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庆王府坐落在权贵云集的长安大街,和武安侯府也就隔了两条街罢了。
    可即便如此,蕴宁到时,庆阳王府门前停驻的马车已是排成了长龙,明显大部分客人都已经到了。甚至隔着厚厚的院墙,里面的欢声笑语,都能隐隐约约听到了。
    把请柬交给负责迎客的管事,蕴宁一行人下了马车。
    不愧是最得太后宠爱的儿子的府邸,庆王府较之长公主府,明显要轩丽壮阔的多。
    府中规制一体是采用北方园林式构建,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廊腰缦回,檐牙高啄,又有奇山怪石,粼粼湖泊,画舫石桥,参差错落,若非有仆人特意在前边引着,说不得就会迷路。
    待得穿过又一座汉白玉石桥,远远的就瞧见衣香鬓影、人影如梭,却是云阳郡主的静馨苑到了。
    系着葱绿色腰带在前面引路的丫鬟站住脚,原来是她的身份也只能引着客人走到这里罢了。
    蕴宁这才发现,静馨苑中的丫鬟却是一水的石榴红腰带,不独年龄相仿佛,身高大致相当,便是长相也俱都娇俏可人,花蝴蝶般穿梭在人群中。
    正要抬脚拾阶而上,忽然觉得有些不对,猛然回头,正好和一双清冷的眸子对了个正着。
    却是石桥边僻静的水榭处,正有一个身材修长、清挺若竹的男子静静伫立那里。
    明明是一身大红的衣袍,却遮不住那人身上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寂寥之意。
    蕴宁顿觉一阵心悸,视线在对方脸上的面具上停留一瞬,又旋即移开——
    怪道帝都人人说,云阳郡主荣宠非凡,现在瞧来,果真如此。不过一个普通的生辰,竟能让太后派出身边的得力干将、锦衣卫新贵封烨过来,这份儿脸面当真算得上是昌邑独一份的了。
    转身要走,不想又有脚步声传来,却是一个上身着石榴红刺绣花边窄裉袄,配一条镂金百蝶穿花裙,披一袭烟霞色镶了一圈白色狐毛的斗篷,窸窣的北风掠过耳际,女子头上的点金珠翠似活了一般,轻轻颤动,越发衬得女子身姿婀娜,无限风致。
    女子视线在蕴宁身上停顿片刻,神情中明显有些讶然——
    却是两人竟是穿了一模一样的斗篷。
    只她会来至此处,分明不是为了蕴宁,不过略蹙了蹙眉,便旋即收回视线,极快的落在封烨身上,杏眼中全是隐忍的喜悦:
    “水榭风大,封……大人如何能站在这里?即便是太后娘娘一片慈心,云阳却是受之有愧,这边太冷了,还请封大人移步……”
    这女子就是云阳郡主?瞧长相,倒是天真可喜。就是对封烨的态度上,却是有些古怪,即便是一个简单的“大人”称呼,都似是包含着无限的情谊,更甚者,第一次称呼“封大人”时的停顿,虽然没有十分把握,可蕴宁怎么瞧怎么觉得,云阳的口型分明是“哥哥”。
    自己停留在这里怕是有些不妥。
    忙加快脚步就要离开。
    那边封烨也收回视线,却是看都不肯看云阳郡主一眼,淡淡说了一声:
    “有劳郡主记挂,卑职惶恐。”
    便没有丝毫犹豫的直接转身而去。路过蕴宁身边时脚步明显有轻微的停顿,令得蕴宁一时越发无措,好在不过是虚惊一场,封烨并没有停留,而是继续缓步而去,只留给追上来的云阳一个孤绝的背影。
    这封烨还真是无情且大胆。
    蕴宁心下暗忖。毕竟,云阳郡主怎么瞧着都是个难得的美人儿,更是太后娘娘放在心尖尖上宠的人儿,封烨即便一口一个卑职,语气中却没有多少热情和恭敬,许是错觉吧,总觉得这封烨瞧着自己的模样,倒是有那么一丝故人的意思。
    “郡主去哪里了?”有欢笑声由远而近,脚步嘈杂,明显是一群闺阁小姐正往这边来。
    “是啊,方才还在呢,怎么转个眼就不见了。总不会迷路了吧……”
    “这可是庆王府,郡主如何会在自家迷路……”
    声音越来越近,若非有亭台掩映,怕是这会儿就能瞧见云阳郡主。
    蕴宁越发觉得事情有些古怪——今儿个可是云阳的寿辰,有什么重要的事,非得巴巴的避开来给她做寿的这些小姐?
