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齐齐往那头看,果然见两个年长的道士送了展鸰他们出来,一边走还一边低声讨论,你一言我一语,有来有往十分投入的模样。
    小九咋舌,还真是道友啊?!
    展鸰也看见了诸锦他们,“两位道长留步吧。”
    两位道长也不勉强,略笑了笑,又跟他们行了一礼,“也罢,今日得益于两位道友,颇有所感,想必来日必有所悟。往后若得闲,只管来观里坐坐,虽不如尘世繁华,却也可静心养神,我等必然扫榻以待。”
    展鸰和席桐忙还了一礼,展鹤也一模一样的跟着做。
    两位道长只送到门口就停住了,然后便步履匆匆的往回走,单看背影就十分迫不及待的样子。
    见展鸰和席桐手中拎着两个小竹筐,诸锦不由得好奇道:“ 姐姐,你们进去做什么了?竟这样久。”
    展鸰打开竹筐给他们看,就见里头是一堆瓶瓶罐罐,“业务交流。”
    她颇有些神秘地说。
    “什么交流?”不解释还好,这一解释,诸锦越发不明白了。
    展鸰笑道:“一时半会儿也解释不清,跟他们要了些东西,赶明儿便能同黄大仙打擂台了。”
    席桐将两个小竹筐绑在黑马刺客两侧,这便牵着马下山去了。
    “打擂台?!”
    这下诸锦他们真是来了兴致,“怎么打?”
    展鸰道:“其实抓黄大仙是再容易不过的,可抓了又如何呢?没了这个黄大仙,赶明儿还会冒出什么张大仙、王大仙、李大仙,总是治标不治本。换句话说,只要老百姓一天信这个,这些人渣败类的生存空间就还在,他们随时可以卷土重来。”
    夏白明白了,“你们的意思是要釜底抽薪?”
    “不错,”展鸰道,“我跟席桐琢磨着,如果能将这些骗术都当场揭穿了,百姓知道来龙去脉,知道自己被骗了,日后自然也不会再信。即便日后还有些新的出来,可好歹也能保一时太平吧。”
    “那同这道观又有什么干系?”诸锦似懂非懂的。
    “理论我们懂,可苦于没有工具,很多东西一时半会儿也弄不来,倒是这炼丹与此道颇有相通之处,所以来借一借。”
    众人恍然大悟,小九又问,“只是听说这清宵观上下几名道士颇有遗世独立之感,不大于外人往来,清高的很,展姑娘你们竟能借得?”
    展鸰轻笑,“自然不是那么容易的,所以才说是业务交流。”
    事实上,在华国古代,炼丹术一度是古代化学的核心内容,而道士们也在这一活动中积累了许多实际知识和经验,并且逐步发明并改善了许多器械,比如说蒸馏器等,而好些举世闻名的化学成就也是道士在炼丹过程中发现的。
    说白了,黄大仙那些戏法不过就是些简单的化学实验罢了,而眼下能跟化学实验扯上关系的,莫过于炼丹。
    这一时半会儿的,展鸰和席桐也凑不齐做实验所需的器械和原材料,于是很自然就将主意打到这上头,这才有了今儿的道观之行。
    遗世独立这词儿用的倒也不错,这几名道士也确实颇有风骨,很有些凌然出尘之气,黄大仙跟他们比简直就是云泥之别。
    分明道观已经这样穷,可这些道士竟还守得住,既不像和尚似的出去化缘,也不四处拉拢什么香火钱,只是自己安安分分的耕地种菜,偶然下山帮人看看风水算算卦,再卖点丹药什么的。
    值得一提的是,许多炼丹师本身就精通医术,这两个也不例外,他们做的什么清心丹之类的便是清宵观相当大的一个收入来源。
    刚进去的时候展鸰还担心他们也痴迷于长生之术,拐弯抹角的提了重金属什么的,谁知人家清楚得很,从来不轻易给人服用,只是觉得万无一失了才用禽畜做实验,一旦发现有死亡的就立刻停止,并改良丹方。所以迄今为止……长生丹就没成功过一回。
    这么多年了,屡战屡败,屡败屡战,竟还没有气馁,也着实令人敬佩。
    展鸰和席桐都是学理科的,也曾学习过基础医学和急救知识,去了之后跟他们简单聊了几句就被引为知己,又深入交流了几回,对方基本上就是予取予求了。
    两人也没多要,就拿了点儿酸、碱、白磷什么的,然后回赠了点儿基础化学知识,没准儿来日这清宵观还能出几个大庆朝的化学家呢!
