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投罗网“蕾丝?”床上的一个男人睡得迷迷糊糊,随口在梦里咕哝了这样一句。就在这时,他的头顶上出现了一双圆圆的眼睛,虽然不是特别清晰,不过他能看清楚那两只眼睛背后没有面孔,只是孤零零地飘在半空,就像两个黑洞一般,而且好像马上就要爆开了。突然,这两只眼睛朝他猛地冲了下来。
    躺在床上的布鲁·史通发出了一声令人窒息的尖叫,自己也从床铺滚到了地上。他躺在那儿,浑身还在瑟瑟发抖,不过意识渐渐地恢复了过来。
    原来,他是在做梦,不过回想起那双眼睛,仍旧让他感到不寒而栗。他突然觉得,还好自己刚刚喝醉了,否则清醒地看到这一切,一定得吓个半死。
    他挣扎着准备爬上床。这时候,贝蒂从浴室里走了出来。他其实内心非常妒忌贝蒂,看到她那容光焕发的脸,想到她从来不会被失眠困扰,他就觉得心里不平衡。谁让这个女人小他太多呢?要知道,她才二十来岁呢,正值生命力最为旺盛的时候。
    由于昨天晚上的狂欢,贝蒂走路的姿势看起来有些不太稳当。当她蹑手蹑脚地走过杯盘狼藉的地板时,不慎碰到空酒瓶和空啤酒罐,它们互相碰撞,然后倒在了地上,发出一连串叮叮当当的声音,听起来非常刺耳。
    他躺在床上,痛苦地呻吟着:“噢,我的头啊!”
    贝蒂俯下身子,看着床上躺着的男人,以一种嘲笑的口吻说:“布鲁,看来你昨天晚上又做噩梦了。”这种娇滴滴的声音总能够撩拨起布鲁的神经,不管他的意识有多么不清醒,瞬间他就觉得精神稍微振作了一些。
    “哪有,我明明在锻炼身体,”他以一种自嘲的口吻辩解说,“要知道,运动是我每天早晨起床之后的必修功课。”
    其实,布鲁并不完全是在开玩笑。早在他认识贝蒂之前,他从来不会像现在这样喝酒。有事没事的时候,他都会自言自语地问:“我什么时候搬来这里住的?三四个星期之前吗?为什么我完全没有印象了?”这也是事实,每当他想回忆起搬过来的具体日期时,这段记忆就像被删除了一样,任凭他怎么回想,也找不到一丝印象。他唯一记得,他是在晚上搬到贝蒂家里来的,而且那天他刚刚离开他的妻子蕾丝。
    贝蒂坐在床边,用自己的乳房在布鲁的胸口蹭了蹭,然后发出一阵娇哼的声音。布鲁的脸上看起来有些尴尬,于是用胳膊肘将贝蒂推了推,假装自己要起身抽烟。他翻了翻搭在一旁椅子上的外套,从口袋里拿了一盒烟出来。贝蒂则随手从桌上拿起一个烟灰缸扔到了他的胸口上,布鲁疼得大叫了一声。
    贝蒂站起身来,说:“我给你去买杯咖啡吧。”说完,就朝门口走了过去。
    布鲁坐在床边,嘴里咕哝着:“搞什么啊?自己在家里煮咖啡就行了啊,真是多此一举。”不过贝蒂似乎并没有听到,“哐”的一声门已经关上了。
    床上的布鲁看起来非常烦躁,贝蒂这个人从来不会到厨房去,即使去了,也只是拿点冰块或杯子之类的,下厨是绝不可能的事情。他们每天吃的东西基本上都是店里做好的熟食,就连咖啡都是用他非常讨厌的塑料杯盛着的。布鲁回想起自己当时在家里的情景,不管是一家人在后院愉悦地烤肉,还是全家人兴致勃勃地去郊外野餐,蕾丝一定都会为他准备一个精致的陶瓷杯,让他享受咖啡的美味。
    很快,布鲁完全沉浸在对过去的回忆之中,此时,他满脑子都是蕾丝曾经为他准备的东西,包括煎牛排、烤鸭、糖醋排骨……然而,这么多美好的东西,却都被他一手摧毁。想到这里,布鲁唏嘘不已。不过,他转念一想:毁了也就罢了,反正结婚二十年,自己从来没有获得过满足感,既然如此,又何必为那次让婚姻彻底决裂的争吵而自责不已呢?自己有的时候确实是会多喝两杯,偶尔回家很晚,但这能算是犯罪吗?想到这里,布鲁心里的自责感慢慢地消退了一些,因为以这样的标准来衡量的话,他也有一堆的事情可以抱怨。
    其实,他和蕾丝一样,都是受害者。他很清楚,蕾丝是一个聪明的人,这一点,他早就意识到了,而且也早就受够了。不过,最难以让他忍受的,还是她的性冷淡。关于这个问题,他也明确地和蕾丝说过。
    “或许是你的原因,是你不想让我有反应。”蕾丝反驳道。
    听到这番话,布鲁勃然大怒地吼道:“少跟我扯这些心理问题,你就是冷淡!”
