨房一张椅子的靠背上。这个时候，城里的某间办公室里，人们或许在为找寻线索而忙作一团。我心里不停地说着：赶紧接电话吧，你们马上就能获得一条重要线索。
就在我等得不耐烦的时候，一个新的声音传入我的耳朵里，“你好，我是刑侦科的安德森警官。”
我顿时感到一阵莫名的紧张，“我……我……”我咽了几口唾沫，抬起头，尽量不让自己的眼睛注意到电话机上的数字键盘，我觉得那些数字看起来有些犯晕。“我想……”就在这时，门突然开了，我猛地回过头，发现埃尔尼居然站在门口！他就像一个巨人，宽阔的肩膀似乎将整扇门都堵住了，一双透亮的蓝色眼睛，八字胡下面的嘴巴正紧紧地抿着。
电话那头的声音又传了过来，“女士，女士，喂……”
我当时只觉得一阵无力，听筒从我的手里滑了出去，而我自己也随之瘫坐在地上。在我倒下的时候，我还一直在注视着埃尔尼的眼睛，最后只觉得眼前一黑，其他的什么都不知道了。
后来，我觉得自己渴望爬上一个黑色的楼梯，但我压根就做不到。我打算试试，而且就在楼梯的那一头，也有一个声音，在鼓励我往上爬。渐渐地，我觉得眼前越来越光明，这个声音也越来越响。
此时，我发现埃尔尼的脸正贴着我的脸，我甚至能将他皮肤上的毛孔看得一清二楚，我被他紧紧地抱着。我居然躺在床上。我突然觉得心里轻松了许多，两行热泪沿着脸颊淌了下来。一些话从我的嘴里跑了出来，含混不清，“亲爱的，噩梦……我……埃尔尼……我梦见你……你……”我一直盯着他的眼睛在看。事实上，这件事情并不是一场噩梦。
他双手紧紧地抓着我的肩膀，若有所思地对我说：“我完全没想到，你居然会就这样晕过去。”
可是，这个时候，我的身体开始发抖，从他抓住我的地方开始，一直到我的脚趾。
“天哪，天气这么热，你居然在发抖！”埃尔尼连忙从床上起身，说，“你先躺着别动，我把医生叫过来。”
我心里在想，也好，来个医生，屋子里总算多了一个人。我听见埃尔尼朝厨房走去的脚步声，快速而沉重，可停了一会儿之后，他又走了回来。到床边时，他对我说：“医生不在，但我给他留了言。”
他慢慢地靠近我，并且伸开了他那双巨大的手。我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随后一阵新的恐惧朝我袭来：那张剪下来的报纸，就放在厨房的桌子上！要是他看到了的话……要是他拿起电话的听筒，听见刑侦科安德森警官的声音……天哪，他说不定会连我一块儿杀掉！不，可能不是说不定，而是一定！
我连忙问：“你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真是太巧了。”
“因为喷枪堵住了，然后吉姆说，干脆买一个新的，所以我们就跳进了卡车……”
我似乎看到了一丝希望，连忙问：“吉姆也来了？”
“不，他让我下车进来吃午饭。”埃尔尼说完之后，又俯身靠向我。我内心的恐惧感越来越强，他刚刚还给医生打了电话，如果我这个时候刚好死了，一切都会显得非常自然。我随即大喊：“不要！”
他将双手从我的身上拿开了。
“我……我的头很疼。”我说。
史蒂夫听到了我的喊声，连忙叫道：“妈妈！”
我试图从床上挣扎着坐起来，埃尔尼扶着我，说：“我来给孩子们穿衣服吧，随后我会把他们带到艾洛斯家里。”听到这句话，我突然松了一口气，至少，孩子们会平平安安。我看他走出卧室之后，我也悄悄地跑到了厨房里，还好他没把我的鞋脱掉。话筒放回原位了，可是那张剪报还在桌子上，而且就放在我的钱包边。埃尔尼刚刚有没有动过它呢？
我管不了那么多，一把将剪报塞进了钱包，然后拿回了卧室里。趁着埃尔尼没回来，我把钱包藏到了枕头的下面，然后气喘吁吁地躺了下来。
屋外传来了一阵喇叭声，埃尔尼连忙跑进了卧室。看到他进来，我连忙坐起身来，对他说：“你快去吧，我好多了，孩子交给我来照顾就行。”
他看着我，慢慢地说：“你今天真的很奇怪，不仅是样子上，而且还包括行为上，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从他的问话中我可以确定，他没有看到那张剪报。我随后说：“埃尔尼，不用担心我，你先去吧，我会等你回来的。”这个普通的承诺其实意味深长，因为我一定要弄清楚，他到底做了什么事情，哪怕这样做，可能会让我丢掉性命。
“亲爱的，我身上没有带钱，连汉堡都买不了。”
我把手伸到了枕头下，将钱包拿了出来。
“咦，我记得把你抱进来的时候，钱包并没有放在那里啊。”
“不，它一直在那儿，也许你当时太紧张了，记错了。”我艰难地回答道。随后，我探过身子，将钱放进了他工作服的口袋中，随后强迫自己对他笑了笑。
此时，窗外又传来了两声喇叭声，估计吉姆等不及了。就在埃尔尼关上厨房门离开家之后，电话响了。此时，窗外刚好传来了教堂的报时钟声。
我拿起听筒问：“哪位？”我显得非常紧张，声音都有些颤抖。
“我是安德森警官，女士，你还好吧？”
“我很好啊。”
“我们刚刚接到了你的电话，但说到谋杀之后，你就把电话挂了。”
“噢，警察先生，你可能搞错了。”
“我们是通过追踪找到你们家的电话的。”
“可是我刚刚并没有打电话报警。”
“那也许是我们弄错了吧，请问你们家里现在还有别人吗？”
“有，两个小孩子。”说完，我用一种古怪的声音笑了起来。
电话那头，那名警官似乎在和旁边的人说着什么，随后说：“女士，很抱歉，我们也不知道到底出什么事情，总之，打扰了。说不定是哪个精神有问题的人在恶作剧……”
“嗯，也许吧。”我想了想，精神不正常，我现在不就是吗？
“好的，那就先这样吧。”说完，警官挂断了电话。可我仍旧握着听筒在那发呆，听着电话里的嘟嘟声，然后做出了一个重要的决定。
我不会把剪报、裤子和埃尔尼交给警方，毕竟我们在一起生活了五年，而且我们还有两个孩子，不论怎样，我不能出卖他，至少在事情水落石出之前。
我给医生的诊所里打了电话。可是电话里的姑娘告诉我，她并没有接到埃尔尼的电话。他为什么没有打电话呢？要是我以为医生已经在赶来的路上，我就必然会留在家里等医生，这样一来，他就随时能从修理厂赶回家里，然后把我杀掉。但这都只是猜测而已，我必须仔细考虑考虑。
我立即给艾洛斯打了个电话，让她过来帮我照看一下孩子，并且告诉她我得在银行下班之前去银行办点事。艾洛斯很爽快地答应了，我告诉她，我一会儿就过来。
艾洛斯的家里还是很安全的，我可以在她家先躲一躲。我朝附近的银行开了过去，将我们所有的存款都取了出来，并且转换成旅行支票。虽然钱不多，但这足以让我和孩子回到老家堪萨斯城了。在父母的庇佑之下，我就能安全地将他供出来了。
我想象着自己是一名侦探，琢磨着该从哪里调查，埃尔尼昨天晚上到底在哪。
我先把车开到了住的那个街区的尽头，那儿有一家电影院，我在影院的门口把车停了下来。那个售票员叫珊迪。
“珊迪，你认识考克兰先生吗？”
她笑着回答：“噢，当然，不仅我认识，周围的人都认识他呢。”
“你昨天晚上上班没？”
“当然，你知道的，基本上我每天都在。”
“埃尔尼·考克兰先生他昨天来了吗？”说到这里，我的胃突然一阵抽搐，感觉很疼。而这时，我脑海里多么希望，埃尔尼昨天走到这里的时候，已经非常累了，所以顺便进来看了一场电影，然后在完全静下来之后，才回到了家里。
“不，他没有进来。”
“没进来？你是说你看到了他，但他没有进来看电影？”我大声地重复着。
“是的，差不多是九点半的时候吧，可能还要早一点。我当时还朝他打招呼了，不过他有可能没有注意到我吧。”
“好的，谢谢。”说完，我就朝自己的汽车走了过去。
珊迪在我的后面喊道：“他昨天朝那边走了。”说完，她还用手朝左边指了指。我开着车，顺着她指的方向慢慢地开了过去。
中途我将车停在了乔的酒吧门口。这里的价格很公道，所以埃尔尼带我来这儿吃过几次三明治，喝过啤酒。
酒吧里光线很暗，尽管我没看到乔，但我听到了他的声音。等他看到站在门口的人是我的时候，他用一种惊讶的声音说：“考克兰太太，怎么是你呢？”说完，他又开心地笑了笑，接着说：“你也会在白天喝酒吗？”
“乔，我今天来其实……我想知道……嗯，我想说，我不是一个爱打听的妻子，不过，埃尔尼他……”
“你在调查你的丈夫？”
听到这句话，我想立刻找个地缝钻进去。这可比直接出卖埃尔尼还要糟糕，这样一来，别人也许就会对埃尔尼开始进行各种猜测。刚刚我才向珊迪打听过，珊迪会不会记在心里呢？如果人们有一天谈起这桩杀人案，乔会不会起疑心呢？不，我试图安慰自己，埃尔尼现在和过去相比已经变了太多，只有我记得埃尔尼五年前的样子，当然，也包括他自己。
我很快调整了状态，然后说：“乔，你真会开玩笑。只不过他昨天晚上……”
我的话音还没落，他就点头说：“他昨晚在这儿。”
我瞬间舒坦了下来，他只要在这里，就有足够的不在场证明。所以我为了进一步确认，继续问：“他待了多久？”
“没多久，喝完一杯就走了。”乔笑着回答。
这简直是在折磨人。
说完之后，乔从吧台后面的墙壁上取下一只挂钟，然后给钟上发条，他想了一会儿，然后说：“如果没记错的话，他是十点来的。”
我离开了乔的酒吧，往街的拐角走了过去。我整理了一下刚刚获得的信息，埃尔尼九点半离开家之后，经过了电影院，然后十点左右，去乔的酒吧喝了杯酒。接下来我该怎么办呢？他又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呢？
我盯着自己的两只鞋子看了半天。此时，我多么希望它们都能长着鼻子，像狗一样分辨出埃尔尼的气味，这样，我就能沿着他走过的地方逐个考察了，而且它们会带我远离阿诺顿高尔夫球场。很显然，这是不可能的事情。大约走过了十条街，这附近已经看不到什么商店了，只有一块写着金字的棕色木板，上面的字是：阿诺顿高尔夫球场。昨天晚上，玛丽·亚当斯就丧命在这个球场十六号球洞的小树丛边。
我做不到，我根本不可能像个侦探一样，跑到那个球洞边去勘察案发地点。我只是他的妻子而已，而且在此之前，我无比地信任他，我从心底里希望他和这件案子一点关系都没有。我从球场开始狂奔，一直跑到我的车子边，跑得我上气不接下气，眼冒金星，两肋都开始发疼。我呆呆地坐在车子里面，看着雨慢慢地下起来。
当我歇够了之后，我发动了汽车，然后非常谨慎地将车开回了家里。我把孩子们所有的干净衣裳都装进一个大行李箱里，然后将行李箱放到了车内，而且故意避开了曾经放千斤顶的地方。我站在那儿，突然想起忘带了一样东西。
我快速地跑到厨房，我要洗的那条灰色裤子还搭在椅子的靠背上。我把它卷好后，放到了一个棕色的纸袋里。正当我要关门的时候，门铃响了。
我一手拿着纸袋，一手将门打开。门外站着一个高个子男人，肩膀和帽檐上都是雨水。
我抓着纸袋，问：“先生，你找谁？”
“请问你是考克兰太太吗？”
“没错。”
他伸开手掌，然后向我出示了一枚警徽。“我是安德森警官，想和你聊一聊。”
“我？”我呻吟似的问道，但很快就将门口的位置让了出来，说，“你先进来吧。”
这时，壁炉上面的钟敲了四下。
警官在屋子里看了看，随后说：“房子挺漂亮的。”
我立即敏锐地意识到，他这是在分散我的注意力，让我失去戒备，让我觉得很正常。但我仍旧保持着冷静，对他说：“你随便坐吧。”
“夫人，我不会打扰你很久的。”
这时，我猛然觉得，腋下夹着的那个纸袋好像特别重，我把它放到了桌子上，但内心感到非常不安，总觉得那条裤子的每一个污点都大得非常醒目。
安德森警官一直盯着我看，突然说：“你看起来很像那种办事理智的女人。”
“真的吗？”