    自己来的还真是不巧,说不得会被记恨……
    不然让人把寿礼送上去,自己找个借口告辞好了……
    正自思忖,追着封烨走了几步的云阳郡主却是忽然转身,紧走几步,一下挽住蕴宁的胳膊:
    “妹妹怎么来的这般迟,倒叫云阳好等。”
    神态之亲密,仿若两人是一日不可或离的手帕交一般。
    赶过来的脚步声齐齐一滞。
    蕴宁和无比亲密的抱着她胳膊的云阳郡主同时抬头,亲密无间的模样直接显露无疑。
    场面无疑有些凝滞。其他人也就罢了,一个穿着件孔雀金华丽小袄的少女脸色无疑有些难看,瞧着蕴宁的眼神惊疑不定之外,更有着一丝丝若有若无的厌恶:
    “我说怎么找不到云阳姐姐,竟是亲自过来迎接客人了。也不知这是哪家贵客,竟要郡主姐姐亲自来迎?”
    其他人瞧着蕴宁,神情也有些莫测——
    方才众人过来时,哪个不是丫鬟领进来的?即便是几个和云阳身份一般的郡主,可也没有享受云阳亲自接出来的殊荣。
    彼时众人以为,身为太后最宠爱的孙女儿,云阳自然有她骄傲的资格。便是高傲些,倒也在情理之中。
    怎么能想到,不过片刻间,就推翻了之前的认知。
    还以为云阳去哪儿了呢,却原来竟是出来亲自迎接客人了。
    一时心中便有些五味杂陈,连带的更是好奇能劳的动郡主大驾的这位小姐,到底是何方神圣?
    这么多人,自然也有对蕴宁熟悉的。一个和方才女声有些相似的声音随之响起:
    “我道是谁呢,原来是武安侯府的清河县君到了,清河县君名震京城,云阳郡主仰慕已久,怪不得会做出这般倒屣相迎之事,说来也算是一则佳话了。”
    这话却说得大有深意。
    毕竟,武安侯府和郭耀祖的那场官司分明离现在还不久,蕴宁的盛名说是踩着郭耀祖而来也不为过。
    身为郭耀祖的小姨子,云阳郡主和清河县君袁蕴宁之间只能有怨,“仰慕已久”四字未免让人觉得有些古怪。
    云阳郡主也明显没有想到,自己随随便便挽住的女子,竟然就会是清河县君袁蕴宁。
    神情微微错愕了一下——
    本想着既是武将世家,还能凭一张利嘴逼死了郭耀祖,那清河县君,不定是怎样的彪悍人物呢。
    再想不到竟是这般身形绰约容颜夺目的美丽女子。
    蕴宁抬头,视线和上面女子对了个正着,不是胡家大小姐胡敏蓉又是哪个?至于她身边的少女,则正是胡家二小姐胡敏君,淡然颔首以为礼:
    “胡小姐谬赞,蕴宁愧不敢当,不过是郡主好客罢了。”
    听胡敏蓉点出了蕴宁的身份,胡敏君下颌不自觉绷紧——
    当初果亲王府的静怡园中,胞姐胡敏蓉第一次败北,记得彼时,胡敏君甚至有些庆幸,终于有人能给胞姐一个教训了。
    却在瞧见美得耀眼的蕴宁时,所有的庆幸都变成了深深的憎恶——
    旁人或者不清楚,胡敏君却是一下子想通了是事情的根源所在。
    周珉既然已是决定要求娶袁蕴宁,如何会不做些准备?
    甚至这寿宴,胡敏君也一早从胡敏蓉处探出一二消息,里面未尝没有云阳借机给表哥周珉和袁蕴宁搭桥的意思。
    且云阳的态度,无疑也是最明显的风向标,会这般待袁蕴宁亲热,要说里面没有周珉的授意,真是打死都不能相信。
    刚要反口相讥,胡敏蓉已是掩嘴笑道:
    “县君莫要太过谦虚,胶东虽距帝都路途遥遥,信件来往倒也便宜,不信你问郡主,对你的仰慕可有丝毫掺假?”