    “小点声!你就不怕女儿听见吗?”蕾丝压低了说话的声音,低声恳求说。
    他们的女儿已经十八岁,开学将至,她正在楼上自己的房间里收拾学习用品。
    “布鲁,你就听我一次劝吧。能不能不要那么固执,也考虑一下其他人的感受?只要我一紧张,你就会生气,对于我的解释也置之不理。”
    “够了,蕾丝!结婚这么多年了,我感受最深的就是你的冷漠!你还真会找借口,女儿生病了,你有借口到她的房间里去睡;女儿的病好了,你又能找到新的借口。反正,你就是有找不完的借口。你以为我是什么做的?我告诉你,我是一个人!一个正常的人!”布鲁像一头失控的野兽一样,疯狂地咆哮着,妻子在一旁示意他小点声,但他完全没有理会。
    蕾丝也忍不住了,开始抱怨:“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做吗?那还不是因为你!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要在喝完酒之后碰我,我最受不了你那样,你知道你那副模样有多恶心吗?”
    布鲁一怒之下便离开了家。他当时开着车,原本打算开到芳威公园去看篮球赛,以此来放松心情,可是由于看错了路标,一不小心将车开到了滑雪区。由于摸不清方向,他不得不走下车,来到路边的一所廉价酒吧问路,顺便喝了一杯。正是在这个地方,他第一次遇见了贝蒂。
    想到这儿,布鲁将烟头摁灭在了胸口上的烟灰缸里,然后抬头看着空荡荡的屋子,心中开始抱怨:“该死的贝蒂,去哪里买咖啡了,这么长时间还不回来!”此时,他只觉得嘴里发苦,喉咙一阵干涩,脑袋更是疼得不行,仿佛要裂开了一般。
    手边的床头柜上就摆着一瓶酒,不过他并不打算喝。在他看来,只有酒鬼才会在一清早就灌酒,他可不想成为蕾丝嘴里说的那种人。尽管在他的心里面,对于蕾丝有着诸多不满,但过了这么长时间,心中总会不自觉地想到她。她现在过得怎样了呢?到底会因为他的离开感到难过还是欣慰呢?这一类的问题总在布鲁的脑海中一次又一次地浮现。
    他坐在床上,以一种厌恶的目光打量着整间屋子:黑色的木质家具杂乱地摆在屋子里,墙壁上的贴纸显得破旧不堪,整个屋子里给人一种非常凌乱的感觉。一想到这儿,他的脑袋里就瞬间装满了忧郁,这简直无法和之前那整洁的屋子相提并论。想着想着,他又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不过,先前梦里那索命的小东西又浮现在了他的眼前。他立即从床上蹦了起来,胸口的烟灰缸“砰”的一声翻到了地上。
    随后,他低声呻吟着,艰难地从床上爬了起来,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感觉两腮的胡子有些扎手。于是,他决定去洗个澡,顺便把胡子刮掉,这样一来也能让他彻底清醒,不至于再重新回到那恐怖的噩梦之中。
    他脱掉衣服,半梦半醒地挪到浴室里,打开了淋浴准备洗澡。正当他打湿肥皂要洗脸的时候,突然就愣在了那里。
    布鲁小时候是跟着自己的几个表兄一块儿长大的,那些孩子个个都长得非常漂亮,和他们一比,布鲁就显得非常丑陋了。不过等他长大以后,他看看自己的脸,觉得除了胡子多了些,也算不上丑陋,最多就是相貌平平而已。