“嗯，这种女人一般会及时将重要的情报告诉警察的。”
我早应该预料到警察会有这一手，说不定，他们已经追查到有关埃尔尼的一些踪迹了。
警官冷静地对我说：“考克兰太太，就在昨天晚上，有一个女孩意外被打死。这件事情，大家现在都知道了。虽说她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但不管怎么样，好人也好，坏人也罢，都不应该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
我有些严厉地问：“这是什么话，难不成你们怀疑我是杀死她的凶手吗？”
“不，我是因为那个电话才过来的。就像我刚刚说的那样，因为电话里提到了谋杀，这引起了我们的高度注意。然后通过电话追踪，我们找到了这里。”
我突然回想起之前晕倒的时候，那个时候听筒到底有没有从我的手里滑出去呢？难道是我自己挂断电话的？
“在我第一次给你打电话的时候，我也以为是搞错了。从电话里的声音判断，你显得非常镇静。不过接线员告诉我，他记得很清楚，他没有弄错。”警官说。
“不，我觉得只要是人，就都会有搞错的时候。”
他点了点头，然后继续说：“是的，我也以为是我搞错了，当时和你聊过电话之后，我又开始忙手里的事情。不过我在犯罪现场进行勘察的时候，和你打电话的情形又浮现在了我的脑海里。”
“我没有打电话报警。”
“好的，就算这个电话是别人打的吧。我没记错的话，那个女人在电话里说要转接刑侦科。你有没有印象她到底说了什么？”
我有些费力地咽了咽口水，然后说：“我没有打电话，你也别再套我的话了。”
警官耸了耸肩，说：“那个女人当时说发生了凶杀案。”
“然后呢？”
“等我接电话的时候，你，或者她，又支支吾吾地说了半天，然后就不再说话了，并且电话搁在一旁有三四分钟的时间。”
“你到底想说什么？”我有些生气。
“我只是有些担心，担心你，或者她已经遇害了。不过，当我在勘察高尔夫球场的案发现场时，我突然意识到，你或者她，并没有挂电话，更像从电话旁边慢慢地离开了。过了好一会儿，我听到了一阵呼吸声，然后把电话挂断了。”
“呼吸声？”
“没错，那声音非常低沉，听起来不像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很像是一个男人的。”
听到这里，我内心突然一阵恐慌，连忙问：“那，他……有没有说什么？”
“那个人什么也没说，”警官摇了摇头，然后问，“不过，我觉得你看起来非常正常，可是你明显在向我撒谎，你能告诉我原因吗？”
我能够理解安德森警官的担心，我也想在他的这种担心变成现实之前，将一切情况都告诉他，这样一来，我也用不着坐上那辆旧车，从这里逃走了。而且，我甚至都不用跟他说太多的话，只需要将桌子上的那个棕色纸袋子打开给他看，告诉他，我的丈夫昨天曾经穿过这条裤子。他只要稍作检查，一切就都会明白的。不过，我此时非常犹豫，我又希望他赶紧从我的家里离开，这样一来，我就能带着两个孩子回到父母身边，然后商量下一步的对策。
所以，我对那个警官说：“实在是抱歉……我……我……平时就是一个胆小鬼，因为我们家附近的房子都没有人住……而且后院还直接与那片橘树林相连着……”说到这里，我自己突然害怕起来，这次是真的恐慌起来。如果埃尔尼打算在这里把我杀掉的话，哪怕把嗓子喊破了，也不会有人听见。
我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尽量用平静的语气说：“其实……我早上看到了那篇报道，就在我倒垃圾的时候，我……我好像听到了什么奇怪的动静。我当时就吓得跑回了家，将所有的门都反锁了，并且报了警。可是，当我听到你严肃的声音时，我当时很害怕……所以就……就晕了过去……如果后面有男人来了的话，也许是房东吧。”
听完我的话之后，我注意到安德森警官脸上的表情，那分明就是一种极度厌倦的表情。“这样吧，我去外面看看。”说完，他从我的身边经过，然后朝门外走去。
我拎着那只纸袋子，然后飞快地跑到了卧室里，随后把它塞到了壁橱的顶层。就在这时，电话响了。我跑出去接电话，发现是艾洛斯打来的。
“亲爱的，吉姆他们正在往家里赶，他们打算运一箱啤酒回来，埃尔尼也会顺路把孩子带回去。”
“他们从你们家离开了？”
“是的。”
挂断电话后，我又开始琢磨：他们已经离开了，离开多久了？
这时，有人在敲后门。
我打开门，安德森警官就对我说：“这边看起来一切都很正常啊。”
我在心里祈祷着：警官先生，你赶紧走吧，埃尔尼一会儿就回来了。你要是看到他，就会发现他正是报纸上画的那个人。虽然他比之前胖了，而且换了发型，留了胡子，但你的火眼金睛一定会看穿这些的。
“那么，很抱歉，打扰你了。”
“没事的。”说完，我就准备把门关上。
可他又回过身来，对我说：“考克兰太太，这件事太奇妙了，你害怕的时候可能会吓得说不出话，还可能发出男人一样的呼吸声。”说完之后，就朝外面停着的警车走了过去。
我清楚地听见，警车的马达声和另外两种声音交织在一起，一个是教堂报时的钟声，另一个则是吉姆那辆旧车的马达声。我告诉自己，现在要尽量保持放松的状态，于是我的双手放在胸前，紧紧地握着，从表面上看，既像是在畏惧着什么，又像是在祈祷着什么。
这时，我透过窗户看到了回来的埃尔尼，他将两个孩子从卡车上抱了下来，这种场面看上去让人觉得温馨无比。加上大雨过后，阳光初露，人间的烦恼似乎跟着浓密的乌云一块儿消散了。当埃尔尼和两个孩子一块儿出现的时候，我瞬间有种冲动，将今天白天脑袋里回想的种种情形统统推翻。
埃尔尼让丽兹坐到他的肩膀上，然后朝后门走了过来。在门口，我们两双眼凝视着，互相望着对方。
我看着他的眼睛，心中觉得有些疑惑：他的眼神中透露出一种严厉，就像隐藏在温柔碧水之下那块坚硬的岩石。平时，他连说话的语气都是温柔的，但现在，他也一改常态，用一种略带严厉的话语问：“刚刚有辆车从这里开走了，那个人是谁？”
“一个……一个卖小人书的。”我有些结巴地回答。
“看来他推销了很久啊。从古姆路拐弯过来的时候，我就发现那辆车了。”
“没错，他确实挺健谈的。”
“已经五点五十了，再过一会儿，我们就得打扮打扮出门了。”埃尔尼看完钟之后说。
听到“打扮”这个词，我的心顿时紧绷起来——我还没洗裤子呢！“埃尔尼，”我非常谨慎地说，“昨天晚上你穿的那条灰裤子，你还有印象吗？”
说完后，我有些心虚地看着他。他的嘴巴又抿着了，是不是比之前抿得更紧了？我连忙解释道：“我想了很多办法，但还是没把那些油漆去掉。我打算直接洗掉它。”
埃尔尼仍旧没有说话。
“要不，你穿那条棕色的吧，我去给你熨一熨？”
这时，他终于开口说话了，“现在你有没有觉得好一些？”
“嗯，好些了。”
“我听艾洛斯说，你下午去了趟银行。你去干吗了？”
这下，轮到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你打算取钱去买衣服？就是我们上次看到过、也谈论过的那件？”
我摇了摇头。
“这没什么，那些钱毕竟是我们俩的。”
我连忙说：“不要再提那件衣服的事情了，它已经惹出很多麻烦了。将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统统忘记吧。”
埃尔尼轻轻地说：“其实，我也是这么想的。”
“我现在想帮你熨一熨那条棕色的裤子，不过我……我的头……头仍然很疼，而且，我暂时找不到帮我们照看孩子的人……”
“如果你去不了，我也不会去的。”埃尔尼回答得很果断。
我最终还是决定跟他一块儿去参加晚上的聚会，毕竟这是一种拖延计，能够很好地避免和他单独相处。而且，我想好了，让加拉赫太太来帮我们照看孩子。
安排妥当之后，我就会和埃尔尼去吉姆家，我们也会和平时一样有说有笑的。等男人们提议去客厅玩扑克的时候，我就会找个借口脱身，说孩子在家，不是很放心，想回家看看。
我的计划是：溜回家之后，就带着孩子，开车回老家，然后把整个事情跟我的父亲交代清楚，随后将裤子给安德森警官寄过去，而且我还会在裤子里放一张纸条，告诉他这条裤子的主人是埃尔尼·考克兰。这样一来，所有的问题就都解决了。
我给加拉赫太太打了电话，她说很快就会到。我决定去车库发动汽车，然后直接去接她。可正当我走到车库门口时，我听到了一点轻微的响动。埃尔尼在那儿！他此时正背对着我，一边吹着口哨，一边用油腻腻的布在擦拭着什么。
我当时就愣在那儿了。不过，他好像早就发现了我一样，慢慢地转过身，但手里的活儿并没有停下来。我随即强迫自己不看他的眼睛，让自己的视线慢慢地转移下来，先是到他的肩膀，再到他粗壮有力的手臂。等我看到他手上的时候，我不由得一惊——他油腻腻的手里握着的，正是那个失踪了的千斤顶，现在已经被擦得锃亮了。
这时，教堂的钟声又响了。此时，已经是下午六点了。
埃尔尼认真地看着我，也不再吹口哨了，“你看起来脸色真的很差，医生有没有过来给你看病？”
“你给医生打过电话吗？”
他的眼睛闪了一下，然后说：“亲爱的，你看到我打的。对了，”说到这里，他摆了摆手，说，“在家里打的时候，电话是占线的，后来在修理厂，我又打了一个。”
“可当时，你告诉我，你打了电话！”
“我只是不想让你着急而已。告诉我，医生来过了没？”
“我给医生打了电话，告诉他可以不用过来了。对了，我得去接加拉赫太太了。我可不希望因为我的问题让你也被迫留在家里。”我淡然地回答。
“我觉得……我们还是留在家里比较好，因为，你看上去……感觉……太奇怪了……”
听到这话，我不自主地笑了起来，“这话你说了一天了。这个千斤顶哪里来的？”我尽量调整自己的语气，让我自己看起来像个正常人。
他没有说话，只是慢慢地朝我走了过来，然后抓住我的肩膀，一把将我抱到了他的怀里。他手里那块油腻腻的抹布碰到了我的一只手，而那只擦得锃亮的千斤顶则碰到了我的另一只手，一阵冰冰凉凉的感觉传到了我的心里。此时，他开始激烈地吻我，我也只能顺着他的意思，让自己的表现看起来更加自然。
“看起来挺好的啊，”说完之后，他将我放开，然后继续开始擦千斤顶，“其实，每次吵架都会让我感到很不舒服。”
我那麻木的内心突然浮现出一丝怜悯：埃尔尼，你心里是怎样不舒服的？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人，他们其实跟埃尔尼一样，内心深处都被极度地扭曲了，以至于自己都无法直面。一旦他们内心觉得不舒服，他们就会做出非常残暴的行为。他们就是精神变态的人。
我看见他正往汽车的尾箱走去，“埃尔尼，你要干什么？”
“把千斤顶放回去啊。”
此时，我的脑袋里飞快地想着：后备箱有没有锁？应该锁了吧，不然当时警官在巡查的时候应该会发现的。想到这里，我突然喊了一句：“不要！”然后朝他跑了过去。
“真该死，”埃尔尼拉了一下车后盖，发现是上锁的，然后又轻声地问，“车尾箱的钥匙哪去了？”
我一把拉着他的手，微笑地说：“到时候再放吧，现在还得参加聚会呢。”
他耸了耸肩，然后拿着千斤顶回到了车库，随手将它放在了工作台上，然后说：“我真是搞不懂你。”我能感觉到，他好像对此有些厌烦了。进屋之后，他直接去了卧室。等浴室里传来了淋浴的声音之后，我跑到厨房，把钱包从架子上拿了下来，取出了里面的旅行支票，并且和剪报放在了一块儿。随后，我把钱包放进了最底下的烤箱里，并且盖上了盖子。
