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有应得就在轮船出事的当晚,马丁杀死了自己的妻子。
    那天,轮船开进港口加油,打算在晚上的时候驶往波多黎各。船上满载着汽油桶和其他的货物,按照计划,轮船抵达目的地后,还要装载一些咖啡,最后返回到美国。不过,根据当天的天气预报,夜里也许会出现暴风雨。
    晚上九点左右,海面上突然狂风呼啸,大雨倾盆。暴风雨果然来了,这种状况大约持续了将近半个小时。出于安全考虑,轮船每隔两分钟就会鸣响一次汽笛。当风雨力量稍微减弱之后,雷蒙德船长也从驾驶舱走了出来,打算回到自己的船舱中去。这个时候,报务员带着严肃的表情走了进来,他的手上拿着一份刚刚接收到的电报。
    “副轮机长马丁被控杀妻,立即采取措施,以防逃跑,并等待指示。鲍尔斯。”
    读完电报后,船长的脸色也变得非常严肃。报务员离开后,船长就开始考虑接下来该采取怎样的行动。他的个子并不高,长着一张方脸,有一双灰色的眼睛。水手们知道他是一个非常严厉的船长。
    随后,他走到办公桌边,拨通了轮机长的电话,听到消息后,轮机长立即从他的船舱赶了过来。轮机长名叫约克,身材高大,而且比船长年长。他读完报纸后,非常关切地摇了摇头,然后推了推鼻梁上那副厚厚的牛角边框眼镜,说:“在我看来,发生这件事情并不意外。”
    “你的意思是,你早就预料到了?”
    “也不完全是吧,至少我在船上的这六个月时间里,他偶尔和我说起过这方面的事情。有时是在值夜班的时候,有时则是在机房里,反正或多或少地说了一些。他心里非常清楚,由于他娶的是老板的女儿,因此有很多人嫉妒他,不过,他却告诉我,他宁可与别人换个老婆,不论是谁。他为这件事情痛苦不已。”
    “他有没有说原因?”
    “他说,他的妻子完全就是一个被宠坏了的人,一点儿也不适合当家庭主妇。她除了会享受生活之外,什么都不会,不会洗衣,不懂做饭。她非常热衷于参加宴会、逛夜总会这一类的事情。曾经,他单纯地以为,只要结婚了,她就会安安心心地和他过日子,不过他想错了。”说到这里,约克突然犹豫了一下,继续补充说,“上次的航行中,他曾经告诉我,他怀疑他的妻子有外遇了,不过当时他正在调查这件事情。你别看他平时非常冲动,但到关键时刻,他总能表现得非常冷静。”
    “看来他这次没能冷静地控制住自己。”雷蒙德说,“走,我们去叫醒他,顺便听听他怎么说。”
    “他并没有睡呢,我刚刚从他房间经过的时候,发现灯还亮着。我去叫他过来吧,就说你有事情找他。”
    随后,马丁跟在轮机长约克的后面走了进来。这件事非同小可,不过马丁却表现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马丁年龄并不大,二十来岁,个子不高,人偏瘦,不过却非常帅气,长着一双自信而俊美的棕色眼睛。不过,他的右眼角上面有一道白色伤痕,伤口虽已愈合,但看得出当时伤得很深。那是在一次蒸汽表爆炸的事故中,被玻璃片划伤的。
    船长默默地将电报递给他看。
    马丁瞟了一眼,随后神态自若地将电报还给了船长,非常坦然地说:“我早就猜到了。”
    “你真的谋杀了你的妻子?”
    “你要这么说,也行。”
    “那我还能怎么说?”
