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太子一干人等,没有回去,就在那葡萄宫当中歇息。
    作为正宫太子与太子妃,刘据和史良娣身份高些,就住在主殿,而刘嫣和阳石公主位分低了一些,住在偏殿,卜式就悲催了,他什么皇家身份都没有,则单独住在苑中专为大臣设置的驿馆内。
    用过晚膳以后,刘嫣很意外地来到了阳石公主的住处,她们毕竟是姐妹俩,虽然许久不见了心中郁结,可是一场郁闷的酒宴,一下子就冲开了横亘在她们心灵深处的那堵墙。
    一切都是从细节开始的,阳石最宝贝的人自然是突破口,只见刘嫣抱起来霍嬗,探着光滑的脸颊,亲了亲孩子的额头笑道:“姐姐,你看看,这是多聪明的一个孩子啊!大司马若是知晓了,又该是何等高兴!”
    阳石公主听着,两眼便立刻充满了泪花,委屈巴巴地说道:“为什么,为什么上苍对我们姐妹如此不公呢?妹妹你没有守住曹襄,本宫没有守住去病,当真是上苍不公啊!”
    刘嫣叹气道:“你看看,在外人看来,咱们皇家的儿女就一定锦衣玉食,也从来不会有忧愁,看的是表面光鲜,可又能有谁知道,清楚我们的种种苦楚呢?”
    阳石公主忿忿道:“可儿女在父皇的眼中,都成了棋子,他要打仗,就把女儿都嫁给将军。
    霍去病他这个倔强脾气,成了婚也不消停,明明匈奴大祭司戈为了臣民嫁给呼邪,带来一大堆迁移而来的匈奴人,加上呼邪是军臣单于的儿子,名正言顺,伊稚斜回天乏力,匈奴国一下子分崩离析,西域各国莫不臣服。
    可是呢,他偏偏不消停,没过一两年应征打生事的卫满朝鲜去了,好几年下来,虽然打下来了,可就到头来,他人却一下子不行了,大家竟然一个个都做了寡居的人!”
    开始的时候,刘嫣还能平心静气地聆听下去,到后来,她没个宣泄的口子,终于是哭成了一个泪人儿。
    霍嬗睁着两只充满稚气的大眼睛问:“母亲!姑姑,你们怎么哭了呢?”
    阳石公主接过霍嬗,紧紧搂在怀里,泣不成声地道:“嬗儿啊!你还小,还不清楚,等你长大就明白了。”
    刘嫣擦了擦泪花说道:“你看看,有时候还真不如百姓家的女儿好呢!要不是父皇对咱们兄弟姐妹们都疼爱到大,真想一走了之。”
    话语一转,说到了弟弟刘据,两人都感觉到他活得很是不舒畅,也都感到了母后一时失宠之后,给太子带来的不利。
    刘嫣抿嘴道:“听说父皇对李婕妤的第二个儿子刘玉很亲呢!”
    “可不是么?就在重阳节那天,父皇登高望远,三个儿子,偏偏就带着他去了。”
    阳石公主附和道:“这……父皇是什么意思,该不会是想另立一个太子吧?”
    “不会吧!他母亲近些年来都是病恹恹的,哪里是有做皇后的样子呢?”
    “可据妹妹所知,父皇他变了一个人,近来对太子可很不满呢!”
    刘嫣沉默了,她想着妹妹的话,还真有几分道理。
    父皇一直以来坚决不让太子做监军,真要算起来,不就是对他不怎么放心么?
    阳石公主道:“哎,都是一母同胞的儿女,别人可以不关心太子,可你我不能不关心他。”
    霍嬗这时候已经睡着了,阳石公主看着他熟睡的样子,唤来了乳母,在灯光之下,只见霍嬗的泪珠儿还在腮边挂着,公主就忍不住一阵阵地心疼。
    “是啊!保护太子,保护母后,说起来,也就是保护我们自己。”
    刘嫣点了点头道。
    夜已经深了,她站起来准备离去,摇头羊道:“小不忍则会乱了大谋,父皇注意修身养性,现今身体健旺,春秋鼎盛,我们还要告诉太子,凡事以忍为上。”
    送走了二妹,阳石公主一个人回到殿内,可这偌大的宫殿空荡荡的,仅仅只剩下了她一人而已,她对霍去病的思念,慢慢地又爬上了心头。
    “表兄啊,我们的嬗儿都有五岁了,可你呢?到哪儿去了呢?”
    阳石公主想着,想着,泪水又顺着腮边流下来。
    但她没有去擦,留了下来,自霍去病去后,她就喜欢上了这咸涩的味道。
    刘据一觉醒来,
    天已经黑了下来了。
    他有些头疼得厉害,一阵子站不起来,这时候史良娣忙用热水为太子敷了头,接着又端来备好的醒酒汤喝了,太子这一下子顿时清爽了许多。
    待宫娥退下之后,太子苦笑一声,很歉疚地对史良娣说道:“本宫心情郁闷,有些失态了,还请夫人多多见谅。”
    史良娣眼睛有些湿润,可还是莞尔一笑,摇头道:“不,是臣妾考虑不周到,让太子有些喝多了。”
    “喜儿呢?”
    “已经睡了,这孩子睡地快,不过太傅在隔壁正等着太子接见呢!”
    史良娣道。
    “他来干什么?”
    “看样子是有话要说。”
    “那好吧。”
    刘据说着就坐了起来。
    史良娣接着就想要传宫娥来为太子梳洗,却被他拦住了,“不用这么麻烦,他们也需要休息,这是在郊外,还是随意一些吧。”
    刘据顿了顿,又道:“不过既是太傅来见,夫人还是先回避一下吧。”
    史良娣唤了宫娥,提着灯火,就轻抬脚步,出门去了。
    卜式轻轻地推开大门,隔着几步远,就向着太子方向跪下道:“哎,都是臣糊涂,让殿下多饮了许多的酒,臣真是罪该万死。”
    “那有,是本宫心情高兴,多喝了几杯,贪杯不关太傅之事,平身吧!”
    刘据示意卜式在对面坐下。
    两人坐了一会儿,卜式先打破沉默道:“臣与太子相处十多年了,因才疏学浅,讲书过程中不免有疏漏之处,还请太子恕罪。”
    刘据双眼望着卜式,笑道:“太傅的书讲得很好,本宫每每聆听,都觉得受益匪浅。”
    这显然是应付之类的话,
    卜式听得出来。
    如果自己以后不能坦诚直言,那他与太子的隔膜就很难消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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