过了一会儿，埃尔尼洗完澡了，而且加拉赫太太也来了，她正坐在电视机前看电视。“走吧，我们一会儿开吉姆的车，这样刚好能顺路把车送回去。”埃尔尼说。
我完全没想到埃尔尼会做出这样的决定，但我内心还是非常高兴的。如果开的是自己那辆旧汽车，不论埃尔尼当时打牌打得多么投入，他也能够清楚地分辨出那辆汽车的马达声。
一路上，他的车子都开得很慢，但噪音并没有随之减弱太多。我大声地说：“早上我买完东西，想把东西放进后备箱的时候，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情，千斤顶居然没有放在后备箱里。”
说完之后，我偷偷地看了一眼埃尔尼，我想看看他听到这句话会有什么反应。
“当然不会在。”
“那是为什么？”尽管我心里非常害怕，但我仍旧得问。
他两眼直直地盯着前面的路，说：“脏了啊，拿出来擦一擦。”
“放在那里没怎么用的千斤顶也会脏？”
“只要是个东西，它就可能变脏。”
“不过，我到处都没找到它。”
“你到处找了？”他转头看了看我。
“嗯，如果汽车轮胎坏了，我也许能用得上。”
听到我这句话，他笑了笑，说：“这一辈子，你都还没换过轮胎呢。”
“那又怎样？说说而已嘛。”说完，我也勉强让自己笑了笑。
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简单地回了一句：“嗯，我知道。”
到了吉姆家之后，我们把车直接停在外面的马路上。当埃尔尼将发动机熄火之后，一阵聚会的欢闹声从院子里传了出来。
要是埃尔尼真的是我假想的那种人，那他现在肯定已经猜到，他可能在我面前暴露了。也许他现在在琢磨下一步计划了，只要我们再次单独相处，只要时机成熟，他可能就会对我动手了。
埃尔尼打开了卡车的门，然后说：“看来你对那个东西好像很感兴趣，告诉你吧，这三天，千斤顶都放在修理厂，就在工作台最顶层的架子上。”
我没有做声，只是跟着他一起走进了吉姆家的大门。在所有人看来，埃尔尼和莎拉，我们俩绝对是一对模范夫妻。
就在刚刚走进院子的这一刹那，教堂的钟又开始报时了。现在是晚上七点。
院子里有很多人。当我觉得自己正被一群好朋友围绕着的时候，内心突然感觉到踏实多了。这样一来，埃尔尼就无法伤害我了，而且我再也不用为那些奇怪的念头担心害怕了。
这就好像牙疼一样，一旦不疼了，就会让人感到非常舒心。尽管牙疼可能会在将来再次袭来，甚至你可能面临做出拔牙的选择，不过，至少现在这一刻，它不会让你难受了。这种感觉真好！
可是，晚饭的饭桌上，吉姆的一句话又让我感到浑身不舒服了。“……居然还没有任何线索。这种事情究竟是什么样的怪物做出来的？而且做得滴水不漏。”
“啊，别说了，吉姆……”艾洛斯大声地喊道。
埃尔尼看了看我，然后问：“莎拉，你怎么了？”
我故意低着头，装作没有听见一样。
之后，我们一起吃饭，一起收拾桌子、放唱片、喝啤酒，最后我们还在不太平整的地面上一起跳舞。车库旁的聚光灯投下了一支光束，照亮了院子里的所有人，显得人影幢幢的。可是，埃尔尼并没有走到我的身边，他甚至连跳舞都没有邀请我一块儿。
没过多久，男人们就像约好了一样，齐刷刷地走进了客厅，他们要开始打牌了。而女人们则都齐刷刷地仰面躺着，我也跟着躺了下来，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天空发呆，好像这是第一次看到天空一样。
我是穿着一身黄色的晚礼服，戴着一条白色的围巾来参加聚会的，难道我得穿着这身行头，带着我的两个孩子逃回老家去吗？而且，我难道必须离开我的这些好朋友，翻过我曾经想都不敢想的座座高山，穿过一望无际的大沙漠，逃到相对安全的中西部地区？
此时，我突然意识到，我根本用不着这样做。艾洛斯的房间里就有电话，我完全可以打电话报警，而且我身边的朋友都在，他们一定会保护我的。我甚至可以将这些事情统统都告诉吉姆，我相信他能把事情处理好的。但我仍旧只能躺在椅子上，一只脚搭在另一只脚上，双手合抱在胸前，望着天空默默地发呆。不过，我最终还是说服了自己，不能那样做。
我可以选择在不惊动埃尔尼的情况下，悄悄地逃走，因为我不打算告诉朋友们，我的老公，埃尔尼，居然是个凶残的杀人犯。
“喝杯柠檬汁怎么样？”一只手搭在了我的肩上。原来是艾洛斯。
我点了点头，然后站起身来。屋外一片漆黑，我们就在这里静静地喝了一杯柠檬汁。
我意识到这是个好机会，于是低声对艾洛斯说：“我可能得回一趟家。你也不用为我担心，因为加拉赫太太……”
她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轻轻地拍了拍我的肩膀，然后对我说：“没问题，回来的时候，带点冰块过来吧。”
我点了点头，然后直接朝门口走了过去。这时，钟声又响了，而且听得特别清楚。我加快了步子，从房子边上绕了过去，随后，我看到了漆黑的街道，一盏灯都没有亮的街道。
昨天，埃尔尼感到不舒服，所以才跑到这样一个漆黑的地方，发泄自己的不满。他昨天晚上就是趁着夜黑干下了那件事情。而且他相信，当时不会有人看见他，而人们发现现场，至少也是天亮以后的事情了。
这时，我感觉身后传来了一阵脚步声，虽然听起来并不急促，但步伐明显比我的要大，而且这个声音离我越来越近。
我意识到，有人在跟踪我。我决定加快步伐，然后变成小跑，直到最后，我开始向前狂奔。可是，我也清楚地听到，我后面的脚步声也变成了跑步声。当跑到家门口时，我只感觉眼冒金星，上气不接下气。正当我一手握住门把打算开门的时候，一只手紧紧地抓住了我的肩膀。我回头一看，果然是埃尔尼站在我的后面。
我随即惊声尖叫起来，埃尔尼伸出了另一只手，将我的嘴捂了起来。
加拉赫太太随即打开了门，喊道：“你们俩在搞什么，都快把我给吓死了。”
埃尔尼也跑得气喘吁吁的，但他很快就调整了呼吸，平静地说：“真是抱歉，我刚刚跟妻子在进行跑步比赛呢。”
我尽量抑制住自己激动的情绪，然后冷静地说：“一会儿，埃尔尼会送你回去，之后，他会过去参加晚会，我实在太累了，我要睡觉……”
“我也想睡了。”埃尔尼将围巾裹在了加拉赫太太身上，说，“加拉赫太太，我先送你走吧。”
我随后将门关了起来，靠在门板上发呆。我的东西此时正放在门外的那辆旧汽车里。“天哪！我该怎么办！”我大声地问自己。
过了一会儿，前门发出一阵轻轻的开门声，随后又关上了。屋里很安静，我能够清楚地听见埃尔尼的呼吸声，外加门插销的叮当声。一阵沉重的脚步声慢慢地靠近我，和当时我在街道上听到的声音很相似。只是，他慢了一步，所以最后在家门口追上了我。如果他在漆黑的街道上就追上我了，那又会怎样呢？
我低下了头，看着自己身上这身黄色的晚礼服，一种无奈的情绪涌现出来：我根本不可能穿着这身衣服逃跑，我只会穿着它，然后静静地死去，鲜艳的黄色会变得暗淡，而白色的围巾也会变成红色，至于我的头发……我都不敢想下去了。
“你在做傻事吗？”埃尔尼站在门口看着我说。
我点了点头，显得非常木讷。
“你到底要去哪里？”埃尔尼不解地问。
“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当时经过厨房，艾洛斯告诉我的。”
我呆在那儿，沉默了很久。
此时，埃尔尼冷静地对我说：“在昨天晚上发生了那件事情之后，我觉得你应该想明白了。”
“你说的是昨晚的什么事？”
“高尔夫球场里，一个女孩被杀。”
“嗯，我知道。”
“如果一个人开了杀戒，他就很难克制自己不杀人。”
“我明白。”
埃尔尼在屋子里走动着，但始终没有走近我。我则静静地留在原地，一双手死死地抓着水池的边缘。
“这件事情，我们是不是得解决了？”
“什么事情？”
“我就想知道，这一整天你到底在想什么？”埃尔尼有些急躁地问。
我差点没冲他吼出来。我真想痛快地告诉他：你赶紧去拿刀子吧，赶紧去拿千斤顶吧！你倒是动手杀了我啊！反正千斤顶你都擦干净了！快啊！
但我并没有这样做。我仍旧待在原地，一言不发。
“我上床了，我在床上等你。”埃尔尼说完之后，转身去了卧室。这让我非常吃惊。不过，我转念一想，他应该是想在黑暗中动手吧。
我无力地走进了客厅里，然后随便摸到边上的一张椅子，一屁股坐了下来。不管怎样，现在算是解脱了。我对一会儿可能发生的事情做了各种猜测：他可能一会儿就睡着了，可能他今天不打算下手了，也可能想等我睡着之后再下手。
我心中是多么希望，他很快就睡着了。这样一来，我就有足够的时间报警，甚至能够带着孩子从他的身边逃走。想到这里，我立即将双眼紧闭了起来，然后不停地在心中祈祷着奇迹的发生。
我在客厅里呆坐了一会儿，然后打开电视，并且将声音调得很小。此时，电视正在播报晚间十一点的正点新闻。我开始都没在意播音员到底在说些什么。可是，一段对话直接将我从游离的状态给拉了回来：
“……警方成功地破获了这起案件。犯罪嫌疑人是一名年仅十六岁的男子，他才从精神病院中逃了出来。他承认跟踪玛丽·亚当斯长达一个星期的时间。而且就在昨天案发之前，他还盗窃了一辆汽车，并且将亚当斯哄上了车。而且对于他驾车去往阿诺顿高尔夫球场的行为，亚当斯并没有表示反对。对于具体实施犯罪行为的经过，他的表述非常混乱。不过，他最后带警察去了丢弃作案工具的现场。凶器是一根高尔夫球棍，在案发过后，他将凶器藏在了汽车的行李箱中。至于他谋杀的理由确实让警方大跌眼镜，因为他不喜欢长得漂亮的姑娘。其他细节，警方还在侦查中。下面播报天气预报……”
我立即关掉了电视。此时，我觉得全身一阵滚烫，仿佛血管里流着的是煮开的牛奶一样。我仰靠在椅子上，突然觉得一阵头晕。直到在椅子上呆坐了很久，我才渐渐地站起身来，并且觉得浑身疼痛。
此时，埃尔尼正静静地躺在床上，他在耐心地等着他的妻子。他不理解自己的妻子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举动，这让他很是受伤。
而我也觉得，这种疼痛的感觉变得越来越强烈，我甚至觉得善良的埃尔尼非常可怜。我第一次觉得自己仿佛杀了人一样，而且是进行了一场谋杀。出于一种猜疑和不信任，我谋杀了我的丈夫，将他由一个正常人活活地变成了一个怪物。
在我的心底，我仍旧相信，埃尔尼是一个好人，所以，自始至终，我都没有出卖他。我没有将我的怀疑告诉安德森警官，也没有跟吉姆或者是其他的朋友透露过一丝一毫。
憋了一天，我的眼泪终于奔涌而出，完全止不住。我踉踉跄跄地来到卧室里，慢慢地摸索到了埃尔尼的床边，然后直接扑倒在床上。
我一遍遍地重复着说：“原谅我……原谅我……”
埃尔尼一把将我搂到怀里，问：“亲爱的，你要我原谅你什么？”
顿时，我觉得这是最为恐怖的事情，因为我不可能将这件事的实情告诉他，永远都不能。我只能独自承担这种羞耻和内疚，而且以后都是如此。如果他知道我怀疑他，哪怕这种怀疑只有短短的一天，也会给我们的生活带来不可挽回的伤害。
我哭了一会儿之后，慢慢地停了下来。
埃尔尼看着我，说：“你知道吗？我觉得今天特别可怕，你整天都以一种极为奇怪的眼神看着我，打电话的时候，你的语气也非常冷淡。今天中午的时候……噢，亲爱的，你都快把我吓死了。”说完之后，他就开始不停地吻我，吻了很长时间。
“下午的时候，我曾经打了一个电话回来，但是你不在。不过，我意外地看到了那个男人，他长得非常英俊，而且看起来极为自信。之前放在架子上的那个箱子不见了，但你又不让我打开车尾箱……”一连串的话语可以看出，埃尔尼其实也感到非常困惑。他认为，我言行举止变得异常，可能是我不再爱他，想要离开他的迹象。