    这么想着,也是有点小兴奋呢。
    本想着当日就将黄大仙拿下,谁知回城问了夏白那边留下盯着的人才知道,人家黄大仙早收摊了!
    “那厮十分警醒,很会拿捏,天色擦黑便收了摊子,又叫百姓们回去的路上小心,明日也不必赶早,怕太早了天黑难行,说自己明儿上午才出来呢!”
    众人有些无言以对,憋了半日也不知谁才憋出来一句,“倒是体贴……”
    诸锦不死心,“果然不出来了么?如今却在哪里作甚?”
    盯梢的人点头,“属下看过了,确实不出来了,已经回客栈歇着了。城内有位做妆粉买卖的杜老板才刚还想请他去看宅子风水,张口便开到纹银五十两,那黄大仙只道他有自己的规矩,眼下已然收了神通,不再动。那管家又开到百两,难为他竟还是不为所动。”
    小九倒抽凉气,“百两也不肯动么?”
    在场众人非但没怀疑自己是否冤枉好人,反而是齐齐觉得黄大仙着实可恶。这招明显是以退为进,摆明了是在放长线钓大鱼了。
    “经此一事,黄大仙的名声越发传了开去,”夏白拧眉道,“旁的不说,若那杜家再来人请,难道还能少于百两么?众百姓见他这样守得住,自然越发推崇,只怕越闹越大。”
    若他迟迟不走,再者名声渐大,谁又能保证义诊的计策能一直起效?
    “展姐姐,席大哥,明儿就靠你们了。”
    既然黄大仙提前收摊,没了打击对象,展鸰他们就是有十八般武艺也施展不出来了,只好各自散去,又约好了明日午时相聚砸场子。
    展鸰和席桐先兴冲冲的带着小孩儿去了夏白说的卖洞子货的商铺,果然找到了胡瓜!
    这会儿的胡瓜同后世的黄瓜还有些差异,不光个头小,且外貌也不是那般出挑,不过味道是不差的。
    除了胡瓜,还有一些他们没见过的绿叶菜,像菠菜又像油菜,味儿不坏,也买了些。
    这是他们穿越一来头一次买洞子货,结账的时候着实吓人:不过两斤小胡瓜,外加几扎小绿菜,竟然就要三两二钱银子!
    有个妇人也进来看,一听这报价就吓得掉头就走,速度之快活像后头有鬼在追。
    席桐眼睛也不眨的付了账,展鸰笑着打趣,“之前你说自己四处游荡居无定所,可我瞧着你着实财大气粗,着实是个土豪。”
    其实她一直都挺好奇,席桐那么些银子到底哪儿来的?
    当初他来找自己时就交了一笔巨款上来,据说自己还有私房,后面又买上等料子做衣裳,又买各种食材的,如今又是洞子货,花起钱来从没手软过……
    虽说席桐从来不是个吝啬的,可眼下这份豪爽,也着实不像经济拮据的。
    那么问题来了:当时他跟自己见面时才来了短短半年,一个没有身份、居无定所且心灵时常陷入茫然的黑户究竟是如何迅速集聚起这样一笔巨额财富的?
    席桐瞅了她一眼,“你想知道?”
    展鸰歪头想了下,“老实说,自然是好奇的,不过我相信你,什么时候你自己想说,我就听着;若是不想说,我也不会问。”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她虽然跟席桐关系亲近,但也不会强迫对方做什么事,这是原则,也是他们双方默认的底线。
    席桐微微抿了下唇,“我没想过瞒你,只是没想到你会在意。”
    展鸰睁大了眼睛,“肯定会在意的好吗?谁不想有一笔巨额的意外横财砸到头上啊!白手起家开饭馆真的很不容易!”
    要是她没点儿本事,别说开饭馆了,恐怕穿来第一天就要被野猪吃了!
    即便这么开挂,头几个月不也还结结实实节衣缩食了一把吗?
    席桐轻笑出声,一双好看的眼睛在微黑的夜色下闪着光,简直比路边的灯笼还要亮了。
    两大一小一边往城外走,一边道:“说来话长,简单地讲,这些钱大多是我劫富济贫得来的。”
    展鸰长长的哦了一声,竟有几分遗憾,“这么好的事儿你竟然不叫上我?”
    席桐失笑,“那会儿我还不知道你也来了,只是觉得茫然,不知道前路在那儿……”
    那会儿他是真的茫然,一天到晚就是随便找个地儿发呆,也不知道饿,也不知道困,好似一头迷途羔羊,又好像黑夜荒原中迷失方向的旅人,完全看不到一点儿光,更不知道该往哪里走。
    去哪儿呢?
    去做点儿什么?