    “不过,我并不是预谋好了的。怎么说呢,这只是一次巧合罢了。我想你一定还记得,就是因为蒸汽设备爆炸了,导致我们的出发时间晚了十二个小时。我之所以会在出发前一天的十一点离开家,为的就是不影响中午接班。之前我们都是晚上六点出海航行的,我习惯性地会在码头给莎拉打个电话道别。最后一次的时候,我也是这么做的,不过我并没有将出海时间推迟的消息告诉她,因为我怀疑她有外遇,所以,我正好可以借着这个机会,把事情彻头彻尾地弄清楚。”
    说完,马丁偷偷看了一眼轮机长,似乎在提醒他,自己曾经和他交过心。
    随后,马丁的表情显得很痛苦,他接着说:“她的男朋友就在我家里,并且正准备过夜,不过,恰巧被我撞到了。他见到我之后,就急急忙忙地跑出去了。我并没有拦着他,因为当时我只想看看莎拉打算怎么解释。最开始,她显得非常惊恐,随后立即表现得非常镇定。她当时居然还质问我,问我为什么没有出海,为什么在不打电话的情况下就擅自回来,甚至说我的行为太卑鄙!”
    说到这里,马丁突然冷笑了一声,“居然说我卑鄙!我顿时就火冒三丈,一把掐住了她的脖子。我当时就觉得,那一下可能就将她的脖子扭断了。反正,我离开的时候,她就躺在客厅的地板上。”
    “后来怎么样?”
    “后来?”马丁停了停,说,“后来我就直接回到船上了。我很清楚,一两天之后,要是邻居们发现了她的尸体,或者她的男朋友联系不上她时,一定会报警的。”
    船长将电报扔在桌子上,非常严肃地说:“我必须把你关起来,关在货物管理员的房间里,然后等待公司对你的进一步处置。不过,你可能会被转交给波多黎各的警方,他们会将你引渡。也有另外一种可能,我们会把你留在船上,跟着我们一块儿返回美国。”
    “船长!我为什么不能继续留在工作岗位上呢?反正我是逃不了了,又何必因为我的私人问题而影响到大家的工作呢?”他的话语中透出一丝恳求的意味,并且在说完之后,还偷偷地瞄了约克一眼。
    约克担心马丁被关起来之后,人手可能不够,于是对他的请求表示同意。
    此时,船长说:“明天天亮的时候,我们就会抵达波多黎各,到时候,船会靠岸。”
    马丁非常认真地对船长说:“我可以向你保证!”
    船长看了看马丁,说:“你在谋杀你妻子的当晚就已经逃过一次了,我可不想再给你一次机会。”
    马丁连忙解释道:“那个时候,我的状态确实有点失常,不过我当时只想着赶回船上值班。要是我真的打算逃跑,我为什么还要跑回船上来呢?”
    船长皱了皱眉头,“我接到了上级的指示,务必防止你再一次逃跑,所以,还是请你去货物管理员的房间里待着吧。我可不希望船上的水手们不停地抱怨,他们可不希望一同工作生活的人中间混着一个杀人犯。你赶紧去收拾东西,我在下面的货舱等你。”
    马丁当时似乎想说些什么难听的话,不过他忍住了,随后,他猛地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船长看了看轮机长,他一直没有说话。
    “要是我听从了他的意见,也显得我太无能了。”船长说。
    轮机长则显得很温和,“我倒认为,他的态度非常诚恳,他原本就没打算逃跑,我想,即使你让他继续留下来工作,其他人也不会有什么意见的。毕竟他的人缘很好。何况,你也没有必要将电报里的事情告诉其他每一个人。”
    “你会这么说,还不是因为人手不够,而且老板肯定也不会认同你的做法。”船长的话语里透出非常明显的讽刺意味。
    随后,船长从办公桌旁边的木板上取下一把钥匙,对轮机长点了点头,然后直接走向了货物管理员的房间,约克则跟在他的后面。
    这间房子位于右侧船舷甲班的下面,平时只有在靠岸卸货的时候里面才会住人。房间里面只有一扇门,外加一个通风用的窗户,而且它们都通向装有抽水机的船舱。这里面存放着的大量物品都是甲板上的东西,其中体积最庞大的就数汽油桶了。