我觉得心里有一种温柔将要喷薄而出，这种温柔甚至让我心痛。我想告诉他，不用瞎想，放心就行。但我绝不能将实情告诉他，否则还不如杀了他。所以，我什么也不能说，除了默默地吻着他。
我依偎在他的怀中，闭着眼睛，静静听他那满足的呼吸声。我也试图让自己的呼吸变得轻松，因为我现在再也不用提心吊胆了。
一阵甜蜜而温柔的钟声传了过来，现在已经是晚上十二点了。我的睡意也渐渐起来了。我决定了，明天我要去做炖菜，做埃尔尼最喜欢吃的炖菜……
旅行支票暂时还放在烤箱里，等明天早上，我再把它们拿出来。漫长而可怕的一天终于结束了……
可是，就在我要睡着了的时候，我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一双眼睛在黑暗中瞪得大大的，我惊慌地想到，烤箱里有……
“警察局长汉普顿·琼斯在仔细勘察完现场之后，认为这宗案件与发生在五年前的一起凶杀案非常类似，那起案件的受害者希姆斯当年也只有十八岁，而且遇害现场也是在一家高尔夫球场。不过，警方当时在现场查获了犯罪凶器——一只车用千斤顶。”
“右边的人像是根据目击者对犯人的描述所绘制出来的，据目击者称，该名男子曾与希姆斯小姐一同从堪萨斯城的酒吧走出来。”
和往常上班前一样，埃尔尼将椅子推开，站起身来。“我得走了。”他清了清嗓子说。
我手里端着一杯咖啡，静静地坐在桌子边。尽管报纸就摆在我的面前，但我一直在注视着我的丈夫，因为报纸上刊登的一张照片和他简直太像了，只不过照片上的人没有小胡子、留着卷发、体型要瘦一些，但剩余所有的面容细节都能对应上。
他探过身子，用手轻轻地拍了拍史蒂夫的头，微笑着说：“乖，要听妈妈的话。”
史蒂夫看着他，满嘴都是食物，根本说不出话来，只能不住地点头。
随后，他又迈着沉重而自信的步伐绕到了桌子的另一侧，非常亲热地对丽兹说：“女儿今天表现得真乖！”
听到爸爸的表扬，丽兹开心地笑了起来，用手里的勺子舀了满满一勺麦片给他看，麦片则不停地从勺子上滴滴答答地流下来。
看着女儿的表现，埃尔尼有些幸灾乐祸地说：“真是一个好孩子！”说完之后，他面带自信而温暖的笑容，转身来到我的椅子后面，一双有力的手搭在了我的肩膀上。他低头看着我，说：“咖啡都快洒出来了。”
我抬起头，面带微笑地看着他。他有着高大的身材，宽阔的双肩，看起来孔武有力的样子。一双琥珀色的眼睛上带有些许蓝点，右侧眉毛的正中央有一道浅浅的伤疤。
我将头低了下来，轻轻地把杯子放了回去，随后拿起报纸，对埃尔尼说：“亲爱的，有件事情我不太理解……”
不过，他压根就没注意看我拿着的报纸，只是低下头，温柔地吻了我一下。红色的小胡子扎到了我的嘴巴。我看了看那修剪得非常整齐的胡子，那还是我们结婚第一年的时候，他特地蓄上的。
“亲爱的，今天事情比较多，时间不多了，我得赶紧走了。”
“不过，这耽误不了你多少时间的……”
他只是用手摸了摸我的头发，然后就匆匆地出门去了。整间屋子里只剩下我和两个孩子。这一天已经过去十五分钟，但我事先并不知道，这一天到底会有多么可怕。
我猛地从屋里站起身来，一个念头突然从我脑海中闪过：也许他还在因为昨天晚上的事情而闷闷不乐，所以他才会急着离家去上班。话说回来，他上班的时候总是显得匆匆忙忙的，而且不需要为此找很多理由。其实埃尔尼心情好的时候还是很好相处的，他是一个极具幽默感的人，哪怕寻他开心他也不介意。
我故意不让自己去看那张报纸，尽管它就放在我的手边。我开始试图让自己专心收拾桌子和盘子。我一把将丽兹抱了起来，用毛巾擦了擦她的嘴巴，将她放到客厅的儿童床上，并且拿了一些玩具给她。之后，我就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了，似乎在等待着什么事情发生。我的内心有一种非常不安的感觉，心跳也变得越来越快，扑通扑通的，此时，我感觉自己的耳朵里甚至是整个小房间里都回荡着我的心跳声，我控制不住内心的恐惧感，随后发出一声惊叫。
喊出来之后，我似乎觉得紧张的情绪消散了一些，激烈跳动的心脏也渐渐慢了下来。我尽量安慰自己，当下最要紧的事情就是回到厨房，重新认真、仔细地再看一看那张报纸。此时，一阵羞愧的感觉从我的心底浮现起来。我曾经是多么鄙视那些对丈夫充满疑心的妻子，对她们四处寻找口红、便条、电话号码等这些丈夫出轨证据的行为感到不齿。
突然，我想通了，径直地朝厨房走了过去。但是，我没有拿起报纸，而是说服自己专心地刷盘子。此时，我感觉厨房里特别安静，外面什么声音都能穿透进来，包括丽兹嘴里含糊的嘟哝声，史蒂夫咿呀学语的说话声，窗外高速公路上汽车飞驰的声音……
终于，我按捺不住了，大声地喊了一句：“我一定要看！”报纸上显赫的题目也像一声呐喊一样，重重地印在了我的脑海里：高尔夫球场惊险女尸，疑为受击打重创致死。
今天早上，有人发现，阿诺顿高尔夫球场的第十六号洞口附近躺着一具女尸，经过鉴定，死者死于头部受到重创。警方暂没有找到凶器。
据警方掌握的资料获悉，死者名叫玛丽·亚当斯，现年十八岁，平日和母亲一块儿居住，家庭住址位于中央大街1617号，生前，有多名男子曾上门求婚。
警察局长汉普顿·琼斯在仔细勘察完现场之后，认为这宗案件与发生在五年前的一起凶杀案非常类似，那起案件的受害者希姆斯当年也只有十八岁，而且遇害现场也是在一家高尔夫球场。不过，警方当时在现场查获了犯罪凶器——一只车用千斤顶。
右边的人像是根据目击者对犯人的描述所绘制出来的，据目击者称，该名男子曾与希姆斯小姐一同从堪萨斯城的酒吧走出来。
我仔细打量了这份报道旁边的画像，稍微平静的内心此刻又激烈跳动起来。画像上的那个人留着一头卷发，鼻头很圆，嘴唇不厚，下巴很方，双侧的脸颊深深地陷了下去。这不就是埃尔尼的脸吗？我当时完全被惊呆了，目瞪口呆地看着那幅画像，那种感觉好像埃尔尼也正从报纸上瞪着我一般。虽然和现在的埃尔尼相比，画像上的人没有两撇小胡子，是卷发，而且要瘦一些。如果多瘦大约20磅，那简直……我似乎能够确定，报纸上的画像正是我刚认识的埃尔尼的样子！
窗外此时传来了一阵钟声，那是教堂的报时声，现在已经九点了。我朝窗外望了望，外面院子里的两株橘子树长势喜人，这得益于埃尔尼平日的悉心照料。
虽然我的脑海里不停地浮现着刚才的画面，但有这幅画像又如何呢？不过是五年之前，某个画家凭借想象力画出来的东西罢了。哪怕是埃尔尼本人亲自看见了，他也会不以为意的。而且，根本就不会有人注意到这些，毕竟我们搬到这里之后，埃尔尼胖了差不多20磅，而且剃掉了卷发，留起了平头，嘴唇上面还蓄着两撇小胡子。现在完全不用担心。加上在这个地方，不论是男人、老妇、小孩、邻居，甚至包括狗，对于埃尔尼都充满好感，他们根本不会将杀人这种事情和埃尔尼联系在一起。
何况，我深深地爱着他，我也更不会相信，他会做出杀人这种事情来。我怎么可能会去喜欢一个杀女人的男人？而且，埃尔尼是如此温柔、如此安静的一个男人，他又怎么可能做出杀人这种事情来？
我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我把眼睛闭了起来，身子放松地向后靠了靠。这时，椅子发出了一阵吱吱声，这种声音我昨天晚上好像也听到过，但当时并没有引起我的注意。我开始回想，我昨天晚上到底是什么时候听到的这种声音呢？
我的思维突然转到了那个被害人身上。玛丽·亚当斯会不会是个金发女郎呢？她的头发是不是也是卷卷的呢？她难道也戴着围巾？她的头上有没有戴发卡呢？如果真是这样，那些发卡的钢丝扎到头骨里面的那一刻，应该非常非常痛吧……哎，十八岁，多可惜，生活才刚刚开始啊！
想当初，我刚和埃尔尼见面的时候，也是十八岁。那是五年前的事情了，那个时候，他还不在修车厂里做工，是一个干净整洁的单身汉，我记得，他当时正好去我母亲那里推销家电，我对他那双强有力的手有着很深的印象。
在我母亲打开门的一刹那，她就对埃尔尼有一种莫名的好感。特别是等我的父亲从外面出差回来的那天，他们俩居然聊到了半夜，而且还将我亲手制作的一整个蛋糕吃得干干净净。没错，也许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已经喜欢上他了。这距离我们相识还不到一个星期。
接下来，一连两个月，我们每个周末都会见面，就在小镇的白色房子里。那时，我们相处得非常愉快。而且，他总会对我说：“每次想到要和你说再见，我的内心就感到十分难过，因为我根本就不打算回到城里去。”
之后的一个星期六，他非常兴奋地找到了我，激动地对我说：“你知道吗，我在报纸上看到了，有个加利福尼亚的人正在找汽车修理工，开出的待遇非常不错，而且有保障。我当时就将我的资料给他寄了过去。现在，他告诉我，我被聘用了！”
也正是在那个星期，我们举办了婚礼，在去往加利福尼亚的火车上，我打量着埃尔尼的脸，他那薄薄嘴唇的上方已经冒出星星点点的胡茬了。就这样，在五年之前，我离开了那座城市。那一年，我十八岁。可那是一座什么样的城市呢？
我神情恍惚地从房子里走了出来，坐在一辆旧车的驾驶室里，丽兹坐在旁边的副驾上，史蒂夫则一个人坐在后座，嘴里不知道在嘀嘀咕咕说些什么，只觉得说了很久。看着眼前的旧车，心里忍不住地想夸夸埃尔尼，要不是他，这辆旧车哪能这么好开？
我在琢磨着，到底要去超市买些什么回来。我在心里默念道：面包、人造奶油、鸡蛋、油酥、堪萨斯糖……没错，那个城市正是堪萨斯城，那个地方距离白色的房子，距离我爸妈的住所大概有二十五英里远。
此时，车后的史蒂夫在默默地数着教堂的钟声。“八……九……十！”现在，已经十点了，已经不知不觉过去两个小时了。
我们抵达超市门口的时候，门自动地打开了。看到这一幕，史蒂夫显得非常高兴。我牵着丽兹的手，朝超市里走了进去。整个超市内部显得十分亮堂，明亮的灯光让我突然觉得有些不大适应，仿佛我刚刚待的地方是一个充满黑暗的世界，而眼前来来往往的顾客、结账台收款机的噼啪声、货物装袋时发出的沙沙声，让我瞬间又回到了真实的世界里。我一边专心地挑选着东西，一边在心里默算着价格，这一刻，我似乎忘掉了那张报纸的事情。
可是当我来到卖肉的柜台时，情况又发生了变化。
我对着里面的屠夫说：“给我称一点排骨。”
“好的，考克兰太太，和平时一样砍成小块吗？”屠夫问道。
“是的。”
我朝屠夫身后的那一面大镜子望了望，镜子里的我和平时没什么太大的区别：一头棕色的短发，眼睛里流露出一种无忧无虑的眼神，就是一个在超市购物的年轻母亲的形象，看起来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但就在这时，镜子里，就在我的身边，一只握着砍刀的手举了起来，并且“砰”的一声重重地落了下来，随后就是不停地举起、落下，偶尔还伴随着沉闷的击打声。
我立即尖叫道：“停下，停下，可以了……”
“太太，还没砍好呢……”屠夫有些惊讶地看着我，手臂停了下来。不过，最终还是将血淋淋的肉用白纸包好，在上面写了一串数字，然后递到了我的手里。我看着那包肉，鼓起很大的勇气之后，才将它拿在手里。
而当我经过奶酪柜台时，吉姆的妻子叫住了我，“嘿，考克兰太太，咱们晚上见啦！”
“有事吗，艾洛斯？”
“你忘了吗？今天晚上要一起吃便饭啊。”
这是一个约定，每隔一个星期的周五，我们和另外七对夫妇都要聚餐一次，这一次轮到去艾洛斯家了。
