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侯都不得不道一声“巾帼英姿”。
    小歇片刻,有人轻扣门扉,容云鹤惯有的温润声响起,“娘,有人想见您。”
    “见我?”容夫人诧异,她才刚回京,有谁消息如此灵通?
    这般想着,在她刚开门时就有个小团子从容云鹤手中一蹦,蹦到她怀中,小手紧紧扒住,奶绵绵唤道:“娘,娘娘娘,娘——”
    容夫人些许愣怔后瞬间绽开笑颜,抱着人亲了又亲,“小乖乖,小宝儿,可把娘想坏了……”
    容侯在旁边看着,竟不知该吃谁的醋,无论是夫人还是女儿,久别重逢见到他时可从没这么激动过……
    他只好向儿子问道:“侍卫送幼幼回的?”
    “是太子,太子尚有政事要忙,交到我手上便回宫了,让云鹤代他向您和娘赔罪。”
    虽是客气话,依旧让容侯忍不住抚须颔首。太子的尊重自然让他满意,更难得的是对幼宁这番爱护之心,百忙之中仍能抽空亲自把人送到侯府门前,这份心意不可谓不珍贵。
    容夫人也挑不出什么错来,用晚膳时道:“这么说,六皇子已再无起复之力?”
    容云鹤颔首,“娘当时不在京城,太子这次出手其实自损不少,本来暂时给六皇子一个教训便可以,其他日后再论也不迟。”
    容云鹤固然疼爱幼宁,可他也不喜欢意气用事,幼宁的帐既然暂时结了,要让六皇子彻底倒台就不急一时,所以上次太子的动作他并未附议。
    “我倒喜欢太子这脾气。”容夫人一笑,“你和你爹一个性子,喜好筹谋,作万全准备。但凡事做起来,不止看结果,更要看心情,虽说小不忍则乱大谋,忍得太过却也容易内伤。”
    容云鹤若有所思,幼宁系着小兜懵懂四望,腮上还挂着几点饭粒,好奇问道:“娘和哥哥在说什么?”
    容夫人戳了戳她鼓鼓的脸蛋,又给夹了一块酥肉,含笑道:“没说什么,幼幼专心吃饭便是。”
    “喔。”眨眨眼,小姑娘又乖乖埋头吃起来。
    *******
    疏忽两月已过,太后早已出殡与先帝合葬入皇陵,燕归掌理朝政彻底步入正轨。
    秋收渔美之季,去年议程又开始提上朝堂,关于是否攻打西北一事。
    那时燕归还未参政,太后在时朝堂分为三派,一派主和,主张继续让两国公主和亲;一派主战,以谢氏为首极力劝谏攻下西北;还有一派便是谁都不帮,看形势定论。
    不管去年结果如何,真正要实施还是得等到此时秋季,刚历丰收的周朝马肥兵壮,这才是出战的好时机。
    燕归自是主战,起初朝堂依旧有一派抵死不让。但出乎人意料的是,这次抵抗的力度相当小,在燕归驳回两次后便渐渐势弱,到最后似乎完全被谢氏等人说动,开始统一起来。
    没了阻力,此事当然立刻着手起来,不过十日,大军已经整备好亟待出发。
    由燕归亲自作战前动员,在众人看来,太子虽然年纪不大,沉稳平静的声音却极有力量,一番话让众将士热血沸腾。
    谢将军临行前打马回到燕归身边,复杂的眼神投去,低声道:“殿下,此次那些人如此顺利让臣出征,恐怕其中另有内情,您一人在京中,请务必当心。”
    燕归颔首,他们怎么会想不到这点,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这一仗,必须要打!
    第56章
    谢家军出征两月, 频频有战报传回上京,俱为大捷,令皇城上下喜笑颜开,连燕归这种不苟言笑的性格每日上朝都要轻快许多。
    与之相对, 则是周帝不寻常的沉寂。
    东宫书房,燕归正微微阖眼小憩,忽而睁眼,“什么香?”
    石喜轻声回禀, “今儿开始熏了龙涎香, 殿下可是用着不习惯?”