    船长打开了房间的门窗,打开了里面的灯和电扇。随后,马丁提着一个小小的行李袋走了过来。
    船长看着马丁,说:“我会让厨师明早给你送吃的东西过来,不过,在靠岸的时候,我会让大副过来给你戴上手铐,这样做,是为了防止你逃跑。”
    马丁站在那里一言不发,他似乎不屑于和他交谈。
    之后,他们俩走了出去,只留下马丁一个人。在给房间上锁的时候,雷蒙德还在自我暗喜,认为自己的处理方式一定能获得老板的认同。
    凌晨三点,暴风雨再次出现了,船速明显慢了下来。和之前一样,仍旧是两分钟鸣一次汽笛,以此来警告附近的船只保持距离。不过,最终这艘船还是和其他的船只相撞了。
    十五分钟之后,驾驶室里接到了一通电话,是轮机长打来的。因为事故,机房已经进水了。大副赶紧将油布雨衣披在身上,然后赶到机房中查探情况。不久,他回来报告称,船身被撞出了一个大洞,破裂的地方刚好位于机房和货舱尾部的连接处,并且船正在下沉。
    船长以最快的速度将所有的船员都召集到甲板上,命令所有人弃船逃生,随后通知三副,带着货物管理员房间的钥匙,赶紧将马丁放出来,并且让他坐救生艇逃走。
    正当船长在收拾文件时,三副面带沮丧地跑回来求救:“船长,马丁出不来了!因为刚刚的事故,巨大的汽油桶堵在了房间的门口。他试着从里面推开那些汽油桶,不过也没有效果。船长,赶紧想想办法吧!”
    “窗户呢?”
    “窗户也被挡住了一大部分,剩余的空间只允许我伸手把钥匙递给他。”
    此时,船已经沉下去一部分了,整条船上一片漆黑,唯有甲板上的几盏照明灯还能借着紧急发电机发出一点微弱的亮光。船长立即抓起一只手电跑上了甲板。左右船舱里都挤满了人,大家都在摸黑解开缆绳,以便将救生艇放到水面,大家都很着急,唯恐船在一瞬间就沉到了海底。船长顺着里面的梯子下到了货舱。他用手电照了照,眼前全是凌乱的巨型油桶,管理员房间的门确实被堵得死死的。这些油桶原本是要运送到一个新开设的加油站的,当时为了防止这些桶在船舱里肆意滚动,都用木板固定得死死的。估计刚刚的撞船事故,导致固定的木头松开了,所以这些油桶就统统顺着惯性滚到了门口。
    看着这种情形,马丁不可能活着出来。当初为了将这些油桶运上船,动用了五吨的起重机,现在,船上既没有起重机,也没有其他的动力设备,更不可能将那非常厚实的船舱钢板切割开。
    里面的马丁也放弃了,他安静地坐在里面。船长用手电照了照窗户,发现有很大一部分空间确实也被油桶挡住了。
    船长有些沮丧地说:“马丁,我没有办法将你救出来。”
    “要不是你把我锁在这里,这种事情根本就不会发生!”马丁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他显得很冷静,但同时也非常痛苦。
    “没有办法,我只是奉命行事。”
    “昨天晚上,你完全可以不解除我的工作,更没有必要把我关在这个鬼地方。你可以将我反锁在我自己的房间里,并且在靠岸的时候再将我铐起来,你即使这样做了,也根本不会有人发出一句抱怨。”
    “我只是采取了最为保险的方案,但我完全没有想到会有这种意外发生。”
    “哼!你这么做,只不过是为了讨好你的老板罢了,你只想着通过这件事情让自己往上爬!”
    这话一下刺中了船长的要害,他有些恼羞成怒地说:“马丁,这可怪不了我,要知道,这完全是你自作自受,你遭遇这种下场是罪有应得!”
    “你以为这么说,就可以掩盖掉你良心的不安么?”
    船长没有说话。此时,上层的甲板上已经听不到什么喊叫声了。船长身上并没有披着油布雨衣,所以他早已被雨水淋得透湿了。最后一艘救生艇应该正停在船边焦急地等他。此时,船长用一种绝望的语气告诉马丁:“我得走了,马丁,你有什么话需要我转达吗?”
    “告诉我的岳父,我非常抱歉。”
    “我对这件事情也非常抱歉。”船长如是说,不过他的话语中明显缺乏一种真诚,“再见!”