“今天我不一定能去，因为孩子没人照看……”
“那就把孩子也带上。”
“埃尔尼也许会生气的……”我一边说着一边朝收银台走了过去。
艾洛斯笑着说：“不管你做什么，埃尔尼都不会生气的。”
听到这句话，我瞬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平时一向很疼我，但凡星期天，只要他在家，他就会为我分担家务，比如照顾孩子、清理厨房、倒垃圾等。而且，他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也都会穿着工作服。一切的一切，他都是为了我。可我立马转念一想，他这样做的目的，是不是为了掩人耳目呢？
史蒂夫正坐在一堆杂志上低头看漫画，我的目光也从史蒂夫的身上转移到放报纸的架子上。突然，我只觉得，沉闷的击打声在我的脑海里不停地回响，埃尔尼五年之前的那副面孔也在不停地朝我大喊大叫，我的身体似乎失去了平衡，双手紧紧地扶着收银台的边缘。
艾洛斯的手紧紧地抓着我，然后大声对我喊道：“你怎么了？感觉你脸色很差，是因为埃尔尼不在身边，害怕了吗？哈哈，他现在可离你至少五百英里远呢。”
我努力让自己保持平静，然后说：“放心，我很好。”
结完账后，超市里的一名小伙子帮我提东西，我跟着他，带着两个孩子走出了超市。阳光很耀眼，但照在身上并没让我感受到温暖。说来也奇怪，我开始觉得超市里面特别明亮，可现在回过头看看，里面暗得和隧道一样，反倒是外面的光线强得有些刺眼。
“夫人，这些东西都要放进车后备箱里面吗？”那个小伙子问。
我点了点头。
“好的，麻烦你把车钥匙给我。”
我走到汽车的后面，将钥匙插入了钥匙孔里，我的手居然还在发抖。锁打开之后，小伙子将车后盖抬了起来，并且将刚刚买的大包小包的东西都放了进去，然后准备将后盖盖上。
看到车尾箱里的状况，我突然愣住了，连心跳都停止了一般。虽然里面装了很多新东西，但是我能一眼看出，这里面不对劲。我仔细地看了看，里面有工具盒、备胎……我在想，里面到底少了什么东西。
突然，我猛地想起了什么，神色慌张地在箱子里翻找着，大半个身子都伸到了箱子里。原本码放得整整齐齐的购物袋被我翻乱了，我在里面不停地翻找着，希望能找到那个东西。
但结果是——千斤顶不见了！平时它都是放在这里的，而且埃尔尼一直坚持这么做。可是，那个结实的千斤顶现在确确实实是不在了！
我都不知道，这一路上我是怎么把车开回去的。但当我开车回到庭院的时候，我听到了教堂的钟声，那时已经十一点了。上午终于要过去了。我想了想，已经洗完了盘子，买完了东西，现在得处理家里的垃圾了，我决定把它们烧掉，连同那张报纸。
我拿了一把剪刀，然后坐在厨房的桌子边，小心翼翼地将报纸上第一版的内容剪了下来，并且整整齐齐地折好，放进了我的钱包里。剩下的报纸，我就直接揉成一团，扔进了垃圾桶里。随后，我来到了后院，将垃圾桶里的东西统统倒了出来。我点燃了火柴，好在报纸很快就烧起来了，顺带也将其他的垃圾烧得干干净净。不过，我脑子里的那股邪恶的念头并没有因此而被清除得干干净净。
处理完垃圾后，我回到家里，来到了厨房。这时，电话响了。
我拿起听筒，电话那头传来一个亲切的声音：“莎拉，是你吗？”
“埃尔尼？”我激动得差点没让电话掉到地上。
他在电话那头用一种焦急的声音说：“我打了一个上午的电话，你都没接。”
“噢，我去超市了。”
“亲爱的，你是不是还在为昨天晚上的事情生气？”
我并没有急着回答，而是冷静地告诉自己，这得看昨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随后，我淡淡地回答：“没有啊，我没生气。有什么事吗？”
“我觉得，你今天早上……有点……”他的话显得非常犹豫，“我觉得你有些奇怪。”
“奇怪？”
“嗯……包括你现在，都还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其实，这个时候，埃尔尼的声音听起来倒是显得有些奇怪，他似乎心存戒备，而且又想试探出什么。
“我很好啊，什么事都没有。”
“莎拉，我只是到外面散散步而已，知道吗？我承认我不高兴，所以我想出来散散步。”埃尔尼非常直白地说。
我将自己的一只手抬了起来，并且仔细地打量了一番，漫不经心地说：“你散步散了很久？”
“是的，很长时间，因为你最开始睡着了……”我能听到他在说这句话之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我知道。”
“你当时没有睡着？”
“不清楚，也许有些迷糊吧。”我想了想之后回答道。
“噢，亲爱的，我希望……”
“为什么？”
“你就不要再问了，我觉得你现在还是很奇怪。我忘记带午饭了，但是我现在必须先把活干完，我现在……正在给一辆旧的汽车上漆……”
“噢，真的很抱歉，我确实忘记给你做午饭了，当时我看报纸去了。”我的确是忘记了，其实在八点之前，我有足足一个小时的时间。所以说完这句话之后，我紧紧地咬住了自己的嘴唇。
“报纸？报纸说什么了吗？”电话那头的他的声音非常大，而且语气听起来有些严厉。
“什么都没有。”我连忙回答。
“刚刚吉姆借了一辆车过来……”
“很抱歉……”
“亲爱的，你今天中午能给我送午饭吗？我说……”
“我在听你说呢。”说完之后，我内心陷入了纠结：到底该不该送呢？我心里现在想着的全是放在钱包里的那张剪下来的报纸，我现在居然不知道该怎样坦然地面对他了。
“亲爱的，我这边有点事，所以我希望你最好能过来。”他慢慢地说。
“孩子们……”
“莎拉，我要见你！”他几乎是在用一种命令的口气和我说话，这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事情。
我不知所措地将电话挂断了。可就在这时，电话又响了起来。
“你刚刚为什么挂断电话？”
“我打算现在去给你做午饭。”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慢慢地回答。
电话那头的他哼了一声，然后说：“行吧。对了，还有一件事情。我昨晚散步的时候，顺路去了一趟厂里。我当时就打算把要涂在旧车上面的油漆先调好。”
“哦……”
“但是，当时没怎么太注意，把油漆弄在了我的那条灰色裤子上。不过我们今天晚上得去吉姆家里聚餐。你知道的，我可以换洗的裤子不多，所以，你能不能帮我把裤子上的油漆洗掉呢？”
“好吧。”
“对了，莎拉……”
“你还有什么事情？”
“要是太麻烦，你就别做饭了，我可以让别人给我带个汉堡。”
“埃尔尼，你觉得这样好吗？”
“挺好的，而且合情合理。”
我现在似乎冷静下来了，并且准备向他提问。“对了，我现在正在洗衣服……”
“太好了，不过，你……”
“我知道，你想说我很奇怪，不过我现在很好。”
“随便你吧，晚上见。可别忘了那条灰色的裤子。”
“放心，我肯定不会忘的。”说完之后，我告诉自己，现在必须得问了。
“什么事？”埃尔尼有些疑惑。
“我想知道，那个车主想让你帮他把旧车换成什么颜色的漆？”
电话那头的埃尔尼短促地笑了笑，随后说：“粉红色，听起来是不是觉得很滑稽？”说完之后，他便挂断了电话。
我立即走向卧室，将壁橱的门打开，那条裤子正挂在衣架上。我将它取了下来，带到厨房光线最好的窗户边，我想看看，那条裤子上究竟有些什么。
我很快就发现了那些污点，虽然都很小，但是密密麻麻的。或许那辆车的确是要漆成粉红色，但裤子的绒布上完全没有沾上那些漆，相反，上面的污点都是褐色的。看到这里，我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汽笛响了起来，已经到中午了。屋子里还回响着丽兹的哭声、史蒂夫摔门进来后的吵闹声，整个屋子里乱糟糟的。但是，最令我心烦意乱的声音来自我的内心，它拥有一种强大的力量，我甚至可能被它彻底撕裂。
这简直难以令我置信，我深爱的丈夫，埃尔尼·考克兰，他居然是个杀人犯！如果你对某件事的真实性心存怀疑，那么你就会极力对它进行否定，可一旦有确凿的证据出现在你的面前时，你虽然会震惊得难以接受，但过不了多久，你就会陷入一种非常冷静的状态。我就是这样。我哄着孩子们，让他们安静地午睡，并且弯下腰来，轻轻地吻着他们。我现在看起来的确非常冷静。
可是，我渐渐从震惊中清醒了过来：一定是哪里搞错了，这两个孩子如此可爱，他们的父亲怎么可能会干出杀人这种事情？不过，与此同时，我的内心还有另一个声音在呼喊：如果他真的是呢？如果……如果……
我像疯了一样地把卧室的门关了起来。上午发生的这一切，就像在演电视连续剧一样。现在已经到下午，又会发生什么事情呢？我到底该怎么办？
我将那张剪下来的报纸从钱包里拿了出来。我何必去怀疑呢？我手里拿着的不就是证据吗？我很清楚，我现在只是迟迟不愿意做决定罢了。如果你认定你的丈夫是个杀人犯，但是其他人对此完全没有察觉，这种情况下你会怎么处理呢？
我的心又开始紧张地跳动起来。但当我一想到，别人也许从来没有对他产生怀疑时，我的心里突然涌起一阵轻松感，这种感觉非常奇怪。他也许还和以往一样，早上匆匆忙忙去上班，到晚上的时候才回家。大家一如既往地喜欢他，谁也不会将他与残忍的杀人犯联系在一起。
刚刚的那一丝轻松感突然又消退了，我的脑海里又浮现出另外一个可怕的念头：如果他又杀人了呢？
我无法抑制内心的冲动，直奔电话，拿起听筒后，以最快的速度拨通了号码。短暂的等待声让我觉得似乎过了几个小时。终于，电话那头传来了一声沉重而遥远的声音：“警察局。”
“请帮我转接刑侦科。”我清楚地听到自己在说什么。
“刑侦科？女士，你那里发生凶杀案了吗？”电话那头的声音立即警觉起来。
“没错。”我自己都不敢相信，我居然能够这么冷静地回答。
“好的，你稍等一会儿。”
等待的过程中，我一直盯着那条灰色的裤子看，它就搭在厨房一张椅子的靠背上。这个时候，城里的某间办公室里，人们或许在为找寻线索而忙作一团。我心里不停地说着：赶紧接电话吧，你们马上就能获得一条重要线索。
就在我等得不耐烦的时候，一个新的声音传入我的耳朵里，“你好，我是刑侦科的安德森警官。”
我顿时感到一阵莫名的紧张，“我……我……”我咽了几口唾沫，抬起头，尽量不让自己的眼睛注意到电话机上的数字键盘，我觉得那些数字看起来有些犯晕。“我想……”就在这时，门突然开了，我猛地回过头，发现埃尔尼居然站在门口！他就像一个巨人，宽阔的肩膀似乎将整扇门都堵住了，一双透亮的蓝色眼睛，八字胡下面的嘴巴正紧紧地抿着。
电话那头的声音又传了过来，“女士，女士，喂……”
我当时只觉得一阵无力，听筒从我的手里滑了出去，而我自己也随之瘫坐在地上。在我倒下的时候，我还一直在注视着埃尔尼的眼睛，最后只觉得眼前一黑，其他的什么都不知道了。
后来，我觉得自己渴望爬上一个黑色的楼梯，但我压根就做不到。我打算试试，而且就在楼梯的那一头，也有一个声音，在鼓励我往上爬。渐渐地，我觉得眼前越来越光明，这个声音也越来越响。
此时，我发现埃尔尼的脸正贴着我的脸，我甚至能将他皮肤上的毛孔看得一清二楚，我被他紧紧地抱着。我居然躺在床上。我突然觉得心里轻松了许多，两行热泪沿着脸颊淌了下来。一些话从我的嘴里跑了出来，含混不清，“亲爱的，噩梦……我……埃尔尼……我梦见你……你……”我一直盯着他的眼睛在看。事实上，这件事情并不是一场噩梦。