    周朝尚香, 从起居到宴客, 各种香料不一。燕归对此没什么偏好,石喜便自己做主换了原先所用玉蕤香,配上青釉足炉, 清雅不失庄重。
    燕归摇头,他只是因这香味想到了周帝。他这位父皇从来安静不过一月,这次居然两个多月没动静,着实不寻常。
    当初太后临死也不见周帝最后一面, 并非外人所猜的怨恨,而是她心知这儿子自幼胆儿小,多少年也没长进,性子又直。若亲眼见着她去了, 指不定得变成什么模样。
    先帝刚崩时太后对周帝十分严格, 动辄训斥, 小周帝时常被训哭。虽然太后面上不说,心底却一直记着小周帝那可怜巴巴的模样。
    反正也护了帮了这名义上的儿子一世,太后不愿临死了再给他添堵。
    燕归沉思道:“陛下最近在做什么?”
    “陛下?”石喜想了想,“没做什么,似乎因为太后娘娘的事有些低沉,不过倒没什么异常。”
    一日三顿膳食不少,睡也按时辰睡,在宫人看来,这是陛下再好不过的状态,省心又省力。
    没什么异常?这已经不寻常了,燕归揉了揉额头,起身望窗外掠去一眼,“去乾宫。”
    殿下居然要主动去乾宫,石喜暗暗吃惊,连忙着人清路。
    燕归正式掌政两月,无帝王之名,却有为君之实,近日威仪越重,左右随侍愈发谨慎。
    宫女清秋赶步而来,手中托了件鹤纹大氅,石喜正要接过,却见她径直去了燕归身前,恭敬俯身,面上带了一丝红云,轻言软语,“天儿凉,殿下披上吧,身子要紧。”
    清秋今岁十六,年长太子三岁,在燕归越发拔高的身形面前却显得娇小玲珑,如娇花之于参天巨树。意识到这点,清秋脸色更红,身段又低了些,露出姣美长颈。
    石喜张了张嘴,如何看不懂清秋这番举止。清秋月前才被拨入东宫,因生得白净秀美、温柔可亲,行事又利索周到,石喜才让她伺候太子起居。
    但他没想到,才不到一月清秋就有了这等心思。可殿下还年少得很,她这也谋算得为时太早……更何况,石喜根本无法想象主子与女子亲昵的场景,就算真的有,肯定也是未来对着容姑娘。
    明明宫中有明旨,未来的太子妃是谁整个大周人尽皆知,石喜真没料到清秋如此大胆。
    令人庆幸的是太子似乎正在思索某事,并没有注意到这个举止出格的宫女,甚至连目光都没施舍半分,淡淡道了句“不用”就上了辇车。
    石喜松了口气,回身对清秋一记瞪视,冷冷看着她,直到她无措低首才收回视线。
    若不是心知太子耳力出众,石喜定会训斥她几句,如今也只好暂时放下,等回了东宫再好好教规矩。
    乾宫果然出乎寻常的安静,燕归到时守门的內侍甚至昏昏欲睡,被侍卫猛拍一下才清醒过来,对上燕归的眼神时当即吓趴在地,“太、太子殿下……”
    “陛下呢?”
    “陛下、陛下在里面看书呢……”
    看书?这答案当真出乎所有人意料,陛下可是出了名的厌学,换个词儿那就是不学无术。
    燕归跨步入内,陈总管在里间伺候笔墨,一时没注意到外面动静。他磨了许久的墨,忍不住道:“陛下,要不起来走走吧?”