    然而,眼下镜子里映照出来的这张脸何止是丑陋,看起来简直有些吓人。他两眼之中布满了密密麻麻的血丝,巨大的眼袋分别吊在两只眼睛下面,脸上看不到健康的颜色,发青的脸庞,松弛的嘴角,简直不忍直视。他万万没有想到,只不过过了几个星期,他居然成了这番模样……
    看着眼前的自己,心中的愤怒、惊慌还有恐惧瞬间交织在了一起。一瞬间,他的怒火飙升到极点,一拳重重地打在了镜面上,镜子从他的拳头中心向四周裂开。蜘蛛网一般破碎的镜子里,仿佛有无数双怪异的眼睛正在瞪着他。鲜血从他的手上流了下来,一滴一滴地流到了洗手池中。
    他打开了水龙头,用凉水冲洗刚刚划破的手,一阵阵酥麻的刺痛钻进了他的心中。他轻声地笑了笑,瞬间想起了小时候的一件事情。当时,他还只有十几岁,他的表弟讥笑他,于是他愤怒地掐住了表弟的脖子。幸亏姑妈及时赶到,否则他一定会亲手掐死他的表弟。当时,他的姑妈就冷冷地告诉他:“你身上长着一双屠夫的手。”自从发生那件事情之后,他再也没有去过姑妈家,也因此记恨他们一家。
    布鲁将毛巾紧紧地缠在手上,茫然地走回了卧室,他并不知道自己要做些什么,站在那里发呆。他意识到今天是星期六,贝蒂会去参加她朋友的例行聚会,这种聚会一般很早就开始了,主要的活动就是喝酒。他们中至少有一半的人会在天黑之前醉得不省人事,剩下的那些人则会继续狂欢,疯狂喝酒。他对于这样的聚会毫无兴趣,并且试图尽量避开。他脑子里此刻正在琢磨:去哪儿好呢?
    他将地板上的一张报纸捡了起来,用手抚平,在桌子上铺好,将之前就摆在桌子上的那瓶酒放在了报纸边上,随后开始浏览报纸上的新闻。
    体育版的一条新闻吸引了他的目光,那是纽约扬基队与当地红袜队的决赛新闻。此时,布鲁又想到了蕾丝,如果他现在还和蕾丝在一块儿,他们一定会去观看这场比赛,因为今天比赛的这两支队伍刚好他们都喜欢。蕾丝其实在一开始对球赛完全没有什么兴趣,她完全是为了让布鲁高兴,没想到,她的一番迁就,最后却让她成为一个铁杆球迷。想到这儿,布鲁轻轻叹了口气,随后漫不经心地浏览着其他新闻。
    突然,布鲁决定鼓起勇气给蕾丝打个电话,邀请蕾丝去看球赛。一想到这里,他突然觉得非常兴奋,和妻子一起看场球赛,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当然,最重要的是,他已经厌倦了现在的这种生活,他需要一种新的生活方式让自己振作起来。不过,怎样才能回到之前的那种生活呢?他想了想,除了和蕾丝诚恳地道个歉之外,似乎没有更好的方法了。布鲁现在想得很开,蕾丝其实挺好的,她就是看起来有些冷漠,人还是挺善良的。而且,他非常肯定,只要蕾丝愿意听他解释,他就能让蕾丝回心转意。
    不知怎的,布鲁的心情突然变得轻松起来,他开始琢磨,自己该如何实行这番计划。他觉得首先要做的就是得博取蕾丝的同情。比如,由于他们之间发生了争执,他十分伤心,随后躲到一家非常简陋的旅馆中,在里面茶饭不思,看起来十分可怜。他敢保证,如果蕾丝看到他的这般遭遇,再冰冷的心都会软下来。借着这个机会,他就可以做出保证,自己一定不会再酗酒,也不再乱发脾气,这正是蕾丝对他不满的地方,只要改正了这两点,蕾丝一定会回心转意。
    顿时,布鲁感觉内心充满了阳光。他得意地走到电话机前,然后拨通了家里的电话。
    很快,电话通了,是女儿接的。布鲁很高兴地问:“琳达,你好吗?”