他双手紧紧地抓着我的肩膀，若有所思地对我说：“我完全没想到，你居然会就这样晕过去。”
可是，这个时候，我的身体开始发抖，从他抓住我的地方开始，一直到我的脚趾。
“天哪，天气这么热，你居然在发抖！”埃尔尼连忙从床上起身，说，“你先躺着别动，我把医生叫过来。”
我心里在想，也好，来个医生，屋子里总算多了一个人。我听见埃尔尼朝厨房走去的脚步声，快速而沉重，可停了一会儿之后，他又走了回来。到床边时，他对我说：“医生不在，但我给他留了言。”
他慢慢地靠近我，并且伸开了他那双巨大的手。我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随后一阵新的恐惧朝我袭来：那张剪下来的报纸，就放在厨房的桌子上！要是他看到了的话……要是他拿起电话的听筒，听见刑侦科安德森警官的声音……天哪，他说不定会连我一块儿杀掉！不，可能不是说不定，而是一定！
我连忙问：“你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真是太巧了。”
“因为喷枪堵住了，然后吉姆说，干脆买一个新的，所以我们就跳进了卡车……”
我似乎看到了一丝希望，连忙问：“吉姆也来了？”
“不，他让我下车进来吃午饭。”埃尔尼说完之后，又俯身靠向我。我内心的恐惧感越来越强，他刚刚还给医生打了电话，如果我这个时候刚好死了，一切都会显得非常自然。我随即大喊：“不要！”
他将双手从我的身上拿开了。
“我……我的头很疼。”我说。
史蒂夫听到了我的喊声，连忙叫道：“妈妈！”
我试图从床上挣扎着坐起来，埃尔尼扶着我，说：“我来给孩子们穿衣服吧，随后我会把他们带到艾洛斯家里。”听到这句话，我突然松了一口气，至少，孩子们会平平安安。我看他走出卧室之后，我也悄悄地跑到了厨房里，还好他没把我的鞋脱掉。话筒放回原位了，可是那张剪报还在桌子上，而且就放在我的钱包边。埃尔尼刚刚有没有动过它呢？
我管不了那么多，一把将剪报塞进了钱包，然后拿回了卧室里。趁着埃尔尼没回来，我把钱包藏到了枕头的下面，然后气喘吁吁地躺了下来。
屋外传来了一阵喇叭声，埃尔尼连忙跑进了卧室。看到他进来，我连忙坐起身来，对他说：“你快去吧，我好多了，孩子交给我来照顾就行。”
他看着我，慢慢地说：“你今天真的很奇怪，不仅是样子上，而且还包括行为上，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从他的问话中我可以确定，他没有看到那张剪报。我随后说：“埃尔尼，不用担心我，你先去吧，我会等你回来的。”这个普通的承诺其实意味深长，因为我一定要弄清楚，他到底做了什么事情，哪怕这样做，可能会让我丢掉性命。
“亲爱的，我身上没有带钱，连汉堡都买不了。”
我把手伸到了枕头下，将钱包拿了出来。
“咦，我记得把你抱进来的时候，钱包并没有放在那里啊。”
“不，它一直在那儿，也许你当时太紧张了，记错了。”我艰难地回答道。随后，我探过身子，将钱放进了他工作服的口袋中，随后强迫自己对他笑了笑。
此时，窗外又传来了两声喇叭声，估计吉姆等不及了。就在埃尔尼关上厨房门离开家之后，电话响了。此时，窗外刚好传来了教堂的报时钟声。
我拿起听筒问：“哪位？”我显得非常紧张，声音都有些颤抖。
“我是安德森警官，女士，你还好吧？”
“我很好啊。”
“我们刚刚接到了你的电话，但说到谋杀之后，你就把电话挂了。”
“噢，警察先生，你可能搞错了。”
“我们是通过追踪找到你们家的电话的。”
“可是我刚刚并没有打电话报警。”
“那也许是我们弄错了吧，请问你们家里现在还有别人吗？”
“有，两个小孩子。”说完，我用一种古怪的声音笑了起来。
电话那头，那名警官似乎在和旁边的人说着什么，随后说：“女士，很抱歉，我们也不知道到底出什么事情，总之，打扰了。说不定是哪个精神有问题的人在恶作剧……”
“嗯，也许吧。”我想了想，精神不正常，我现在不就是吗？
“好的，那就先这样吧。”说完，警官挂断了电话。可我仍旧握着听筒在那发呆，听着电话里的嘟嘟声，然后做出了一个重要的决定。
我不会把剪报、裤子和埃尔尼交给警方，毕竟我们在一起生活了五年，而且我们还有两个孩子，不论怎样，我不能出卖他，至少在事情水落石出之前。
我给医生的诊所里打了电话。可是电话里的姑娘告诉我，她并没有接到埃尔尼的电话。他为什么没有打电话呢？要是我以为医生已经在赶来的路上，我就必然会留在家里等医生，这样一来，他就随时能从修理厂赶回家里，然后把我杀掉。但这都只是猜测而已，我必须仔细考虑考虑。
我立即给艾洛斯打了个电话，让她过来帮我照看一下孩子，并且告诉她我得在银行下班之前去银行办点事。艾洛斯很爽快地答应了，我告诉她，我一会儿就过来。
艾洛斯的家里还是很安全的，我可以在她家先躲一躲。我朝附近的银行开了过去，将我们所有的存款都取了出来，并且转换成旅行支票。虽然钱不多，但这足以让我和孩子回到老家堪萨斯城了。在父母的庇佑之下，我就能安全地将他供出来了。
我想象着自己是一名侦探，琢磨着该从哪里调查，埃尔尼昨天晚上到底在哪。
我先把车开到了住的那个街区的尽头，那儿有一家电影院，我在影院的门口把车停了下来。那个售票员叫珊迪。
“珊迪，你认识考克兰先生吗？”
她笑着回答：“噢，当然，不仅我认识，周围的人都认识他呢。”
“你昨天晚上上班没？”
“当然，你知道的，基本上我每天都在。”
“埃尔尼·考克兰先生他昨天来了吗？”说到这里，我的胃突然一阵抽搐，感觉很疼。而这时，我脑海里多么希望，埃尔尼昨天走到这里的时候，已经非常累了，所以顺便进来看了一场电影，然后在完全静下来之后，才回到了家里。
“不，他没有进来。”
“没进来？你是说你看到了他，但他没有进来看电影？”我大声地重复着。
“是的，差不多是九点半的时候吧，可能还要早一点。我当时还朝他打招呼了，不过他有可能没有注意到我吧。”
“好的，谢谢。”说完，我就朝自己的汽车走了过去。
珊迪在我的后面喊道：“他昨天朝那边走了。”说完，她还用手朝左边指了指。我开着车，顺着她指的方向慢慢地开了过去。
中途我将车停在了乔的酒吧门口。这里的价格很公道，所以埃尔尼带我来这儿吃过几次三明治，喝过啤酒。
酒吧里光线很暗，尽管我没看到乔，但我听到了他的声音。等他看到站在门口的人是我的时候，他用一种惊讶的声音说：“考克兰太太，怎么是你呢？”说完，他又开心地笑了笑，接着说：“你也会在白天喝酒吗？”
“乔，我今天来其实……我想知道……嗯，我想说，我不是一个爱打听的妻子，不过，埃尔尼他……”
“你在调查你的丈夫？”
听到这句话，我想立刻找个地缝钻进去。这可比直接出卖埃尔尼还要糟糕，这样一来，别人也许就会对埃尔尼开始进行各种猜测。刚刚我才向珊迪打听过，珊迪会不会记在心里呢？如果人们有一天谈起这桩杀人案，乔会不会起疑心呢？不，我试图安慰自己，埃尔尼现在和过去相比已经变了太多，只有我记得埃尔尼五年前的样子，当然，也包括他自己。
我很快调整了状态，然后说：“乔，你真会开玩笑。只不过他昨天晚上……”
我的话音还没落，他就点头说：“他昨晚在这儿。”
我瞬间舒坦了下来，他只要在这里，就有足够的不在场证明。所以我为了进一步确认，继续问：“他待了多久？”
“没多久，喝完一杯就走了。”乔笑着回答。
这简直是在折磨人。
说完之后，乔从吧台后面的墙壁上取下一只挂钟，然后给钟上发条，他想了一会儿，然后说：“如果没记错的话，他是十点来的。”
我离开了乔的酒吧，往街的拐角走了过去。我整理了一下刚刚获得的信息，埃尔尼九点半离开家之后，经过了电影院，然后十点左右，去乔的酒吧喝了杯酒。接下来我该怎么办呢？他又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呢？
我盯着自己的两只鞋子看了半天。此时，我多么希望它们都能长着鼻子，像狗一样分辨出埃尔尼的气味，这样，我就能沿着他走过的地方逐个考察了，而且它们会带我远离阿诺顿高尔夫球场。很显然，这是不可能的事情。大约走过了十条街，这附近已经看不到什么商店了，只有一块写着金字的棕色木板，上面的字是：阿诺顿高尔夫球场。昨天晚上，玛丽·亚当斯就丧命在这个球场十六号球洞的小树丛边。
我做不到，我根本不可能像个侦探一样，跑到那个球洞边去勘察案发地点。我只是他的妻子而已，而且在此之前，我无比地信任他，我从心底里希望他和这件案子一点关系都没有。我从球场开始狂奔，一直跑到我的车子边，跑得我上气不接下气，眼冒金星，两肋都开始发疼。我呆呆地坐在车子里面，看着雨慢慢地下起来。
当我歇够了之后，我发动了汽车，然后非常谨慎地将车开回了家里。我把孩子们所有的干净衣裳都装进一个大行李箱里，然后将行李箱放到了车内，而且故意避开了曾经放千斤顶的地方。我站在那儿，突然想起忘带了一样东西。
我快速地跑到厨房，我要洗的那条灰色裤子还搭在椅子的靠背上。我把它卷好后，放到了一个棕色的纸袋里。正当我要关门的时候，门铃响了。
我一手拿着纸袋，一手将门打开。门外站着一个高个子男人，肩膀和帽檐上都是雨水。
我抓着纸袋，问：“先生，你找谁？”
“请问你是考克兰太太吗？”
“没错。”
他伸开手掌，然后向我出示了一枚警徽。“我是安德森警官，想和你聊一聊。”
“我？”我呻吟似的问道，但很快就将门口的位置让了出来，说，“你先进来吧。”
这时，壁炉上面的钟敲了四下。
警官在屋子里看了看，随后说：“房子挺漂亮的。”
我立即敏锐地意识到，他这是在分散我的注意力，让我失去戒备，让我觉得很正常。但我仍旧保持着冷静，对他说：“你随便坐吧。”
“夫人，我不会打扰你很久的。”
这时，我猛然觉得，腋下夹着的那个纸袋好像特别重，我把它放到了桌子上，但内心感到非常不安，总觉得那条裤子的每一个污点都大得非常醒目。
安德森警官一直盯着我看，突然说：“你看起来很像那种办事理智的女人。”
“真的吗？”
“嗯，这种女人一般会及时将重要的情报告诉警察的。”
我早应该预料到警察会有这一手，说不定，他们已经追查到有关埃尔尼的一些踪迹了。
警官冷静地对我说：“考克兰太太，就在昨天晚上，有一个女孩意外被打死。这件事情，大家现在都知道了。虽说她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但不管怎么样，好人也好，坏人也罢，都不应该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
我有些严厉地问：“这是什么话，难不成你们怀疑我是杀死她的凶手吗？”
“不，我是因为那个电话才过来的。就像我刚刚说的那样，因为电话里提到了谋杀，这引起了我们的高度注意。然后通过电话追踪，我们找到了这里。”
我突然回想起之前晕倒的时候，那个时候听筒到底有没有从我的手里滑出去呢？难道是我自己挂断电话的？
“在我第一次给你打电话的时候，我也以为是搞错了。从电话里的声音判断，你显得非常镇静。不过接线员告诉我，他记得很清楚，他没有弄错。”警官说。
“不，我觉得只要是人，就都会有搞错的时候。”
他点了点头，然后继续说：“是的，我也以为是我搞错了，当时和你聊过电话之后，我又开始忙手里的事情。不过我在犯罪现场进行勘察的时候，和你打电话的情形又浮现在了我的脑海里。”
“我没有打电话报警。”