    虽说因太后薨逝,宫中禁舞乐,禁喧哗,可陈总管也没料到陛下能这么沉静下来。
    这模样……都不像他们陛下了。
    周帝摇头,陈总管接了一句,“坐久了对身子可不好。”
    这才让周帝抬首,“说得对,朕是该多走动走动了。”
    回答却比不回更让陈总管惊讶,忍不住道:“陛下,您这……最近可是有什么不如意?不妨与老奴说说,老奴虽不才,可这说说话儿总比闷在心里好。”
    说完这话他就想拍自己一嘴巴,不如意的事,可不就是太后去了么。
    燕归停住脚步,听得周帝缓缓道:“朕没有甚么不如意。”
    陈总管嚅动了下嘴,心道那您还这么一副不寻常的模样。
    “朕知道。”周帝又开口,“朕知道太后临去前不见朕,是为朕好。”
    低沉的声音回响在空荡荡的大殿,“太后生前为朕操劳太多,连朕膳食是否按时用了、得个小病也要操心,朕不想……让她去了也不得安宁。”
    周帝一直就像个孩子,太后在世时万事有她兜着宠着纵着。如今太后不在,他才恍然意识到一切的重要性,试图用这笨拙的方法来弥补,以祈求太后在天之灵的安心。
    所以周帝不再贪图享乐,不再突发奇想做冒险之事,亦不再任着心意吃喝无度,甚至开始顺着太后多年前的期盼乖乖在书案前坐定。
    陈总管想通这一切,竟有些语噎,内心不由叹了一声。
    陛下这悟的……也太晚了。
    不过太后娘娘若真的有灵,即便陛下悟得再晚,恐怕也是欣慰的吧。
    说罢周帝起身,转头刚好遇见燕归,一时怔住,“这是……”
    才沉入伤感中的陈总管抽了抽嘴角,不能因为太子今日穿得朴素您就认不出人了啊。
    还是得小心上前提醒,“陛下,这是太子殿下。”
    父子二人差不多两月未见,彼此都颇为陌生,燕归从未见过周帝这模样,周帝也觉得这儿子不仅高了许久,气势似乎也变了些。
    “父皇。”燕归先打破尴尬。
    周帝咳了咳,微微颔首,燕归继续道:“天气晴好,不如让儿臣陪父皇走走。”
    周帝还能怎么说?他只能应了下来。
    燕归近十四年的皇宫生活中,从未和周帝二人这么平和相处过。
    石阶铺上落叶,秋雀啾鸣,于枝丫间跳跃。周帝走了许久仍是一路静默,便不自然地将目光偷偷瞄向身侧,不知这儿子是什么意思。
    明明是燕归提议,走起来时他却仿佛忘了身边的人,脚步却固定落后周帝半步,目光一直落在旁侧风景。
    许久,在周帝开始偷偷捶腿时,燕归突然道:“皇祖母生前最爱这些。”
    “……嗯?”周帝猝不及防,听到太后时情绪忍不住低落了些。
    “皇祖母一生辛劳,所为,不过周朝一草一木。”燕归站定抬眸,“父皇可愿为儿臣分忧?”
    嗯???
    所有人都一脸茫然,以陛下的能耐,能为太子分忧什么?
    待燕归缓缓解释,众人才明白他的打算。
    谢氏远征未归,太子本不该在这时离京,可眼下却有一件要事,必须要他亲自去处理。
    太子手下能用之人还是太少,云庭在暗中操持平江军,容云鹤忙于前朝,就算是三皇子他也不够放心。虽说如今暗中有平江军坐镇,他不用担忧有人趁机逼宫,但宵小手段防不胜防,他不在京中的时候,名义上必须要有人能够堵住悠悠众口。
    最名正言顺和让他放心的,周帝自然是最佳人选。
    但周帝没这个自信,连连摇头,“朕、朕怕是……”
    “父皇不必想太多,需要您做的事情很少,一切自有容世子帮您。”燕归早料到他这反应,并不急躁。
    周帝的确犹豫,他对自己的能力心知肚明,不添乱就算好了,不过……像太子所说,只是做做样子似乎也还能做到。
    而且太子话语的确有些触动了他,他现在之所以这般可不就是为了太后?既然如今太后重视的周朝需要他,他自然也该出一份力。
    “朕当真只需要每日上朝时去坐着就行了?”
    燕归颔首,“偶尔也需说些话,不过那些话自有人提前给您写好,照本宣科即可。”
    “噢、噢……”周帝突然想到什么,犹疑道,“太子防的……应该不是旁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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