    此时,另一艘船正停在附近来解救沉船的船员。船长在获救之后,向自己刚刚过来的方向望去,风雨交加的夜晚,眼前一片茫茫,那艘船看来已经沉入了海底。
    当救援的船只刚刚到达亚瑟港的时候,一大批联邦调查局的警察就前来了解船只失事的相关情况,同时还包括马丁被困在货舱里的事情。随后,公司的总经理在一间豪华的会议室里举行了调查会。
    船长雷蒙德首先做了一个简单的报告。老板鲍尔斯听完之后,愤怒地说:“马丁简直就是在胡说八道!那个所谓的男朋友是她的老朋友了,他也有自己的家室。他这次过来是有事情要办。当晚他给莎拉打了电话,莎拉就把他请到了家里来。没想到这个时候,那个鲁莽的家伙居然就冲了进去,简直太无耻了!”
    此时,雷蒙德船长倒觉得,马丁的话更有说服力,不过,他可不敢得罪这个牢牢掌握着他命运的人,奉承地说道:“当然,马丁必然要为自己寻找理由开脱。”
    鲍尔斯随后探过身子,两只手紧紧地握着,放在冰冷而光滑的桌面上。他已经五十多岁了,头上的灰白头发证明了他的年纪,不过魁梧的身躯表明他依然非常强壮。
    “其实,从最开始的时候,我就极力反对这桩婚事。他们是在一次鸡尾酒会上认识的,当时单纯的莎拉就因为他英俊的相貌对他一见钟情了。而且,她还瞒着我,和这个小子偷偷地结了婚。我本身就管不到她,等她母亲过世之后,就更难管了。马丁这人就是个势利眼,他挖空心思,就为着能当上公司的总工程师。”
    雷蒙德船长接话说:“对于马丁的死,我感到非常难过,他毕竟是你的女婿。”
    “雷蒙德,你有什么好难过的?你只不过是在执行我的命令而已!在我发出那份电报的时候,警方已经打算逮捕他了。我只是不希望他逃跑。你并没有做错什么,所以,你也别放在心上,毕竟他迟早也会被处死。”
    随后,公司重新为雷蒙德船长安排了一艘新的轮船,不过,轮机手约克则被调去了别的船上。
    时光平静地流逝了三年。三年之后,他们又被卷入马丁的杀妻案件之中。
    一天凌晨,天还没亮,雷蒙德驾驶着自己的轮船刚刚靠岸,立马就接到鲍尔斯的紧急通知,于是他连忙赶往总经理办公室。
    两人刚见面,鲍尔斯就非常着急地说:“雷蒙德船长,我那个杀人犯女婿还活着,至今还逍遥法外呢!”
    听到这句话,船长瞪大了眼睛,他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眼神盯着老板,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地说:“不……这绝不可能!”
    “约克说,他曾经在伊特岛看见过马丁,当时他们都在一间酒吧里。而且马丁一看到约克,就扔下自己手里的酒,马上从后门溜走了。”
    “不,那个人一定只是和马丁长得很像罢了。”
    “只是长得像吗?像到右眼眼角刚好也有一道伤疤?虽然约克没有看得非常清楚,不过他能肯定那个人就是马丁。他现在还蓄胡子了呢,八字胡。”
    雷蒙德船长并没有着急说话,想了想,问:“约克有没有进一步去打听?”
    鲍尔斯显得有些暴躁,“当然打听了啊!他当时就问了那个服务员,不过那个服务员不懂英语,而约克恰巧又不懂西班牙语。比画了半天,好在最后还是让那个服务员明白了他的意思。他向服务员确定了,溜走的那个人就叫马丁。”
    “不,我相信这只是一个巧合!”此时,雷蒙德的脑海中浮现的都是那些凌乱的油桶的画面,马丁不可能从那里面逃出来。他心中坚信约克一定认错了人。不过,他转念一想,千万不能让鲍尔斯被愚弄了,所以,他随即转移了话题:“约克去伊特岛干什么?”
    “他当时是去送货的,那天下午,他只是想下船透透气,就去了那间酒吧,结果居然碰见了马丁。”
    雷蒙德船长稍稍退让了一步,说:“如果那个人真的是马丁,这简直就是一个奇迹啊!那么,你们有没有报警呢?”