“好的，就算这个电话是别人打的吧。我没记错的话，那个女人在电话里说要转接刑侦科。你有没有印象她到底说了什么？”
我有些费力地咽了咽口水，然后说：“我没有打电话，你也别再套我的话了。”
警官耸了耸肩，说：“那个女人当时说发生了凶杀案。”
“然后呢？”
“等我接电话的时候，你，或者她，又支支吾吾地说了半天，然后就不再说话了，并且电话搁在一旁有三四分钟的时间。”
“你到底想说什么？”我有些生气。
“我只是有些担心，担心你，或者她已经遇害了。不过，当我在勘察高尔夫球场的案发现场时，我突然意识到，你或者她，并没有挂电话，更像从电话旁边慢慢地离开了。过了好一会儿，我听到了一阵呼吸声，然后把电话挂断了。”
“呼吸声？”
“没错，那声音非常低沉，听起来不像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很像是一个男人的。”
听到这里，我内心突然一阵恐慌，连忙问：“那，他……有没有说什么？”
“那个人什么也没说，”警官摇了摇头，然后问，“不过，我觉得你看起来非常正常，可是你明显在向我撒谎，你能告诉我原因吗？”
我能够理解安德森警官的担心，我也想在他的这种担心变成现实之前，将一切情况都告诉他，这样一来，我也用不着坐上那辆旧车，从这里逃走了。而且，我甚至都不用跟他说太多的话，只需要将桌子上的那个棕色纸袋子打开给他看，告诉他，我的丈夫昨天曾经穿过这条裤子。他只要稍作检查，一切就都会明白的。不过，我此时非常犹豫，我又希望他赶紧从我的家里离开，这样一来，我就能带着两个孩子回到父母身边，然后商量下一步的对策。
所以，我对那个警官说：“实在是抱歉……我……我……平时就是一个胆小鬼，因为我们家附近的房子都没有人住……而且后院还直接与那片橘树林相连着……”说到这里，我自己突然害怕起来，这次是真的恐慌起来。如果埃尔尼打算在这里把我杀掉的话，哪怕把嗓子喊破了，也不会有人听见。
我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尽量用平静的语气说：“其实……我早上看到了那篇报道，就在我倒垃圾的时候，我……我好像听到了什么奇怪的动静。我当时就吓得跑回了家，将所有的门都反锁了，并且报了警。可是，当我听到你严肃的声音时，我当时很害怕……所以就……就晕了过去……如果后面有男人来了的话，也许是房东吧。”
听完我的话之后，我注意到安德森警官脸上的表情，那分明就是一种极度厌倦的表情。“这样吧，我去外面看看。”说完，他从我的身边经过，然后朝门外走去。
我拎着那只纸袋子，然后飞快地跑到了卧室里，随后把它塞到了壁橱的顶层。就在这时，电话响了。我跑出去接电话，发现是艾洛斯打来的。
“亲爱的，吉姆他们正在往家里赶，他们打算运一箱啤酒回来，埃尔尼也会顺路把孩子带回去。”
“他们从你们家离开了？”
“是的。”
挂断电话后，我又开始琢磨：他们已经离开了，离开多久了？
这时，有人在敲后门。
我打开门，安德森警官就对我说：“这边看起来一切都很正常啊。”
我在心里祈祷着：警官先生，你赶紧走吧，埃尔尼一会儿就回来了。你要是看到他，就会发现他正是报纸上画的那个人。虽然他比之前胖了，而且换了发型，留了胡子，但你的火眼金睛一定会看穿这些的。
“那么，很抱歉，打扰你了。”
“没事的。”说完，我就准备把门关上。
可他又回过身来，对我说：“考克兰太太，这件事太奇妙了，你害怕的时候可能会吓得说不出话，还可能发出男人一样的呼吸声。”说完之后，就朝外面停着的警车走了过去。
我清楚地听见，警车的马达声和另外两种声音交织在一起，一个是教堂报时的钟声，另一个则是吉姆那辆旧车的马达声。我告诉自己，现在要尽量保持放松的状态，于是我的双手放在胸前，紧紧地握着，从表面上看，既像是在畏惧着什么，又像是在祈祷着什么。
这时，我透过窗户看到了回来的埃尔尼，他将两个孩子从卡车上抱了下来，这种场面看上去让人觉得温馨无比。加上大雨过后，阳光初露，人间的烦恼似乎跟着浓密的乌云一块儿消散了。当埃尔尼和两个孩子一块儿出现的时候，我瞬间有种冲动，将今天白天脑袋里回想的种种情形统统推翻。
埃尔尼让丽兹坐到他的肩膀上，然后朝后门走了过来。在门口，我们两双眼凝视着，互相望着对方。
我看着他的眼睛，心中觉得有些疑惑：他的眼神中透露出一种严厉，就像隐藏在温柔碧水之下那块坚硬的岩石。平时，他连说话的语气都是温柔的，但现在，他也一改常态，用一种略带严厉的话语问：“刚刚有辆车从这里开走了，那个人是谁？”
“一个……一个卖小人书的。”我有些结巴地回答。
“看来他推销了很久啊。从古姆路拐弯过来的时候，我就发现那辆车了。”
“没错，他确实挺健谈的。”
“已经五点五十了，再过一会儿，我们就得打扮打扮出门了。”埃尔尼看完钟之后说。
听到“打扮”这个词，我的心顿时紧绷起来——我还没洗裤子呢！“埃尔尼，”我非常谨慎地说，“昨天晚上你穿的那条灰裤子，你还有印象吗？”
说完后，我有些心虚地看着他。他的嘴巴又抿着了，是不是比之前抿得更紧了？我连忙解释道：“我想了很多办法，但还是没把那些油漆去掉。我打算直接洗掉它。”
埃尔尼仍旧没有说话。
“要不，你穿那条棕色的吧，我去给你熨一熨？”
这时，他终于开口说话了，“现在你有没有觉得好一些？”
“嗯，好些了。”
“我听艾洛斯说，你下午去了趟银行。你去干吗了？”
这下，轮到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你打算取钱去买衣服？就是我们上次看到过、也谈论过的那件？”
我摇了摇头。
“这没什么，那些钱毕竟是我们俩的。”
我连忙说：“不要再提那件衣服的事情了，它已经惹出很多麻烦了。将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统统忘记吧。”
埃尔尼轻轻地说：“其实，我也是这么想的。”
“我现在想帮你熨一熨那条棕色的裤子，不过我……我的头……头仍然很疼，而且，我暂时找不到帮我们照看孩子的人……”
“如果你去不了，我也不会去的。”埃尔尼回答得很果断。
我最终还是决定跟他一块儿去参加晚上的聚会，毕竟这是一种拖延计，能够很好地避免和他单独相处。而且，我想好了，让加拉赫太太来帮我们照看孩子。
安排妥当之后，我就会和埃尔尼去吉姆家，我们也会和平时一样有说有笑的。等男人们提议去客厅玩扑克的时候，我就会找个借口脱身，说孩子在家，不是很放心，想回家看看。
我的计划是：溜回家之后，就带着孩子，开车回老家，然后把整个事情跟我的父亲交代清楚，随后将裤子给安德森警官寄过去，而且我还会在裤子里放一张纸条，告诉他这条裤子的主人是埃尔尼·考克兰。这样一来，所有的问题就都解决了。
我给加拉赫太太打了电话，她说很快就会到。我决定去车库发动汽车，然后直接去接她。可正当我走到车库门口时，我听到了一点轻微的响动。埃尔尼在那儿！他此时正背对着我，一边吹着口哨，一边用油腻腻的布在擦拭着什么。
我当时就愣在那儿了。不过，他好像早就发现了我一样，慢慢地转过身，但手里的活儿并没有停下来。我随即强迫自己不看他的眼睛，让自己的视线慢慢地转移下来，先是到他的肩膀，再到他粗壮有力的手臂。等我看到他手上的时候，我不由得一惊——他油腻腻的手里握着的，正是那个失踪了的千斤顶，现在已经被擦得锃亮了。
这时，教堂的钟声又响了。此时，已经是下午六点了。
埃尔尼认真地看着我，也不再吹口哨了，“你看起来脸色真的很差，医生有没有过来给你看病？”
“你给医生打过电话吗？”
他的眼睛闪了一下，然后说：“亲爱的，你看到我打的。对了，”说到这里，他摆了摆手，说，“在家里打的时候，电话是占线的，后来在修理厂，我又打了一个。”
“可当时，你告诉我，你打了电话！”
“我只是不想让你着急而已。告诉我，医生来过了没？”
“我给医生打了电话，告诉他可以不用过来了。对了，我得去接加拉赫太太了。我可不希望因为我的问题让你也被迫留在家里。”我淡然地回答。
“我觉得……我们还是留在家里比较好，因为，你看上去……感觉……太奇怪了……”
听到这话，我不自主地笑了起来，“这话你说了一天了。这个千斤顶哪里来的？”我尽量调整自己的语气，让我自己看起来像个正常人。
他没有说话，只是慢慢地朝我走了过来，然后抓住我的肩膀，一把将我抱到了他的怀里。他手里那块油腻腻的抹布碰到了我的一只手，而那只擦得锃亮的千斤顶则碰到了我的另一只手，一阵冰冰凉凉的感觉传到了我的心里。此时，他开始激烈地吻我，我也只能顺着他的意思，让自己的表现看起来更加自然。
“看起来挺好的啊，”说完之后，他将我放开，然后继续开始擦千斤顶，“其实，每次吵架都会让我感到很不舒服。”
我那麻木的内心突然浮现出一丝怜悯：埃尔尼，你心里是怎样不舒服的？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人，他们其实跟埃尔尼一样，内心深处都被极度地扭曲了，以至于自己都无法直面。一旦他们内心觉得不舒服，他们就会做出非常残暴的行为。他们就是精神变态的人。
我看见他正往汽车的尾箱走去，“埃尔尼，你要干什么？”
“把千斤顶放回去啊。”
此时，我的脑袋里飞快地想着：后备箱有没有锁？应该锁了吧，不然当时警官在巡查的时候应该会发现的。想到这里，我突然喊了一句：“不要！”然后朝他跑了过去。
“真该死，”埃尔尼拉了一下车后盖，发现是上锁的，然后又轻声地问，“车尾箱的钥匙哪去了？”
我一把拉着他的手，微笑地说：“到时候再放吧，现在还得参加聚会呢。”
他耸了耸肩，然后拿着千斤顶回到了车库，随手将它放在了工作台上，然后说：“我真是搞不懂你。”我能感觉到，他好像对此有些厌烦了。进屋之后，他直接去了卧室。等浴室里传来了淋浴的声音之后，我跑到厨房，把钱包从架子上拿了下来，取出了里面的旅行支票，并且和剪报放在了一块儿。随后，我把钱包放进了最底下的烤箱里，并且盖上了盖子。
过了一会儿，埃尔尼洗完澡了，而且加拉赫太太也来了，她正坐在电视机前看电视。“走吧，我们一会儿开吉姆的车，这样刚好能顺路把车送回去。”埃尔尼说。
我完全没想到埃尔尼会做出这样的决定，但我内心还是非常高兴的。如果开的是自己那辆旧汽车，不论埃尔尼当时打牌打得多么投入，他也能够清楚地分辨出那辆汽车的马达声。
一路上，他的车子都开得很慢，但噪音并没有随之减弱太多。我大声地说：“早上我买完东西，想把东西放进后备箱的时候，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情，千斤顶居然没有放在后备箱里。”
说完之后，我偷偷地看了一眼埃尔尼，我想看看他听到这句话会有什么反应。
“当然不会在。”
“那是为什么？”尽管我心里非常害怕，但我仍旧得问。
他两眼直直地盯着前面的路，说：“脏了啊，拿出来擦一擦。”
“放在那里没怎么用的千斤顶也会脏？”
“只要是个东西，它就可能变脏。”
“不过，我到处都没找到它。”
“你到处找了？”他转头看了看我。
“嗯，如果汽车轮胎坏了，我也许能用得上。”
听到我这句话，他笑了笑，说：“这一辈子，你都还没换过轮胎呢。”
“那又怎样？说说而已嘛。”说完，我也勉强让自己笑了笑。
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简单地回了一句：“嗯，我知道。”