    电话那头一阵沉默。
    布鲁接着问:“琳达,我是爸爸啊,听不出来吗?在学校过得还习惯吗?”
    “爸爸?”琳达似乎刚刚从震惊中清醒过来,连忙问,“你现在在哪儿?”
    “这你就别管了,我想和妈妈说话,赶快告诉她。”
    “和……妈妈?”
    “是啊,刚刚不是说得很清楚了吗?”布鲁显得有些不太高兴,潜意识里认为,琳达可能不太愿意让他回去。他想起之前每当他和蕾丝吵架的时候,她总是帮着她妈妈。也许因为他太过于严厉,琳达觉得在他的管教下没有什么自由。
    突然,他意识到蕾丝应该是上街买东西去了,以往星期六早上,她都会这样安排。随后他对琳达说:“琳达,你听我说,一会儿妈妈回来之后,让她稍微收拾一下,我中午在玫瑰广场旁边的餐厅等她,就是以前一起看球赛时常去的餐厅。”他的声音听起来依然很严厉,不过他试图告诉琳达,他想化解这种争吵。
    琳达随口问了问:“你说的餐厅,是不是那家意大利餐馆?”
    他有些意外,不过,对于女儿的合作感到非常满意,连声回答:“是的是的,就是那家,记得告诉妈妈,我中午在那儿等她。”
    布鲁此时满怀激动地搓了搓手,觉得自己的计划真是太棒了。他想过,蕾丝有可能会因为愤怒而拒绝他的邀请,不过他相信,善良的蕾丝不会让他一个人在餐厅苦等,因为这种残忍的行为蕾丝根本就做不出来。
    他决定立即去换衣服,并打算稍微整理一下自己的面容,希望能给蕾丝留下一个好印象。而且,他必须得先到,这样一来,蕾丝就没有任何借口去责怪他。
    整个过程显得非常匆忙,慌乱之中,他踩到了地上的一个空酒瓶,滑了一下。好在他扶住了桌子的一个角,才没有摔倒在地。不过,桌子上的酒瓶子倒了下来,酒洒了一桌子。布鲁看着桌上的狼狈样,满不在乎,反正屋里已经是乱糟糟的一片了,多一点少一点都无所谓。此时,他想到如果刚才打翻酒瓶的这一幕被贝蒂看到了,那就好玩了。贝蒂是个爱酒如命的人,最看不得别人浪费酒。一想到贝蒂那惊诧惋惜的表情,他就乐个不停。
    他将外衣的扣子扣好之后,然后开始想象自己一会儿会怎样征服蕾丝。等计划成功地完成之后,他还可以偶尔回来偷偷情,这样一来,他的生活就完美了,他能同时享有两个女人,其中一个能带给他干净舒适、衣食无忧的生活,另外一个能够满足他非常亢奋的肉体欲望。只要不让蕾丝知道另一个女人的存在,她自然就不会感到伤心了。
    他在镜子前仔细地看了看自己,然后吹着口哨,兴奋地走出了门外。
    酒从那个打翻的瓶子里淌了出来,慢慢地浸湿了报纸上一个女人的照片,照片下面有一段文字:
    凶案组的警察们正在全力追捕布鲁·史通,他是杀死他的妻子蕾丝的头号嫌疑人。
    警方接到报案后,在第一时间赶到了现场,根据死者十八岁的女儿琳达的描述:当时她正在楼上整理东西,突然听到父母在吵架,她随即赶到楼下,然后发现母亲已经倒在起居室的地板上,不过并没有在屋里发现父亲的踪影,而她的父亲自那一刻起也再没有出现过。
    截至目前,警方仍未获得有关布鲁·史通的任何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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