    这话说的却有些歹毒。毕竟会从京城给云阳写信的,自然只能是她兄长周珉了。
    给妹子的信中却是提到另一个女子,甚至引得妹妹也抛下父母,想要跑过来一探究竟,怎么让人越想越别扭呢?
    ☆、157
    “是吗?”蕴宁淡然一笑, “便是京都来往胶东的信件写了什么,胡小姐都知之甚详, 和云阳郡主才是姐妹情深啊。”
    所谓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这句话当真是回的极妙。
    毕竟,再是表兄妹的关系, 庆王世子写了什么抑或云阳郡主的回信是什么内容, 要是都说给胡敏蓉听,这关系也亲密的太过匪夷所思了些吧?
    旁人听了, 还没什么,胡敏君可就彻底不淡定了。
    毕竟, 周珉当时可是说的明白, 他心中的挚爱正是姐姐胡敏蓉, 至于会答应娶袁蕴宁,不过是权宜之计罢了。
    一时疑窦顿生,难不成阿姐说要玉成自己和表哥, 其实全是欺哄自己小孩子不懂事不成?
    一想到两人背着自己郎情妾意的模样,胡敏君只觉胸腔就要爆炸似的, 视线在蕴宁身上和胡敏君身上不停转换,那模样,恨不得在两人身上戳个窟窿似的——
    这两人一个占着表哥的心, 一个有可能占着庆王世子嫡妻的位置,竟是左瞧右瞧,分明就没一个好东西。气的斜睨了两人一眼:
    “惺惺作态!”
    全都是一丘之貉罢了。
    胡敏蓉脸上的笑意登时就有些凝结,无比尴尬心虚之余, 对蕴宁也更加忌惮——
    之前还想着袁蕴宁也就会做些吃的罢了,竟还长着这么一张利嘴。几番交锋,竟是丝毫没占什么便宜不说,反倒还惹得一身腥。
    偏是妹妹的神情,分明还是信了的……
    “原来你们都认识啊,那省的我再介绍了。”眼角的余光瞧见封烨已是彻底没了影子,云阳郡主这才笑吟吟瞧着蕴宁,“妹妹快随我过去吧,下次再这样迟了,少不得可就要罚你了。”
    随着云阳郡主笑声落下,人群也已回复了之前的轻松热闹,又有几个和蕴宁相熟的女孩子过来,女孩子银铃般清脆的笑声硬生生驱走了冬日的严寒:
    “宁妹妹今儿个好漂亮。”
    “可不,当年武安侯夫人就是名震帝都的美人儿,咱们宁妹妹也会长,全是照着侯爷和侯夫人的优点而来的……”
    蕴宁一一含笑答了,又冲一个相对有些纤细的女孩子点头:
    “清柔妹妹。”
    聂清柔是聂清韵的妹妹,可和大气爽朗的长姐不同,聂清柔却是从小身子骨就不太好,就是脾气也是温柔的能拧出水来。
    “宁姐姐——”聂清柔乖巧的应了一声,又往蕴宁身后逡巡一圈,神情就有些失望,“我阿姐没来吗?”
    “没啊。”蕴宁笑着摇头,“眼瞧着就要过节了,府里这个当口正忙得紧,二嫂又能干,可是离不得她,不然待会儿这里散了,妹妹跟我去侯府顽……”
    两人一边说着话,一边就手挽着手想要往前走,不想身后又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连带的还有喊“小姐、小姐”的声音。
    蕴宁回头,却是一个做已婚夫人打扮瞧着也就而二十上下的瘦小女子。
    看女子瞧着自己时神情专注的模样,方才那一声“小姐”应该就是喊自己才对,偏是蕴宁根本不识得这年轻仆妇是哪个。
    迟疑间,女子已是来到近前,捧着一个极为精美的泥红色珐琅鎏金手炉恭恭敬敬递了过来:
    “小姐出门时忘拿手炉了,五爷瞧见了不依,说是怕小姐会冻着,大爷知道了,就打发奴婢给小姐送了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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