    一直支撑着他前行的信念轰然倒塌,他一下子就无所适从了。
    他谁都不认识,谁也不认识他……
    席桐看着展鸰,两排长长的睫毛抖了抖,认认真真的说:“谢谢你。”
    展鸰一怔,转过来的半张脸都藏在灯火映照形成的阴影里,“谢什么?我可是收了你的银子的!”
    席桐没解释,只是笑,如同六月那温柔的湖水,并不算烫,却能缓缓渗入心房。
    或许他从来未曾宣之于口,可他是真的很佩服这个姑娘。
    她比自己强大太多,哪怕身处全然陌生的环境,瞬间一无所有,甚至包括信念和理想,她也能够迅速调整过来,并立刻为自己制定全新的奋斗目标……
    这真的是一种非常了不起的特质。
    见席桐不再说下去,展鸰耸了耸肩,也没继续问,只是笑道:“今儿回去的早,又难得有黄瓜,准备着做烤鸭吧!再拍个黄瓜、做个凉皮。”
    天知道几个月没闻过黄瓜味,她都快疯了!
    三个人刚一回家,二狗子就迎上来道:“掌柜的,今儿早上您几位刚走,诸大人那边就送了东西来,说是给侄儿补的年礼,还有眼下的元宵礼,都放在您那边正厅里头了。”
    展鸰一听,先叫李氏去挑肥鸭,自己则带着席桐和展鹤去看礼。
    因是两个节加在一起,送的东西正经不少呢,正厅中央的八仙桌和四张大椅子都摆的满满当当,还摞了好几层高,附带的礼单就有好几叠。
    诸清怀是个稳妥的人,送的倒也没什么出格的,不过是些文房四宝衣裳布匹,虽说是给侄儿的,可瞧着那十来匹料子中,一半的花色都明显是给成年男女穿的。
    他是见过世面的,眼界也高,出手的就没有寻常货色,便是这些料子也俱都溜光水滑,沉甸甸厚实的很,握在手中流水一般,黄泉州的布庄内竟找不全的。
    展鸰随手摸了一块绣着江南风景暗纹的竹青色缎子,对席桐笑道:“瞧见没有?吃人嘴短拿人手软,如今咱们收了人家的礼,日后越发要上心了。”
    席桐也笑,“难不成不收,你就不管了?”
    展鸰拿起那匹万字不到头的朱红缎子给展鹤比了比,又将那匹雨过天晴的梅花纹往他身上比了下,点点头,“不给也要管,只是他做的这样周道敞亮,心里更舒服了。”
    管不管是她的事,可若是这些长辈明知孩子在这里,还跟理所应当似的一点儿动静都没有,那就真叫人寒心了。
    “蓝源也说过几日会送东西来,连带着他的老师什么的,眼见着得开个库房了。”席桐道。
    “也是,”展鸰点点头,“已经找人准备盖房子了,倒也不怕。”
    正说着,李氏就在外头道:“师父,鸭子杀好了,您去瞧瞧吧。”
    展鸰哎了声,又摸摸展鹤的小脸儿,扬声喊进他的乳母秦嫂子来,“我去做饭,你看着小少爷,盯着他写几张字,念几页书。这是诸大人送来的节礼,你挑些好的给他做些衣裳吧。你也辛苦了,也做两件。”
    秦嫂子跟过来的时候只有两个小包袱,换洗衣裳不过三两套而已,且是冬装。如今眼见着要开春了,自然穿不得。
    “这如何使得!”秦嫂子也是跟着开过眼界的,一眼便知这都是价值不菲的好料子,自己哪里敢穿?“这样娇嫩的颜色,我这样年纪的人如何穿得?倒是姑娘好个年华,又是这样的模样,若是不嫌弃,我便替姑娘裁几身。”
    只说给展鸰做,至于席桐,她是提也不敢提。
    到底男女有别,自己一个乳母,如何能提无亲无故的成年男人做衣裳?实在是大大的不妥!
    展鸰瞧了席桐一眼,忽然觉得家里真得赶紧雇个专门针线上的人了。
    不然依照故人走亲访友的尿性,送礼的首选就是各色布匹,偏偏他们这一群人就没个针线活儿好的……
    一边想一边摇头,两人又去了厨房。
    烤鸭好吃,可步骤也同样麻烦,又是去内脏,又是烫皮,又是腌制打糖色,又是风干的,今儿憋足了劲儿忙活一夜,明儿早上起来正好挂在烤炉里头,晌午带去与诸锦他们一同分享。
    对了,还得回一只给诸清怀。人家送了这么多东西,一只鸭子固然简薄,但胜在稀罕,光这份奇巧心意就可抵挡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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