    听到这里,鲍尔斯更加烦躁了,他摆了摆手,说:“我给检察官打过电话了,不过他们要我出示更为有力的证据。他说现在我们手里的这点信息起不到任何作用。不过,他有可能已经离开那个地方了。我现在只要一想到杀害我女儿的凶手现在居然还逍遥法外,我就十分恼火。雷蒙德,你当时怎么不给他戴上手铐呢?这样一来,现在的事情根本就不可能发生!”雷蒙德一句话都没有说,因为刚刚鲍尔斯说话的时候,一直死死地盯着他的眼睛。
    雷蒙德在回去的路上一直在琢磨老板的话,他尤其对最后一句耿耿于怀。这句话表明,老板在质疑他的能力,他担心自己的升迁可能会因此而受到影响。
    回到船上之后,雷蒙德突然想到了一个好方法,他打算下次出航的时候,在波多黎各停留三天,这样一来,他就有足够的时间亲自去伊特岛把这件事情弄清楚。要是马丁真的没死,并且还在那儿的话,他就会向美国驻波多黎各的领事求助,然后让他与当地的警方协商,将马丁引渡带回美国。他认为,这是眼下为他在老板面前挽回形象的最好方案。
    转眼到了下一次的航行。雷蒙德的船只在一天黄昏抵达了波多黎各,雷蒙德在第二天上午十点,乘船去了伊特岛。帆船上还有几名身穿花衣裳的印度人。帆船的船长是一个大约三十多岁的男子,他头戴一顶白色的帽子,一双眼睛不停地打量着前方的航线,从背后看,一身晒得黝黑的肤色显得他非常健康。转头之际,雷蒙德发现,他还留着八字胡。
    雷蒙德走到了驾驶室里,向船长做了一番自我介绍。“你好,我是雷蒙德船长,我的船就停在波多黎各的港口。”
    帆船船长有点好奇地打量着眼前的这个人,随后微笑着说:“很高兴认识你,我叫高蒂。你是抽空出来旅游的吗?”
    雷蒙德笑了笑,然后说:“不,我是因为没有去过伊特岛,而且我们公司最近刚好有船路过这边,所以我打算顺便熟悉一下周围的环境,说不定以后,我的船也有可能停在那儿呢。”
    “原来是这样,我想你很快就会喜欢上这个地方的。”
    “是的,我也这样认为。之前的时候,我的船曾经路过伊特岛,当时我就喜欢这里了,”说到这,雷蒙德船长停了一下,然后问,“据说,过去我们船上一名叫马丁的船员现在就住在那个岛上,我希望这次去能碰见他。”
    “马丁?岛上有好几个叫马丁的人,不知道你说的是谁?”
    “我说的马丁是个美国人,而且他的右眼上面留着一道疤痕。”
    高蒂船长盯着他看了很久,然后说:“伊特岛上都是本地人,根本没有外国人,更别说是美国人了。毕竟这个岛也没有什么特别引人注目的东西。”
    “看来我的消息有误,也许有人在胡说八道吧。”
    此刻,雷蒙德船长心里在琢磨,约克可能搞错了。不过,他相信通过自己的努力,真相一定会很快浮出水面。帆船抵达伊特岛的时候,雷蒙德向高蒂询问,如何去岛上的旅馆,高蒂告诉他可以搭乘出租车,不过,这个时候车子刚好不在。
    于是,雷蒙德决定步行走过去。他沿着一条宽阔的泥巴路向前走着,之前在船上的时候,还有清凉的海风吹来,现在正值中午,一点儿风都没有,道路两旁的棕榈树纹丝不动地立在那儿,周边的房屋也没有一丝动静,让人感觉不到里面此刻还居住着当地的居民。
    走了一会儿,他终于看见那栋旅馆了,那是一栋两层楼的房子。此时,他的嗓子已经要干得冒烟了,要是此时能喝上一杯冰镇啤酒,那该是多么惬意的事情。这个时候,他身边走过一名皮肤黝黑的小男孩。雷蒙德船长看了看,觉得有些眼熟,随即想到,这个男孩不就是帆船上的服务员吗?