到了吉姆家之后，我们把车直接停在外面的马路上。当埃尔尼将发动机熄火之后，一阵聚会的欢闹声从院子里传了出来。
要是埃尔尼真的是我假想的那种人，那他现在肯定已经猜到，他可能在我面前暴露了。也许他现在在琢磨下一步计划了，只要我们再次单独相处，只要时机成熟，他可能就会对我动手了。
埃尔尼打开了卡车的门，然后说：“看来你对那个东西好像很感兴趣，告诉你吧，这三天，千斤顶都放在修理厂，就在工作台最顶层的架子上。”
我没有做声，只是跟着他一起走进了吉姆家的大门。在所有人看来，埃尔尼和莎拉，我们俩绝对是一对模范夫妻。
就在刚刚走进院子的这一刹那，教堂的钟又开始报时了。现在是晚上七点。
院子里有很多人。当我觉得自己正被一群好朋友围绕着的时候，内心突然感觉到踏实多了。这样一来，埃尔尼就无法伤害我了，而且我再也不用为那些奇怪的念头担心害怕了。
这就好像牙疼一样，一旦不疼了，就会让人感到非常舒心。尽管牙疼可能会在将来再次袭来，甚至你可能面临做出拔牙的选择，不过，至少现在这一刻，它不会让你难受了。这种感觉真好！
可是，晚饭的饭桌上，吉姆的一句话又让我感到浑身不舒服了。“……居然还没有任何线索。这种事情究竟是什么样的怪物做出来的？而且做得滴水不漏。”
“啊，别说了，吉姆……”艾洛斯大声地喊道。
埃尔尼看了看我，然后问：“莎拉，你怎么了？”
我故意低着头，装作没有听见一样。
之后，我们一起吃饭，一起收拾桌子、放唱片、喝啤酒，最后我们还在不太平整的地面上一起跳舞。车库旁的聚光灯投下了一支光束，照亮了院子里的所有人，显得人影幢幢的。可是，埃尔尼并没有走到我的身边，他甚至连跳舞都没有邀请我一块儿。
没过多久，男人们就像约好了一样，齐刷刷地走进了客厅，他们要开始打牌了。而女人们则都齐刷刷地仰面躺着，我也跟着躺了下来，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天空发呆，好像这是第一次看到天空一样。
我是穿着一身黄色的晚礼服，戴着一条白色的围巾来参加聚会的，难道我得穿着这身行头，带着我的两个孩子逃回老家去吗？而且，我难道必须离开我的这些好朋友，翻过我曾经想都不敢想的座座高山，穿过一望无际的大沙漠，逃到相对安全的中西部地区？
此时，我突然意识到，我根本用不着这样做。艾洛斯的房间里就有电话，我完全可以打电话报警，而且我身边的朋友都在，他们一定会保护我的。我甚至可以将这些事情统统都告诉吉姆，我相信他能把事情处理好的。但我仍旧只能躺在椅子上，一只脚搭在另一只脚上，双手合抱在胸前，望着天空默默地发呆。不过，我最终还是说服了自己，不能那样做。
我可以选择在不惊动埃尔尼的情况下，悄悄地逃走，因为我不打算告诉朋友们，我的老公，埃尔尼，居然是个凶残的杀人犯。
“喝杯柠檬汁怎么样？”一只手搭在了我的肩上。原来是艾洛斯。
我点了点头，然后站起身来。屋外一片漆黑，我们就在这里静静地喝了一杯柠檬汁。
我意识到这是个好机会，于是低声对艾洛斯说：“我可能得回一趟家。你也不用为我担心，因为加拉赫太太……”
她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轻轻地拍了拍我的肩膀，然后对我说：“没问题，回来的时候，带点冰块过来吧。”
我点了点头，然后直接朝门口走了过去。这时，钟声又响了，而且听得特别清楚。我加快了步子，从房子边上绕了过去，随后，我看到了漆黑的街道，一盏灯都没有亮的街道。
昨天，埃尔尼感到不舒服，所以才跑到这样一个漆黑的地方，发泄自己的不满。他昨天晚上就是趁着夜黑干下了那件事情。而且他相信，当时不会有人看见他，而人们发现现场，至少也是天亮以后的事情了。
这时，我感觉身后传来了一阵脚步声，虽然听起来并不急促，但步伐明显比我的要大，而且这个声音离我越来越近。
我意识到，有人在跟踪我。我决定加快步伐，然后变成小跑，直到最后，我开始向前狂奔。可是，我也清楚地听到，我后面的脚步声也变成了跑步声。当跑到家门口时，我只感觉眼冒金星，上气不接下气。正当我一手握住门把打算开门的时候，一只手紧紧地抓住了我的肩膀。我回头一看，果然是埃尔尼站在我的后面。
我随即惊声尖叫起来，埃尔尼伸出了另一只手，将我的嘴捂了起来。
加拉赫太太随即打开了门，喊道：“你们俩在搞什么，都快把我给吓死了。”
埃尔尼也跑得气喘吁吁的，但他很快就调整了呼吸，平静地说：“真是抱歉，我刚刚跟妻子在进行跑步比赛呢。”
我尽量抑制住自己激动的情绪，然后冷静地说：“一会儿，埃尔尼会送你回去，之后，他会过去参加晚会，我实在太累了，我要睡觉……”
“我也想睡了。”埃尔尼将围巾裹在了加拉赫太太身上，说，“加拉赫太太，我先送你走吧。”
我随后将门关了起来，靠在门板上发呆。我的东西此时正放在门外的那辆旧汽车里。“天哪！我该怎么办！”我大声地问自己。
过了一会儿，前门发出一阵轻轻的开门声，随后又关上了。屋里很安静，我能够清楚地听见埃尔尼的呼吸声，外加门插销的叮当声。一阵沉重的脚步声慢慢地靠近我，和当时我在街道上听到的声音很相似。只是，他慢了一步，所以最后在家门口追上了我。如果他在漆黑的街道上就追上我了，那又会怎样呢？
我低下了头，看着自己身上这身黄色的晚礼服，一种无奈的情绪涌现出来：我根本不可能穿着这身衣服逃跑，我只会穿着它，然后静静地死去，鲜艳的黄色会变得暗淡，而白色的围巾也会变成红色，至于我的头发……我都不敢想下去了。
“你在做傻事吗？”埃尔尼站在门口看着我说。
我点了点头，显得非常木讷。
“你到底要去哪里？”埃尔尼不解地问。
“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当时经过厨房，艾洛斯告诉我的。”
我呆在那儿，沉默了很久。
此时，埃尔尼冷静地对我说：“在昨天晚上发生了那件事情之后，我觉得你应该想明白了。”
“你说的是昨晚的什么事？”
“高尔夫球场里，一个女孩被杀。”
“嗯，我知道。”
“如果一个人开了杀戒，他就很难克制自己不杀人。”
“我明白。”
埃尔尼在屋子里走动着，但始终没有走近我。我则静静地留在原地，一双手死死地抓着水池的边缘。
“这件事情，我们是不是得解决了？”
“什么事情？”
“我就想知道，这一整天你到底在想什么？”埃尔尼有些急躁地问。
我差点没冲他吼出来。我真想痛快地告诉他：你赶紧去拿刀子吧，赶紧去拿千斤顶吧！你倒是动手杀了我啊！反正千斤顶你都擦干净了！快啊！
但我并没有这样做。我仍旧待在原地，一言不发。
“我上床了，我在床上等你。”埃尔尼说完之后，转身去了卧室。这让我非常吃惊。不过，我转念一想，他应该是想在黑暗中动手吧。
我无力地走进了客厅里，然后随便摸到边上的一张椅子，一屁股坐了下来。不管怎样，现在算是解脱了。我对一会儿可能发生的事情做了各种猜测：他可能一会儿就睡着了，可能他今天不打算下手了，也可能想等我睡着之后再下手。
我心中是多么希望，他很快就睡着了。这样一来，我就有足够的时间报警，甚至能够带着孩子从他的身边逃走。想到这里，我立即将双眼紧闭了起来，然后不停地在心中祈祷着奇迹的发生。
我在客厅里呆坐了一会儿，然后打开电视，并且将声音调得很小。此时，电视正在播报晚间十一点的正点新闻。我开始都没在意播音员到底在说些什么。可是，一段对话直接将我从游离的状态给拉了回来：
“……警方成功地破获了这起案件。犯罪嫌疑人是一名年仅十六岁的男子，他才从精神病院中逃了出来。他承认跟踪玛丽·亚当斯长达一个星期的时间。而且就在昨天案发之前，他还盗窃了一辆汽车，并且将亚当斯哄上了车。而且对于他驾车去往阿诺顿高尔夫球场的行为，亚当斯并没有表示反对。对于具体实施犯罪行为的经过，他的表述非常混乱。不过，他最后带警察去了丢弃作案工具的现场。凶器是一根高尔夫球棍，在案发过后，他将凶器藏在了汽车的行李箱中。至于他谋杀的理由确实让警方大跌眼镜，因为他不喜欢长得漂亮的姑娘。其他细节，警方还在侦查中。下面播报天气预报……”
我立即关掉了电视。此时，我觉得全身一阵滚烫，仿佛血管里流着的是煮开的牛奶一样。我仰靠在椅子上，突然觉得一阵头晕。直到在椅子上呆坐了很久，我才渐渐地站起身来，并且觉得浑身疼痛。
此时，埃尔尼正静静地躺在床上，他在耐心地等着他的妻子。他不理解自己的妻子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举动，这让他很是受伤。
而我也觉得，这种疼痛的感觉变得越来越强烈，我甚至觉得善良的埃尔尼非常可怜。我第一次觉得自己仿佛杀了人一样，而且是进行了一场谋杀。出于一种猜疑和不信任，我谋杀了我的丈夫，将他由一个正常人活活地变成了一个怪物。
在我的心底，我仍旧相信，埃尔尼是一个好人，所以，自始至终，我都没有出卖他。我没有将我的怀疑告诉安德森警官，也没有跟吉姆或者是其他的朋友透露过一丝一毫。
憋了一天，我的眼泪终于奔涌而出，完全止不住。我踉踉跄跄地来到卧室里，慢慢地摸索到了埃尔尼的床边，然后直接扑倒在床上。
我一遍遍地重复着说：“原谅我……原谅我……”
埃尔尼一把将我搂到怀里，问：“亲爱的，你要我原谅你什么？”
顿时，我觉得这是最为恐怖的事情，因为我不可能将这件事的实情告诉他，永远都不能。我只能独自承担这种羞耻和内疚，而且以后都是如此。如果他知道我怀疑他，哪怕这种怀疑只有短短的一天，也会给我们的生活带来不可挽回的伤害。
我哭了一会儿之后，慢慢地停了下来。
埃尔尼看着我，说：“你知道吗？我觉得今天特别可怕，你整天都以一种极为奇怪的眼神看着我，打电话的时候，你的语气也非常冷淡。今天中午的时候……噢，亲爱的，你都快把我吓死了。”说完之后，他就开始不停地吻我，吻了很长时间。
“下午的时候，我曾经打了一个电话回来，但是你不在。不过，我意外地看到了那个男人，他长得非常英俊，而且看起来极为自信。之前放在架子上的那个箱子不见了，但你又不让我打开车尾箱……”一连串的话语可以看出，埃尔尼其实也感到非常困惑。他认为，我言行举止变得异常，可能是我不再爱他，想要离开他的迹象。
我觉得心里有一种温柔将要喷薄而出，这种温柔甚至让我心痛。我想告诉他，不用瞎想，放心就行。但我绝不能将实情告诉他，否则还不如杀了他。所以，我什么也不能说，除了默默地吻着他。
我依偎在他的怀中，闭着眼睛，静静听他那满足的呼吸声。我也试图让自己的呼吸变得轻松，因为我现在再也不用提心吊胆了。
一阵甜蜜而温柔的钟声传了过来，现在已经是晚上十二点了。我的睡意也渐渐起来了。我决定了，明天我要去做炖菜，做埃尔尼最喜欢吃的炖菜……
旅行支票暂时还放在烤箱里，等明天早上，我再把它们拿出来。漫长而可怕的一天终于结束了……
可是，就在我要睡着了的时候，我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一双眼睛在黑暗中瞪得大大的，我惊慌地想到，烤箱里有……
“警察局长汉普顿·琼斯在仔细勘察完现场之后，认为这宗案件与发生在五年前的一起凶杀案非常类似，那起案件的受害者希姆斯当年也只有十八岁，而且遇害现场也是在一家高尔夫球场。不过，警方当时在现场查获了犯罪凶器——一只车用千斤顶。”
“右边的人像是根据目击者对犯人的描述所绘制出来的，据目击者称，该名男子曾与希姆斯小姐一同从堪萨斯城的酒吧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