    此时,那个男孩也看见了雷蒙德,气喘吁吁地说:“雷蒙德先生,高蒂船长让我赶紧过来告诉你,那个叫马丁的美国人要上船了。”
    听到这句话,雷蒙德立即掉头往回走,他此刻瞬间觉得干渴可以忍受了,冰镇啤酒也可以暂时不喝了。他连忙问:“你们的船长有没有说,那个叫马丁的人为什么要上船?”
    “船长别的什么都没说,就让我告诉你这个。”
    雷蒙德有些疑惑,他有些不太理解,高蒂船长刚刚还说他不认识那个叫马丁的美国人,现在居然就有了消息,还派人告诉他这个马丁要登船离岛。不过不管怎样,他认为高蒂确实帮了他一个大忙,这样一来,他也不必再到处打听马丁的消息了。
    帆船开始卸货,雷蒙德和那个男孩不得不从搬运工的队伍中挤过去。此时,他们发现,高蒂船长正站在登船的地方等着他们。
    “马丁先生就坐在下面的船舱里。”
    随后,高蒂船长将雷蒙德带到了船舱的楼梯旁,自己则留在了甲板上。雷蒙德走了下去,看到眼前的人,他当时就惊呆了。那人正是马丁,他此时戴着一顶草帽,坐在床边。和三年前一样,他还是那么瘦,不过却被太阳晒得很黑,他现在留着非常浓密的八字胡,右眼角上的伤疤仍然看得非常清楚。
    “马丁,你居然还活着!”
    马丁的语气显得有些冷淡,“你刚到这里的时候,好像对此非常确定啊。”
    他一直坐在床上,并没打算和雷蒙德握手。而雷蒙德则非常疲惫地躺在边上的一张藤椅上。虽然船舱里的电扇此时正开着,但是依旧让人感到闷热。
    “什么风,居然把你吹到了这儿?”
    “约克曾经对鲍尔斯说在这里发现了你的踪影,我当时根本不信。不过你的岳父说,你仍然逍遥法外,这让他非常懊恼,所以让我来查个水落石出。”
    “噢,那你查出什么了吗?”
    雷蒙德耸了耸肩,说:“我打算告诉你岳父,你的确还活在这个世界上。”
    马丁两眼瞪着他,说:“雷蒙德船长,三年前,你将我抛弃在沉船的货舱里时,当时你就说,你为此感到抱歉。不过在我看来,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你如果真的感到抱歉,现在怎么又会急着将我送上断头台呢?”
    雷蒙德船长的心里突然涌起一阵不安,他故作镇定地说:“我内心的确感到非常抱歉。但作为一个有责任心的人,那些该做的事总是要完成的。”
    马丁嘲讽地说:“比如拍老板的马屁?”
    雷蒙德的眉头很快就皱了起来,一脸不悦地说:“既然你是这样想的,那你为什么还要露面?很显然,高蒂船长是你的好朋友,他还特地派人把这件事告诉了你。不过,应该是你让他要我来船上找你的吧?你完全可以悄悄地逃走啊!还是说,你打算帮我,让我在老板的面前留下一个好印象?”
    马丁顿时犹豫了一下,说不上话来。随后,他以一种非常严肃的语气说:“既然你这么说,我就要让你知道,你来伊特岛就是一个错误的选择!我想你现在一定非常好奇我到底是怎样逃出来的。这就得说到沉船的那天晚上了。当时,船沉入了海面之下,海水很快就涌进了货仓,里面的东西都浮了起来。我看到一个空的饼干筒一直漂着,突然,我想到了一个逃生的方法。我注意到,水面不断在上升,房间里的空气则从上面的通风管中被挤了出去。所以,我尽量让自己的身子处于通风管的下面,当水快要将整个船舱全部淹没时,我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潜游到窗户的前面。这个时候,笨重的汽油桶就和饼干筒一样,在水里漂浮着,于是,窗口的空间就被重新打开了。此时,房间内外的水压已经一样了,我就从窗口游了出去。途中,我发现了一条长木板,我死死地抱着它,就这样,我在海上一直漂着。第二天早上,我被一群印第安人救了起来。其实,引起他们注意的并不是我,而是那些漂浮在海面的数量庞大的空油桶。”
    雷蒙德有些悻悻地说:“看来约克说得没错,在关键时刻你总能保持冷静。你是不是该感谢一下我,好在我当时没给你戴手铐。”
    此时,一丝轻蔑的微笑浮现在马丁的脸上,他继续说:“我随后被这些印第安人转交给了他们的族长,他们都不懂英语,好在族长的一个儿子会说。我随即告诉他,昨晚附近海域发生了一起海难,在黑暗中逃生的时候,我没有被救生艇救走。当时,族长立即打算和美国的领事馆取得联系,不过我告诉他,我暂时不想回去,因为我很喜欢伊特岛。随后他就问了一下我的情况,比如我在船上担任的职务。我觉得,我的运气还是很不错的。这个族长是个有抱负的人,他打算把这座岛屿发展成为一个港口,并邀请我进行策划。于是,我在这里学习了西班牙语,并且和他的小女儿结了婚。”
    听到这儿,雷蒙德不禁擦了擦额头的汗,说:“那你没有有把你和莎拉的事情告诉她?”
    “当然,一切事情我都如实地告诉了她。因为当时族长一直不理解我为什么不与他的女儿结婚,所以我后来将事实告诉了他们,”马丁冷冷地回答,然后继续说,“不过,他们非常同情我的遭遇,包括芭拉。我在这里过得非常好,并且我已经有了一个孩子,另外一个也即将出生了。”
    马丁向对面的一个小窗户望了望,说:“我在这里的生活一直都过得顺利而平静,一直到几个星期之前,我碰见约克的那天。我当时并不知道外面停着一艘船,虽然我在第一时间溜了出去,不过,从他与服务员当时的简短对话中,我知道他已经发现我了。我随后将这个消息告诉了族长。我知道,之后一定会有人过来打听我的消息。果不其然,今天早上你就向我的连襟……”
    雷蒙德有些惊讶,打断了他的话:“你的连襟?”
    马丁点了点头,继续说:“高蒂船长,以及那个前去通知你的男孩,都是我的亲戚。当你离开码头,向旅馆走去的时候,高蒂立即将这件事情通知了族长,也就是我的岳父,他当时害怕你到处去打听我的消息,所以连忙要高蒂船长把你叫回到船上。毕竟,整个岛上只有族长和高蒂两个人知道我的身世。其实,我到船上来,只想知道一件事情,约克到底掌握了多少情况。此时,族长正打算向美国领事馆报告,你曾经专程来到这里向他打听了一个叫马丁的人。并且,他将这个马丁带到了你的面前,不过,你表示你并不认识这个人马丁。”
    一开始的时候,雷蒙德还在嘲笑着马丁,不过听到最后一句话,他的心里突然感到非常恐惧。他瞬间感到喉咙有些发干,全身也开始颤抖。
    马丁看了看眼前的雷蒙德,说:“一会儿,我走上甲板之后,高蒂还有那个男孩会下来,他们会用枪指着你,然后把你捆起来,并且将你的嘴堵住。在今天晚上去往波多黎各的途中,他们会把你丢到海里,然后高蒂会向当局报告,在航行的过程中,你不慎掉入了水里。”
    雷蒙德船长立即从靠椅上站了起来。由于过度恐惧,他的声音瞬间变得沙哑,随即向马丁央求说:“马丁,我发誓,我一定不会告发你,你可千万别让他们那么干,求求你了……”
    马丁也从床上站起来,严肃地说:“雷蒙德船长,此时,我也帮不了你,就像上次你无法帮我一样。族长是个非常固执的人,他可不想让他的女儿失去丈夫,孙子失去父亲。”
    马丁走到楼梯口时,回过头来补充道:“雷蒙德船长,其实,你就不应该来这儿。这只能怪你自己了,你这就是自作自受,完全是罪有应得。”

章节目录

希区柯克悬念故事集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一曲书屋只为原作者林中路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林中路并收藏希区柯克悬念故事集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